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元哲帶着謝若泠進了刺史府,直奔廂房。
趙德勛持劍守在房前,就連薛沛林和馮睿也不得靠近。
「說吧,為何跟着本王。」
謝若泠不再扭捏,「撲通」跪了下來:「殿下,臣女並不是跟着您。臣女只是想逃家,鑽進您的車,不過是圖個方便罷了。」
「哦?」
元哲垂眼看着謝若泠,眼中儘是不屑。
這些年來,多少官宦之家,想盡辦法將女兒送過來。
這種場面,他早已司空見慣。
可從未有一人,入過他的眼。
「為何逃家?」
謝若泠磕了個頭,挺直身子道:「殿下到洐州之時,家父讓臣女席上舞一曲『太平樂』,欲將臣女獻給殿下。可臣女不願。」
元哲扯起嘴角笑了兩聲,蹲下身來,直盯着謝若泠:「既不願,又為何追到這荼州來?」
謝若泠本就與一般的大家閨秀不同,說話行事,多了些耿直。
見元哲不信,她梗着脖子,整個人急躁起來:「殿下,並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要入帝王冢的!臣女志不在此,卻拗不過家父。臣女想從軍,去到那青州邊界,保衛我瀾國疆土。您說過,若臣女是男兒身,定收入麾下,男女又有何分別?臣女一身武藝,定不輸陣前男兒!」
看着眼前的謝若泠,元哲有些驚訝。
驚訝於她的坦誠,
驚訝於她的胸懷,
更驚訝於她的眼界!
「殿下?」謝若泠見元哲不語,有些喪氣:「殿下若不允...」
「你若真有此意,本王可以成全。」
謝若泠雙眼放光,望着元哲:「真的?」
「嗯,」
謝若泠剛要磕頭,便被一隻大手擋了下來。
爾後,聽到元哲的聲音:「但要約法三章。你若依,本王便帶你去青州,若反悔,本王便讓趙德勛送你回洐州。」
「好!殿下請說!」
「其一,自此後,你要女扮男裝,本王亦不會因你是女子而優待。」
「臣女明白...不!小的明白!」
「其二,要以本王為尊,凡命令不可違逆,哪怕是死。」
「小的明白!」
「其三,」元哲起身背過手:「莫要對本王有旁的心思。」
「啊?」謝若泠仰起頭,一臉茫然。
元哲垂頭,見謝若泠領子微微散開,白皙的脖頸直通向下。
立即瞥過頭去,閉眼皺眉:「起來吧,晚些讓趙德勛帶你買兩件合身的衣裳。」
「謝殿下!」
「抽空寫一封家書,寄送給你父親,報個平安。」
「好。」
「自此,你便叫『謝泠』,待荼州事了,咱們便啟程回青州。」
謝若泠點了點頭:「謝泠遵命!」
忽然
聽到外面一陣吵嚷聲。
還未來得及反應,薛沛林的聲音便傳了進來:「殿下!您快出來看看吧!」
......
才一腳踏出房門,便看到顧七被幾個大漢架在院中。
聽着馮睿的控訴,元哲有些懵。
這不像一個柔弱書生,會做出的事情。
偏這時,四個小廝抬着人進了院。
將人放到地上,臉色煞白,早就沒了氣兒。
「殿下!」
馮睿趴在地上,硬擠出兩滴眼淚。
元哲眉頭緊鎖,盯着那屍體,冷聲道:「將裴啟桓押去府衙。」
「殿下,這——」
元哲抬眼瞪着趙德勛,嚇得趙德勛硬把話咽了回去。
壯漢握緊棍子,用力一壓,疼得顧七低下頭來。
趙德勛照着那人的屁股狠踹一腳:「我親自押!」
隨後,李景浩拉着縣令跑了過來,命衙役將地上的人抬到停屍房。
待眾人到府衙時,門前已經聚滿了百姓。
那死者家屬跪坐堂前,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趙德勛陪顧七在旁站着。
旁邊的縣令哆嗦道:「殿下,請。」
「不必,你是地方父母官,此案由你來審。」
說罷,元哲大跨步入堂,坐在旁邊的圈椅上。
趙德勛見馮睿等人緩緩入堂,低聲道了句:「開始唱戲了。」
顧七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威——武——」
「啪」得一聲!
