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哲將顧七放在外間的床榻上,捶了捶腰,將胳膊伸到顧七面前:「本王費力將你抱回來,你一個謝字都沒有也就罷了,怎麼還這副樣子?」
「收起您那矯揉造作的樣子吧殿下!」顧七實在忍無可忍,將他伸過來的胳膊打到一邊。
他並未生氣,笑着說了聲「放肆」,而這兩個字,此時並沒有什麼震懾力:「好了,讓本王看看你的傷口。」
「不必了殿下,」顧七將腳往裏一縮,雙手環膝:「您去歇息吧。」
他彎下腰,伸出手握住顧七的小腿,輕輕往外拽。
除了晏楚榮,還從未有人看過自己的腳。都說腳是女子的私密部位,這麼隨便地讓他看去,豈不是...
「不必了殿下!」顧七猛地推了元哲一把,將腿收了回來。
元哲不受力地後退一步,待緩過神來,說了句:「有趣。」
尷尬之時,衛禮來了。
「拜見哲王殿下。」
這次並沒有帶着旁的小太監,僅衛禮一人。
元哲「嗯」了一聲,轉身坐在桌前。
顧七則強忍着疼痛,站了起來。
衛禮保持笑意,往前邁了兩小步道:「陛下邀您跟裴大人,一起用晚膳。」
顧七看向元哲,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像是在思考什麼。
「殿下?」衛禮輕喚了一聲。
「好。」
「那就請殿下和裴大人收拾一番,移步毓寧宮。」
「毓寧宮?」元哲的聲音高了幾度,眉頭也皺了起來。
衛禮彎腰回道:「老奴在外等候,殿下跟裴大人慢慢收拾。」
顧七看了看外面站着的衛禮,湊到元哲身旁道:「殿下換身衣服再去吧。」
元哲沒有回話,依舊坐在那,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殿下?」
他聞聲抬起頭,與顧七四目相對。
「您這是怎麼了?」
他眨了眨眼,起身道:「無事,走吧。」
「可是...」顧七話還沒說完,元哲已邁着大步出了屋。
到了小院外,衛禮站在馬車前,笑道:「晚些老奴去喊太醫院的人來,給裴大人看看這腳。」
顧七恭敬道:「多謝衛公公了。」
「老奴扶您,小心腳下。」
剛坐穩,馬車便吱呀呀往前走。
這是顧七第一次,往後宮去。
偌大的皇家宮殿,僅有前面幾個院落是外臣隨意進出的,除非皇帝下旨,或宮亂謀反,否則自己一輩子也進不來。
馬車內的氣氛有些壓抑,不知是不是元哲黑着臉的緣故。
明明回來的時候還在耍我,現在又一副陰沉模樣,這前後反差太大,讓人摸不着頭腦。
顧七閉緊嘴巴,生怕開口惹怒元哲。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車停了下來。
衛禮在車外道:「殿下,裴大人,毓寧宮到了。」
顧七在車內不敢造次,等到元哲開口「嗯」了一聲,才直起腰身,動了動發僵的身體,跟他一起下車。
元哲站在院外,抬頭看着房檐下的牌匾。
顧七亦抬起頭,卻因為低他太多,看不到他的表情。
身後的馬車掉頭離開,衛禮從後面走過來說:「陛下已恭候多時,且隨老奴進去吧。」
元哲點了點頭,顧七深吸一口氣,緩了緩緊張的心情,小心翼翼跟在後面。
入內看到元承熙,端坐在桌前,幾個宮女在旁伺候,桌面上已經擺滿了美酒佳肴。
「臣,叩見陛下!」
與元哲站立行禮相比,顧七的動作稍顯浮誇,說話的聲音太大,完全蓋住了元哲低沉的聲音。
元承熙被顧七的反應唬住,爾後笑道:「今日家宴,不必如此大禮。起來吧裴卿。」
顧七起身,聽到元承熙一句「坐吧」,坐在了右側最末的位置。
元哲則坐在了元承熙的左手邊。
「吃吧,菜要涼了。」元承熙話音剛落,站在身側的衛禮便拿起筷子準備布菜。
元哲端坐席上未動,站在旁邊的宮女拿起筷子開始布菜。
忽聽元承熙道:「你們退下吧,今日不必侍奉。」
宮女見衛禮放下筷子,也依次將手中銀筷輕放桌上,行禮退下。
屋內一陣沉默,顧七拘謹地放下手,不敢輕舉妄動。
安靜片刻後,元承熙拿起酒盞道:「皇叔自回都以來,始終沒有安排接風宴,此後又受了傷,朕照顧不周,還望見諒。」
元哲舉起酒盞回道:「陛下有心了。」
看着元哲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元承熙輕抿一口將酒盞放在桌上。
元承熙環顧四周道:「鄭太妃走後,皇叔便自請去青州戍守邊疆,這麼多年,每每回都也不曾來後宮。朕是真的心疼你,才將這家宴擺在這,一來讓皇叔解解思親之苦,二來也讓皇叔看看,朕的心意。」
顧七看向元哲,他的眼眶又紅了。
過後,元哲斟滿酒,起身跪在元承熙面前!
