街道拐角處,趙德勛探出頭來,輕喚一聲:「殿下。」
身後的元哲抬手用汗帕捂住下半張臉,邁步而出,朝街尾瞥去。
見一粗野漢子,懷中抱着三四歲的奶娃娃,敲了敲門。
婦人開門而出,急哄哄將孩子抱了過來。
待那漢子遠遠走開,元哲跨步上前,趙德勛緊隨其後。
眼看那婦人要關門,元哲快走幾步。
「啪」一聲,元哲大手拍在那破爛不堪的門上,嚇了婦人一跳。
「你們,你們是誰啊?」
婦人臉上掛着淚痕,見兩個魁梧漢子進院,不自覺抱緊了懷中的孩子。
元哲並未說話,徑直進了屋。
趙德勛薅住婦人的後脖領,將她拖進屋內。
極簡的裝飾,方桌擦得乾乾淨淨,上面擺着的飯菜卻餿了。
元哲皺了皺眉,抄起旁邊孩子的衣服,蓋了上去。
「可認識張大壯?」
那婦人一抖,臉上透着驚恐,撥浪鼓似的搖頭:「不,不認識。」
「不認識?那你男人為何自戕?」
婦人緊緊抱着孩子,緘默不言。
「只要你寫份名單,我便放了你。」
「什...什麼名單?」
元哲從懷中掏出張紙,放到桌上:「那日參與鬥毆的人。」
婦人一驚,後撤兩步,險些摔倒。
趙德勛站在在她身後,輕推一把,才勉強站住腳。
「大人,」婦人跪了下來,淚眼婆娑:「請大人饒了我們孤兒寡母吧!」
元哲微微探身,笑得陰冷異常:「那看來,你是不想寫。」
趙德勛上前,一手箍住奶娃娃,一手掰開婦人的手,硬生將孩子奪了出來!
「不!不!」那婦人嘶吼,嚇得孩子哇哇直哭。
「大人!大人,求您放了他!」婦人雙手握住趙德勛的腳,不停地磕頭。
趙德勛有些慌亂,看向元哲。
元哲亦心有不忍,可戲總要做足了,才能拿到想要的東西!
「咳。」元哲猛咳一聲,恢復了冷峻神情:「拿名單,換你兒子的命。」
「什麼名單呀,我真的不知道啊大老爺!」
元哲朝趙德勛看了一眼,趙德勛深吸口氣,抱着孩子朝外走去。
「娘——娘——」
那孩子哭着朝母親伸出了手。
婦人登時發了瘋,起身沖了出去,想從趙德勛手中奪回孩子。
趙德勛拽着孩子胸前衣衫,用力提起!
元哲被唬了一跳,生怕那孩子摔下來,忙跟到院外,緊緊盯着。
婦人踮起腳尖,卻依舊夠不到趙德勛的臉,照着趙德勛的胸膛猛捶了幾下,隨後仰起頭,眼中透着絕望,緩緩跪了下來:「大人,我說,我說...求您,求您別傷了我的孩子...」
趙德勛稍稍側眼,再次看向元哲。
元哲背過手,點了點頭。
孩子穩穩落入趙德勛懷中,哇哇哭個不停。
幾人再次回了屋。
婦人站在桌前,看着桌上的白紙,摳了摳手:「大人,我大字不識,能不能您來記?」
元哲坐了下來,低頭抬手:「筆。」
「家裏,沒有。」
元哲抬頭,見婦人不似說謊,又環顧一周,的確不見筆墨紙硯。
「殿下,我來吧。」
趙德勛將孩子放下。
婦人見狀,箭步沖了過去,將孩子抱在懷中,瑟瑟發抖。
趙德勛拇指推開劍柄,食指在劍刃上輕輕一划,冒出許多鮮血。
彎下腰,手指放到紙上:「說罷。」
「張開,在村東,門前有棵大槐樹。」
「趙五,在村北,兩個矮土牆,中間夾着個高房,便是他家。」
見婦人不再說話,趙德勛起身,看向她。
「大人,其他的,是別的村子裏的,我一個婦人,實在不清楚了。」
元哲抄起紙張,淡淡說了句:「可以了。」
二人大跨步出了院子。
周護帶着楊盛跑到村口,四下張望。
正遇上元哲和趙德勛出來。
「殿下!」周護和楊盛跑了過去。
「照您的吩咐,把楊盛帶來了。」
元哲看着楊盛,嚴肅道:「當日參與鬥毆的人,可都認得?」
楊盛搔了搔頭:「不是一個郡的,不認識。」
「相貌大抵可還記得?」
「那是記得的!」楊盛用力點了點頭,惡狠狠道:「跟他們打了兩次,每個人都記得清清楚楚!」
「好,走吧。」
走到村東,望見那棵大槐樹。
男子扛着鋤頭,跟旁邊的人說說笑笑,隨後擺了擺手,進了院子。
楊盛指着那男人,低聲道:「大人!有他!」
隨後又去到村北,找到那矮土牆夾着的高房人家,一男子正在院中吃麵,幾隻老母雞圍着他,爭相啄着掉到地上的麵條。
楊盛亦指認,這是當日參與鬥毆之人。
「嗯,回去吧。」
周護有些驚訝:「就這麼回去了?」
元哲抬眼看了看周護,沒有說話。
趙德勛拍了拍周護的肩膀:「你們先回。」
「那,臣先回去了。」周護朝元哲淺鞠一躬,拽着楊盛往回走。
日落西山,青天白雲慢慢暗了下來。
「娘子,收拾好了沒有!」
趙五從茅廁跑出來,急匆匆提上褲子,朝屋裏跑去。
屋內燃着一盞油燈,昏暗不堪。
小娘子才將碗筷收拾好,正彎腰擦着方桌。
忽然,一雙糙手環住自己的腰。
「你喊什麼,生怕左鄰右舍聽不見!」那小娘子嗔怪一聲。
