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禮。」毛文龍抬了抬手,笑着說道:「坐下敘話。」
沈世魁落座之後,親兵奉上茶水後退了出去,毛文龍開口問道:「聽說最近的生意還不錯,遼東特產和鯨肉都有了比較穩定的商賈承接。」
「春季倒是捕鯨的好時候,&nbp;今年捕到了十幾頭,一些商賈也逐漸接受,賣的還算可以。」沈世魁如實答道:「但到底還是新鮮的更好,熏制的就差點,天氣一熱,這銷量就不夠理想。」
苦笑了一下,沈世魁繼續說道:「至於遼東特產,搜購到的越來越少。」
毛文龍垂下眼帘,&nbp;心中有些煩,&nbp;能賺錢就夠了,還嫌少,要那麼錢幹啥?
「聽說林家已經走通了倭國的海貿,還在皮島短暫停靠過。」沈世魁把話扯到了正題。
毛文龍抬起頭,緩緩說道:「林家慷慨大義,在東江鎮困難的時候,借貸了十數萬兩銀子購糧。為了感謝,本帥才給他們提供方便。」
沈世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大帥誤會了。我不不是要和他搶生意,只是想請他們捎帶些商貨,也是順路的事情。」
毛文龍搖了搖頭,說道:「你向林家提出來,他們就會以為是本帥的意思,不管願不願意,又豈會不答應?心中有了芥蒂,日後東江鎮若再有困難,&nbp;還會指望林家慷慨相助嗎?」
沈世魁囁嚅着解釋,會好好與林家商量,不會倚勢壓人,成與不成都無所謂。
毛文龍知道這都是胡扯,身份擺在那兒,說什麼人家會信?若不是自己是東江鎮大帥,你沈世魁憑什麼去跟人家談?
礙於沈世魁是自己的岳父,毛文龍耐下性子,說道:「你知道郭大靖也做生意,但賺的錢基本上都投到了東江鎮,前前後後不下數十萬兩。」
沈世魁的眼睛亮了,對詳細的數據,他還真不是很清楚。
光投入就這麼多,那得賺多少錢哪?看來自己有點搞錯了,應該抱緊郭大靖這個財神才對。
對自己岳父的了解,毛文龍看沈世魁的表情,便知道自己這番苦口婆心白費了。不僅如此,恐怕還要把郭大靖給扯到裏面去。
毛文龍撫着額頭,有些頭痛,好半晌才抬起頭,沉聲道:「你不要去找林家,也別去找郭大靖。做生意的事情,本帥給你問問。」
沈世魁趕忙表示感謝,也猜出毛文龍的心思,不想讓他四下亂跑亂問地丟人現眼。
郭大靖是毛文龍的部將,由毛文龍開口,關係不同,倒是更好辦一些。不管成與不成吧,郭大靖和毛文龍之間都好說話。
而且,毛文龍能拉下臉來,郭大靖也知道日後會有別的補償,也算是一種利益之間的交換了。
毛文龍打發走了沈世魁,回到屋內,連連搖頭,無奈嘆氣。
這事自己說,比沈世魁要好。至少,不會讓郭大靖有別的什麼想法,就是想賺點錢而已。
坐在桌案前,毛文龍鋪紙提筆,勘酌再三,又重重地嘆了口氣,才開始動筆寫信。
………………
七月的天,京城比遼東更熱一些。
重新起復的袁督師,此時正在平台,接受皇帝的召對。
平台,建極殿居中向後,高居三躔白玉石欄杆之上與乾清門相對者,雲台門也,兩旁向後者,東曰後左門,西曰後右門,即雲台左右門,亦名「平台」者也。
而明朝的平台召對,相當於國情咨議。是皇帝諮詢大臣政務的場所,尤其是問詢地方封疆大吏,召對政務。
至於崇禎為什麼會重新起用袁崇煥,當然得力於文官集團的推舉,特別是首輔韓爌,也就是袁崇煥的座師。
理由呢,文官們用精僻的語言進行了闡述,那就是「不怕死,不愛錢,曾經與奴打過」。