顧七一驚,站起身來不知如何是好。
元承熙似乎也被他的舉動驚到,不自覺起身相扶道:「皇叔這是做什麼?」
元哲垂首,將酒盞端過頭頂,話語間透着哽咽:「這酒,敬陛下,謝陛下體恤,允臣入毓寧宮!」
元承熙接過酒盞,緩緩飲盡,笑道:「朕幹了,皇叔可以起來了,朕說了,今日家宴,不論君臣。」
不知為何,總覺得元承熙的笑容,透着勉強。
元哲並未起身,而是斟了第二盞酒,復舉過頭頂道:「這酒,還敬陛下!謝陛下仁心,臣自問有愧,沒能...沒能護陛下周全!」
元哲說完這話,已泣不成聲,後面還說了什麼,卻聽不清了。
再看向元承熙,他收起假笑,眼中噙着淚。
元承熙抬頭看了顧七一眼,嚇得顧七側身站立,低下頭來。
余光中,瞥見元承熙接過酒盞,眼角似滑下淚珠,他迅速抬手一飲而盡。
待情緒平復,元承熙開口道:「好了,皇叔。朕已喝了你敬的酒,不好叫裴卿看了咱們叔侄笑話,快起來吧。」
顧七忙跪下俯首:「臣惶恐!」
「起來吧裴卿,你在這怕是也吃不踏實,不如讓李冒先送你去太醫院,看看傷再說。」
顧七起身道:「謝陛下!」
元承熙喚了聲「李冒」,衛禮在外將門打開,李冒踩着碎步小跑進來。
顧七朝着元承熙淺鞠一躬道:「那臣先行告退。」
元承熙點了點頭,元哲並未理睬,只坐在桌前,仰頭悶了口酒,和着眼淚一齊吞入肚中。
出了毓寧宮,兩頂軟轎停在院外。
「裴大人,奴才先送您去太醫院,晚些時候將您送回築邸小院。」
「有勞公公了。」顧七在李冒的攙扶下上了轎。
到了太醫院,只有兩三個當值的太醫,之前在小院見到的幾位老太醫都不在。
李冒走到研磨藥粉的一位男子面前,說道:「秦大夫。」
男子停下手中的活,行禮道:「原來是李公公。」
顧七坐在不遠處,見二人寒暄兩句,李冒領着男子走了過來。
「裴大人是哪裏不適?」
顧七勉強起身,行禮後道:「有勞秦大夫了,此前腳踝受了傷,現下有些腫痛。」
「我看看。」秦大夫直接蹲在顧七面前,抬起受傷的腿。
看他面容白皙,濃眉大眼,頓時產生一種莫名的親近感,溫言細語與晏楚榮一般無二,只不過晏楚榮毒舌起來,也是很討人厭的。
「傷口有些感染,不礙事。」
回過神來,他已經轉身去拿藥了。
只見他熟練地配了幾包藥,又從藥箱中拿出一個小瓶。走過來道:「每日一副,三碗水熬成一小碗服下。」之後又蹲下身,邊上藥邊說:「藥膏每日早晚各一次,切記,不要沾水,暫時也不要頻繁走動。」
許是少有的溫暖和關懷,讓顧七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防備。
顧七認真聽着他的每一句話,頻繁地點頭承應。
李冒在旁笑道:「裴大人像極了一個聽話的孩子,可愛至極。」
秦大夫仰起頭,溫柔地笑了笑。
顧七登時臉紅,抱着藥包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李冒趕緊跟出來扶住顧七,說道:「想不到裴大人竟是個如此靦腆的人,這等打趣都容易臉紅。」
顧七尷尬地笑了笑,恨不得趕緊鑽入轎中。
坐在轎中,才安靜一會兒,轎外便傳來李冒的聲音:「裴大人,前面就是御膳房了,是否要備些吃食?」
倒真有些餓了。
顧七掀開轎簾道:「勞煩公公了。」
轎子停下,李冒小跑去了御膳房。
不知道毓寧宮的那兩位,在說些什麼。
為何提起鄭太妃,元哲就會失態?
元承熙不像是思念故人,又為何在最後露出悲傷之感?
正在百思不解之時,李冒提着食盒回來了。
「裴大人,咱們可以走了。」
顧七再次掀開帘子:「李公公,把食盒遞給我吧,外面冷,小心凍了手。」
李冒將食盒遞給自己,交接之際,將準備好的一小錠金塞到他手中。
「哎呦,裴大人這是...」
「公公受累,我來宮中這些日子,全仰仗公公照拂。」
李冒將金錠塞入懷中,笑道:「大人過謙了,您是陛下跟前的紅人,多少人巴結還來不及呢,就連那...」
顧七打斷他這些奉承的話,開口問道:「公公是何時入的宮?」
李冒將帘子放下說:「外邊冷,小心受了寒。咱們這麼說話也是可以的。奴才四歲入宮,如今在這皇宮大院,已經有十幾個年頭了。」
顧七將頭靠近轎簾,繼續問道:「那公公可知,這鄭太妃的事?」
「哦,鄭太妃啊,這得從奴才進宮之後的四五年說起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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