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在這小村莊住了下來,成了一名普通的鄉村老師,暫時住在那個名為嚴謹的漢子家裏。
學生也不僅僅只有一個小男孩方建英,幾乎整個村子的人都把自家孩子送到宋越這個沒什麼架子的上仙這裏。
宋越一開始教這群小孩子的,也不是什麼修行跟習武,而是認字和讀書。
這一教,就是半個月。
要不是宋越來這裏半個月後發生的一件事,這裏的村民甚至開始有人懷疑這位「上仙」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這天宋越照常教一群小朋友認字,認字之餘,讓方建英幾個比較有毅力的小孩子跑圈、扎馬步,進行一些基本功的鍛煉。
村子裏一名獵戶卻突然渾身是血的跑回來,一口氣跑到宋越這裏,說跟嚴謹等人一起進山打獵,遇到危險,嚴謹拖住了那頭凶獸,讓他回來求援。
這獵戶說完就暈倒過去。
想到嚴謹那張憨厚的笑臉,宋越當即連招呼都來不及跟眾人打,隨手往暈倒的獵戶嘴巴里塞了一顆藥,讓方建英回去通知大人,接着身形一閃,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一群小孩子雖然又急又怕,但也真正看見了宋老師的神仙手段!
宋越展開強大的精神場域,沿着那名獵戶逃回來的方向,低空疾馳。
宛若縮地成寸般,每一步都能出現在數里之外的地方。
幾乎眨眼間,就在距離村莊七十多里外的地方,感受到一股很強的能量波動。
那是一頭十幾米高的巨大黑熊!
正不斷人立而起,用兩隻巨大的巴掌朝着地面拍擊。
一道身影在下方左躲右閃,正是壯漢嚴謹。
可以明顯看出來,嚴謹已經有點強弩之末的意思,腳下動作已經沒有平時那麼靈活,閃避的動作也變得僵硬很多。
這頭大黑熊境界並不高,大概處在啟靈巔峰,還沒到真正的開智程度,但仗着皮糙肉厚和力大無窮,嚴謹這種只有一膀子氣力的修行界普通人根本不是對手。
宋越及時趕到,從天而降,一腳將這頭大黑瞎子給踹飛。
然後看向嚴謹:「嚴大哥,沒事吧?」
嚴謹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彎着腰喘了半天,幾乎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揮揮手:「沒事,我沒事!」
宋越放心下來,轉回頭,看向那頭掙扎着想要爬起來的大黑熊。
仿佛感受到宋越不懷好意的目光,原本凶戾嘶吼的黑熊一下子變得乖巧起來。
一臉呆萌的看着宋越。
宋越瞄着黑熊巨大的巴掌,這麼大的熊掌還真沒吃過。
啟靈層級的生物大多很聰明,一看宋越的眼神,嗖的一下就把自己兩隻剛剛還在肆虐的大巴掌藏了起來,努力做出一副呆萌模樣。
宋越有點無語,看了眼嚴謹:「你不是說這附近已經沒有太強大的凶獸,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個?」
嚴謹這會兒也有點恢復過來,撓頭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原本想跟張二一起進山打點獵物給上仙送去,平日走個二三十里就能打到一些獐狍野鹿,今天走了好遠都沒有遇到一隻獵物,就在我倆準備回去的時候,這玩意兒突然冒出來,一巴掌就把張二給打飛,差點給打死……」
此時宋越走到那頭縮在那裏賣萌的大黑熊面前,用精神力量與它溝通問道:「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麼?」
大黑熊見這人居然能跟自己溝通,頓時更害怕了,腦袋都快埋到土裏,同時用微弱的精神力給出回應道:「我孩子丟了,在找孩子。」
找孩子的……也是可憐!
宋越有些遺憾的對着大黑熊藏起來的熊掌看了幾眼,道:「罷了,你走吧,你的孩子大概率沒在這裏,跟這些人也沒什麼關係,以後不要輕易傷人了。」
說完帶着嚴謹離開。
嚴謹還有些遺憾的邊走邊小聲嘀咕:「那麼大一隻黑瞎子,夠全村人吃好久,還有那熊掌,煮爛了賊好吃,上仙還真是心善……」
大黑熊又小心翼翼把大巴掌往裏面藏了藏,望向那兩道遠去背影的眼神中,透出一絲茫然。
人類那些強大修行者,不都很兇殘麼?
怎麼這個人類會選擇放過自己?
他是不是傻?