是的,就是這麼簡單。前面的不怕死、不愛錢,不用多解釋,就是這個「曾經打過」,難道就能成為專鎮遼東的理由?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看過《孫子兵法》的人,都知道,這是開篇的第一句,可見其重要,可見其難忘。
可春風得意的袁督師,便是在崇禎皇帝的召對中銳然以五年復遼成功自許,「方略已具疏中。臣受陛下特眷,願假以便宜,計五年,全遼可復。」
至於復遼的策略,袁督師果然如郭大靖所料,說出了「恢復之計,不外臣昔年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守為正著,戰為奇著,和為旁著。法在漸不在驟,在實不在虛。」
御座中的崇禎不易覺察地挑了下眉毛,緩緩開口,問道:「以遼土養遼人,便是在遼西屯田否?」
袁崇煥沒有多想,立刻答道:「回萬歲,正是。全遼兵食所仰藉者,天津截漕耳……屯則有草有糧而人馬不飢困,兵且得剩其草乾月糧,修整廬舍,鮮衣怒馬,為一鎮富強;屯之久而軍有餘積,且可漸減乾草月糧以省餉……」
崇禎聽到屯田的這麼多好處,臉上微露笑意,但又接着問道:「作何疆理,足以限戎馬;作何收保,不致資盜糧?」
這是屯田保收的關鍵所在,怎樣佈置,能限制建虜長驅直入、破壞屯田;怎麼防禦,才能保住屯田所得,不致於為建虜所得,反為資敵。
袁崇煥臉上閃過一絲驚異,躬身奏道:「城堡關連,有澮有溝,有封有植,決水沖樹,高下縱橫,胡騎不得長驅……繇此行之,奴子不降必為臣成擒矣。」
這是什麼戰術佈置,聽起來很是高深莫測,頗有些奇門遁甲、九宮八卦的神秘味道。
難道不用出動士兵攔擊阻遏,憑着澮呀溝呀,封啊植啊,就能令建虜寸步難行?使屯田不受破壞,或是收穫不被建虜搶走?
如果這麼厲害,那還修城幹啥?哦,袁督師不是早說過「不據險以守,無以固人心」嘛?
說白了,人還是要縮進城裏,不能在野外與建虜廝殺作戰。可這又回到了屯田的要害所在,僅靠地形,或者是挖溝栽樹,就能保衛屯田?
如果有實戰經驗,與建虜打過的將領,肯定會說出其中的扯淡之處。別整得簡煉又文縐縐的,聽着雲裏霧裏的很厲害,卻無實用之處。
但袁督師面對的是崇禎,一個不諳戰事,無識人之明,無判斷主見的小年輕。聽到袁崇煥的奇門遁甲,立刻激情澎湃了。
袁崇煥又加了一把火,「險設而事備,以六萬守四城,奴即百萬,何敢飛越?從此且耕且築且前,夷來我坐而勝,夷不來彼坐而困,前後五年便可制勝。」
這下子,崇禎不僅澎湃,簡直是燃燒了。
好啊,好啊,朕相信你,加油去干吧!
於是,崇禎立刻表示:「復遼,朕不吝封侯賞。卿努力解天下倒懸,卿子孫亦受其福。」
皇帝很興奮,可聽着袁督師的復遼方略也很累,便去休息了片刻。
等到皇帝再回來議事,袁督師似乎也覺察到自己有點吹大了,趕忙進行補救。
「東事本不易竣。陛下既委臣,臣安敢辭難。但五年內,戶部轉軍餉、工部給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調兵選將,須中外事事相應,方克有濟。」
這既是提條件,也是在鋪後路。
五年不能平遼,袁督師也有得辯解。比如戶部不按時發餉,工部的器械有問題,兵部在調兵選將上不聽我的等等。
崇禎立即飭四部臣,即指示戶、工、吏、兵四部,在糧餉、器械、用人、兵將方面,都要事事給予支持。
袁督師覺得還不保險,又奏道:「以臣之力,制全遼有餘,調眾口不足。一出國門,便成萬里。忌能妒功,夫豈無人?即不以權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見亂臣謀。」
什麼意思?