驚堂木響。
「堂下何人?」
一婦人止住啼哭,哽咽道:「草民張王氏,夫君張大壯,是郢江郡許庭縣的百姓,今狀告國都來的裴大人!他縱容永安縣的人,對我官人進行毆打,竟...竟將官人打死了!」
顧七看着婦人,微微蹙眉。
只一腳,並不致命。
「仵作可驗完了?」
縣官旁邊的師爺揮了揮手,仵作緩緩走入。
「驗屍結果如何?」
那仵作身形一晃,垂眼看向旁邊坐着的馮睿。
「回大人,死者張大壯,30歲,查驗後發現身體多處淤傷,生生毆打致死。」
趙德勛站在旁邊,嗤笑一聲:「胡說八道!」
隨後走到中央,指着仵作:「我與裴大人一同到的郢江郡,死者多番挑釁,裴大人便踹了他一腳,這一腳,」
趙德勛抬起右腿,拍了拍膝蓋:「不過踹在了膝蓋上。何來毆打致死?」
那婦人見狀,將身子貼在地上,嚎啕大哭:「青天大老爺,您可要為小人做主啊!他們,他們官官相護,定是,定是要害我家官人呀...」
「是啊大人!這郡州來的官,定是相互包庇!」
「一定要明察啊大人!請大老爺為我們百姓做主啊!」
外面的百姓議論紛紛。
李景浩面容凝重,想上前為顧七作證。
才剛準備過去,被元哲一把攔住。
元哲冷眼看着,心下瞭然,徑直起身。
眾人見親王起身,紛紛跟着站了起來。
「此事尚有疑點,待細細查問了再說。」
那縣官朝着元哲淺鞠一躬,請問道:「殿下,那裴大人...」
元哲與顧七對視一眼,緩緩道:「先押下去。」
「殿下!」
李景浩喊了一聲,見元哲拂袖而出,嘆了口氣。
牢裏一股發霉的味道。
左右空空,只有遠處幾個牢房裏,傳出陣陣有氣無力的聲音。
顧七環膝坐在草蓆上,望着牆上的小窗。
牆外是一棵柳樹,已抽出嫩綠芽葉,在微風吹拂下輕輕擺動。
天慢慢暗了下來,從雲腳紅霞到月明星稀,左不過半個多時辰。
獄卒點起各個牢房前的燈籠。
顧七朝前伸了伸手。
觸到那明暗交界之地。
再往前,便是漆黑一片。
翻過手腕,端詳着自己的掌。
從掌心明亮到指尖昏暗,並非界限分明。
顧七抽回手,將自己縮成一團。
再次朝前望去。
笑了。
「發什麼愣?」
顧七並未回頭,而是保持着環膝的姿勢,下巴朝前一努:「你看,明火照不到的地方。」
「有什麼好看的。」
「可看到什麼?」
「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到。」
「不對,」顧七笑着朝前一指:「在那,有顆草。」
那人蹲了下來,朝着顧七手指的方向,眯了眯眼。
隱約見牆根處,有一株小草,兩片窄葉托着小穗子,孤獨地挺立着。
「這等困苦之境,也能傲然生長,可謂生命。」
顧七笑着搖了搖頭:「不愧是晏大夫。」
晏楚榮將視線收回,落在顧七身上:「我又猜錯了?」
顧七轉過身來,看着晏楚榮:「沒有。看的角度不同,結論定然是不同的。」
晏楚榮乾脆學着顧七的模樣,環膝而坐:「那麼,你看到的,是什麼?」
顧七抬手指了指門上掛着的燈籠:「這燈燃起之時,我的牢房,便被割成兩半。」
晏楚榮點了點頭。
「正如你初見那般,裏面黑漆漆的。然而細細看來,那一半,依稀可辨。」
「所以,你想說什麼?」晏楚榮望着顧七,充滿好奇。
顧七不再說話,看着晏楚榮。
「嗯?」
顧七垂頭笑了笑,並未作答。
晏楚榮亦不再追問,只默默凝望着她。
她收起笑容,倚着門,思索着什麼。
昏黃的燈火,照在她身上,髮髻微松,稍顯凌亂。
亂出的幾根青絲,隨意趴在額上,輕掃着眼。
晏楚榮心有悸動,不自覺學着顧七,倚着門。
就這樣,一人在里,一人在外,相對而坐。
「楚榮。」
「嗯?」
「我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晏楚榮看着她,眼中似有落寞。
「可是後悔了?」
顧七嘆了口氣:「沒有。」
「若你後悔了,我便安排你退出來。我們換個身份,找個偏遠僻靜的地方,去過與世無爭的日子。」
「呵,」顧七仰起頭笑了,不知為何,眼淚滑了出來。
她抬手輕掃,卻架不住鼻頭一酸:「哪有這麼容易。」
「容易。」晏楚榮眼中透着堅定:「你不是奴,我若帶你走,韓子征定不會攔。」
顧七笑了,看着晏楚榮:「實不明白,為何你總這樣說。只當你是在寬慰我罷了。我又豈會不知,簽了賣身契,便是奴才的道理?」
「什麼?」
晏楚榮滿臉震驚,雙眼瞬間放大!
顧七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
「你何時簽了賣身契?」
「進府,便簽了。」
晏楚榮張着嘴,說不出話。
隨後緊捂住胸口,緩了片刻。
「你怎麼了?」
顧七伸出手來,在晏楚榮眼前晃了晃。
他轉過頭,雙眼通紅。
「你等着。」
甩下沒來由的一句話。
晏楚榮憤怒起身,揚長而去。
留下一臉茫然的顧七,呆望着晏楚榮消失的方向。
忽然,一個身影立在那。
跟着獄卒,闊步上前...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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