「娘子,」那手動了起來,朝上摸索着:「我等不及了,快,快給我吧!」
小娘子被他摸得心煩意亂,登時沒了收拾屋子的心情,身子軟了下來,任由夫君擺弄。
趙五猴急起來,脫下外衫,拖着小娘子到炕上。
「嘭!」
一聲巨響,將二人嚇得不輕。
那木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門閂斷成兩截,掉在地上。
「哪個小王八崽子!」趙五敞胸露懷,將腳胡亂塞進布鞋中,走了過來。
兩個蒙面黑衣人站在院中。
一個負手而立,一個持劍抱臂。
「你...你們!」
趙五抬手指向元哲,趙德勛直接衝上去,大手鎖喉,掐着趙五往屋裏走。
床上的小娘子見此陣仗,嚇得往炕里一縮。
元哲進屋,瞥見牆角的小娘子,外衫敞開一個大口,裏面紅色肚兜露出一角來。
忙轉過頭去,拿過趙德勛手中的劍,從炕上挑起趙五的衣衫,扔到小娘子頭上。
眼見趙五開始翻白眼,趙德勛才鬆開手。
「咳咳...嘔...」
趙五眼泛淚花,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
元哲上前一步,嚇得他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好漢,好漢,您這是求財求色啊?」
「求財的話,」趙五打開衣櫃,從裏面翻出個小盒子:「這裏面,是我的積蓄,您留我條命。求色的話,」
趙五指着炕上的小娘子:「我家娘子還算有幾分姿色,若不嫌棄,便,便讓她伺候罷!」
那小娘子一聽,氣得火冒三丈,撤下頭上的衣衫罵道:「趙五!你個雜碎!孬種!爛根的貨!」
元哲冷哼一聲,將趙五手中的盒子抄了過來,裏面是燦燦金銀。
「喲,積蓄不少。」
環顧四周,雖簡樸,卻遠比之前的人家好出許多。
「我且問你,」元哲將盒子置於桌上,輕輕敲打着:「參與鬥毆的,多少人?」
趙五悄抬眼,見來人氣質不凡,見財不動心、遇色不動情,心下猜出個七八分。
他諂媚笑了起來:「好漢,您說的是什麼啊?」
趙德勛抬腳照着臉踹了下去!
趙五被踹翻在地,門牙掉了兩顆。
元哲看着趙五,眸中閃出寒光:「再多一句廢話,要你命。」
說罷,趙德勛拔劍湊了上來。
「別別別!」趙五捂住自己的嘴,血順着掌紋滴答到地上。
「鬥毆的大概三十幾個,這兩天,死了倆。」
元哲同趙德勛對視一眼,站起身來。
「明日過堂重審張大壯的案,帶着你們一眾兄弟過來。」
「好漢,您行俠仗義!可,可大家都是平頭百姓,誰會聽我的呢?」
元哲頓了頓,彎腰盯着趙五:「若不來,便和你小娘子,一起去陪張大壯吧。」
「好...好漢!」
趙五朝着元哲和趙德勛的背影喊了兩聲,不見二人回頭。
當夜,涼風灌入屋中,嗚嗚咽咽的聲音傳了出來。
小娘子坐在角落一邊埋怨一邊抽泣。
趙五則蹲在炕邊,不停嘆氣。
「殿下,明天趙五不來可怎麼辦?」
元哲住了腳,月光將身影拉長。
一隻黑狗正趴在地上,忽然矮牆上冒出黑影,登時站起,朝着牆外的元哲和趙德勛狂吠。
周圍幾家的狗,亦跟着叫了起來。
此起彼伏。
「走吧。」
趙德勛點了點頭。
「還不休息?」
晏楚榮收起藥碗,看顧七趴在床上,認真翻看着手上的治水論。
「白日睡多了,現在反而精神許多。」顧七眼睛落在治水論上,手朝着床邊矮凳伸去。
摸到碟子中的蜜餞,抓了一顆塞進嘴裏。
晏楚榮坐在桌前,單手托腮看着顧七。
忽聽到敲門聲,顧七一驚,忙將治水論收入懷中,順勢將臉貼到枕上裝睡。
「晏大夫。」
屋內燭火亮着,想來還沒睡。
元哲站在門外,看着晏楚榮微微一笑。
晏楚榮朝元哲淺鞠一躬:「殿下。」
「本王來看看...」
「裴大人吃了藥剛睡下。」
元哲面露尷尬,卻實在按捺不住,還是抬腳跨了進來:「沒事,我就看一眼。」
放輕腳步湊到床前,垂頭看着床上睡着的顧七。
口中的蜜餞核還未吐出,半張臉鼓出一小塊。
他眉眼含笑,伸手捏了捏顧七的臉。
好涼!顧七一激靈,登時睜開了眼。
迎上元哲的目光後,不好意思地將被子拉起,只露出眼睛,笑得眉眼彎彎。
元哲臉微微發紅,頓覺口乾。
他咽了咽口水,道了聲:「休息吧。」
晏楚榮待他離開,將門掩上,喃道:「莫名奇妙。」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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