袁督師要堵悠悠眾口,所有反對他的,提出不同意見的,都是誹謗中傷,都是妒嫉,你們就聽我一人的就成。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崇禎立刻保證:「卿無疑慮,朕自有主持。」
作了帶有污辱性的比喻,這場平台召對,就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兩個錯誤的人聊了一些錯誤的廢話。
但ppt做得漂亮,那是真有用,袁督師成功地從大明董事長崇禎手裏拉到了投資,還得到了尚方寶劍、玉帶等奢侈品的現場獎勵。
於是,袁督師得到了他想要的,但不想要的,也沒有甩掉。他的命運已經註定,卻還不自知。
…………………
郭大靖作為後世的穿越者,也搞不出什麼八門金鎖、九宮八卦陣,只能老老實實,費勁巴力地構築了南關防線,保護金州的軍民和田地。
又是寬壕,又是拒馬鹿砦,又是火槍火炮,還有數萬軍隊堅守防禦。與袁督師相比,真是汗顏之極。
丟人哪!郭大靖若知道僅憑口舌,就有如此奇效,索性就帶一本《演講與口才》來穿越了。
幸好,郭大靖也沒太大的奢望,只憑《平遼方略》就能令崇禎拜服,依然在按部就搬地進行着自己的計劃,賣力地工作和準備,賣力地提升着東江鎮的實力。
是否能主動發起進攻,不讓建虜消停,郭大靖在等本部的回信兒。
金州是最重要的,如果能聯手行動,金州就可少抽調兵力,金州的安全更有保障。
畢竟,建虜的機動能力不得不防,從遼陽直下金州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儘管皇太極征伐察哈爾部,還未回師。可建虜還有四旗人馬,不能掉以輕心。
「按照現在的進度,再有兩個月,火槍就能全部改造完畢。」
「造槍的速度加快了,每天能達到三十枝,人手再增加的話,還能夠提升。」
「彈藥生產還要提速,從皮島本部送來的數千遼民中挑選人手,充實到工坊。」
「炮彈和火箭鐵殼的打造,可以包給民間作坊,以增加產量。」
郭大靖一邊看着各個工坊的數據報表,一邊做着相應的調整,以提高生產製造的效率。
熱兵器作戰比冷兵器更加需要後勤的保障,仗一打起來,只是彈藥的消耗,就是驚人的。
按照上次金州防禦戰的標準,那可是準備了大半年的時間,目前屯積的彈藥量只夠三次到四次那種規模的戰鬥。
而隨着火器的數量增多,威力的加強,彈藥的消耗量也會成倍增長。
幸運的是,還有時間。而軍工生產能力,也在不斷地提升,就更令人放心。
在工坊區已經待了快兩個月了,郭大靖算了下時間,露出微笑,仰頭靠進了椅中。
嗯,心情確實是舒暢的。順利地工作,順利地生產製造,順利地裝備部隊,以後還要順利地打擊建虜。
在這兩個月中,郭大靖計劃中的工作基本上都完成了。
火箭最終確定型號,開始進行大量製造;命名為轟天炮的臼炮,也確定了兩種大小,連同彈藥,投入生產。
燧發槍的打造,因為工具鋼的出現,而實現了產量突破,在逐步實現郭大靖的目標——全軍熱武器化。
從工坊區的擴大,以及工匠數量的暴增,就能看出軍工生產的旺盛勢頭。
如果加上造船的工匠,有將近一萬非農人員在為東江鎮製造着各種武器裝備,這絕對是令人瞠目震驚的數字。
按照新定的工匠的待遇,技術較好的一級工匠已經與士兵相同,二級工匠則相當於士兵三分之二的糧餉,再加上少量的特級工匠,差不多等於多養了七八千兵。
當然,效果非常明顯,工匠們的生產熱情被激發出來,都賣力地工作,唯恐失去這份能夠養家餬口的生計。
幸好發行了軍票,也幸好有錢買糧,朝廷恢復發放的糧餉,在某種程度上,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而從目前的天氣,以及農作物的長勢來看,秋收是基本有保障的。對於毛文龍和陳繼盛來說,這就消除了發行軍票之後的擔憂。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情況會越來越好,只有郭大靖知道,東江鎮和毛文龍將迎來一個嚴峻的考驗。
隨着袁督師的上任,第一件事情是在遼西排除異己,並和遼西軍頭進行利益捆綁;
其次則是議和,與建虜的書信來往,從袁督師來到遼西,一直到建虜抄掠京畿,就沒斷過。
最後一件便是斷絕東江鎮的糧餉,還要禁海,不惜餓死成千上萬的東江鎮軍民。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這三把火,無論再怎樣辯解,也是於敵有利,且更象是內訌爭鬥。
郭大靖不能阻止袁督師上位,不能左右崇禎的激情燃燒,但卻能早做準備,維持住東江鎮的實力。
所以,作為重中之重的糧食,郭大靖已經告訴林家,從南方運多少要多少,還讓他儘量與從事海外販糧的海商建立起長期聯繫。
手中有糧,心中不慌。任你袁督師如何施計,東江鎮都能巋然屹立,繼續與建虜周旋抗衡。
不用太長時間,在議和中把你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皇太極,就會親手把你送上不歸路。
當然,郭大靖也在憋着陰招,利用崇禎多疑猜忌的性格弱點,找機會把袁督師拉下馬。
「將軍。」親兵進來稟告,呈上了書信,「旅順陳副帥派人送來的。」
郭大靖點了點頭,伸手接過,在信封掃了一眼,微微一怔。
打開信封,郭大靖讀着信件內容,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毛文龍寫的信,除了詢問了一些正常的軍務情況外,還委婉地給沈世魁說了話。
如果方便的話,給沈世魁指條賺錢的路子,或是算他合股,讓他賺點錢。
這能說不方便嘛?郭大靖摸着下巴,不陷苦笑起來。
我又不是缺錢,要集資招股,有錢自己賺多好,你這不等於伸手管我要錢嗎?
可毛文龍的字裏行間,也能看出無奈。郭大靖也明白,毛文龍來開口比較好。要是沈世魁直接找上來,輕重都不好拿捏。
沉思良久,郭大靖不想讓沈世魁摻和到自己的生意之中。那就只能把倭人介紹給他,你不是想做生意嘛,倭人需要什麼商貨,你要能採購,自然能賺錢。
可你要沒那個能耐,就干瞅着,怪不得別人。
思慮已定,郭大靖認為還要和林家打個招呼。畢竟,這從表面上來看,有和林家搶生意之嫌。
但從實質上,林家和沈世魁是各干各的。畢竟誰也不可能壟斷對倭的海貿,就象不能壟斷國內的生絲一樣。
而要從國內收購生絲,人脈很重要,至少在短時間內,沈世魁恐怕沒有太多的貨源。
人哪,真是貪心不足。鯨肉給你了,遼東特產也基本上把持着,這還不夠你賺的?
郭大靖搖了搖頭,由遼東特產,又想起朝鮮方面的事情。
除了拿出銀子,請林慶業幫着打造火槍,以及通過建虜和朝鮮的互市,採購便宜的牛羊馬匹外,郭大靖還指定了人參、鹿茸等遼東特產。
遼東戰事之後,人參毛皮等特產在內地的價格水漲船高,東江鎮原來的生意,也主要是這些為主。
但出產人參、鹿茸的地方,絕大部分已是建虜的統治區,沿海的空白地區,經過數年採收,現在已經很難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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