回去路上,嚴謹也忍不住問出相同問題。
他當然不能直接問宋越是不是傻,而是比較小心的問宋越為什麼要放過那頭大黑熊。
「那是一頭母熊,出來找自己孩子的。」宋越認真回答道。
這個答案,既有些出乎意料,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嚴謹撓撓頭,道:「您是仙人,能跟那些生靈溝通,我們可沒這本事,不過早些年也有人打死過獵物,發現還有幼崽,於是抓回來準備養大了吃掉,不過真到養大的時候,又有點捨不得了,您說這是為啥?」
宋越笑笑:「人性本身就充滿矛盾和複雜,就像我今天雖然放過這頭大黑熊,但這並不代表我就一定有多良善,修行路上,也是殺死過敵人的。」
嚴謹點點頭:「上仙肯定是好人,被您殺死的,一定是壞人!」
淳樸的人世界觀也是如此簡單。
宋越卻想到很多。
大概他從小就不是一個純粹的武夫吧。
他在尋找真正的道。
所以才會停留在這座小山村,去教那些資質根本談不上好的孩子們知識和修行。
這麼多天下來,除了在這裏的每一天,內心都會很清靜之外,他並沒有太多的收穫。
但他也沒着急,如果道經那麼容易就能參悟,也不可能被奉為道家至高經文。
跟暗聖典和獸王經不同,體內儒釋道這三部至高經文中的「術」,他可以很快領悟。
比如儒家至高經文「聖言」中的言出法隨,他現在其實就可以在能力範圍內進行簡單使用。
但這三部經書中的蘊藏的「道」,卻需要他自己去尋找契機。
有人可能足不出戶,便悟得這世間大道;有人踏遍千山萬水,最終也是一無所獲。
在追尋道經中的「道」時,宋越心中直覺便告訴他,應該像現在這麼做。
即便截止目前都沒有太大收穫,他也依然堅信,自己的直覺是對的。
又數日過去,宋越坐在椅子上看着小男孩方建英在辛苦的扎馬步,此時還能堅持進行鍛煉的孩子,已經就剩下這一個。
其他孩子雖然還跟着他讀書認字,但在鍛煉身體這方面,都沒能堅持下來。
孩子們的家長也並未勉強,對他們來說,祖祖輩輩都是這麼過的,留在這座小村莊裏,不讀書認字,沒有什麼修為,同樣可以活得很好。
開始還以為跟着這位年輕上仙可以修行仙法,未來也有機會做個神仙。
日子一久,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整天讓孩子跑圈、扎馬步、拎石鎖……這種他們覺得自己都可以!
能練出個什麼來?
也就嚴謹那個憨乎乎的,想修仙想瘋了的大外甥願意相信。
如果不是孩子們自己堅持,他們甚至覺得讀書認字都沒啥用。
不讀書不認字就不會說話了麼?
村子裏幾個能吵架的大嬸兒,哪個認字了?吵架的時候照樣沒有對手!
「老師,我什麼時候才能學真正的功夫?」方建英一手拎着一個十斤重的石鎖,雙臂平舉扎着馬步,小臉憋得通紅,額頭也有汗水流淌下來,目視前方問道。
「這麼多天下來,你有什麼感覺嗎?」宋越問道。
「感覺?沒什麼感覺呀,就覺得勁兒好像比以前大了點!」方建英憨厚的回答道。
「那,要是我告訴你,你就算一直這樣練下去,這輩子也沒機會修仙,但卻可以成為一名功夫高手,遇到前些天你舅舅他們遇到的大黑熊也可以把它打敗,你還願意練嗎?」宋越微笑着問道。
「願意!」方建英毫不猶豫的大聲道:「不能修仙就不能修仙,能打敗大黑熊也是好的!」
「可是不能修仙,你就沒辦法長生,會死的。」宋越道。
「人不是都會死嗎?如果只有我能活那麼久,我的爸媽,我以後的孩子都活不過我,世界上就剩下我一個人,那我活那麼久做什麼?」因為不斷說話,方建英終於有點撐不住,兩個石鎖落到地上。
他一臉沮喪:「老師您是不是故意的?我憋不住氣了!」
宋越笑道:「是你先開口的,怎麼能怪到我頭上?這次不算,重來吧。」
「奧……」
小傢伙一臉鬱悶,撿起兩隻石鎖,又繼續堅持起來。
宋越則安靜坐在那裏,想着方建英剛剛說的話。
童言無忌,但也最真實。
這世界就是這樣,很多時候成年人看待問題,未必有小孩子看得清楚。
可小孩子長大以後,經歷多了,想法也會多,再看待同樣的問題,十有八九會推翻幼時想法。
所以,道是什麼?
不忘初心麼?
宋越想着,站起身,對方建英道:「你在這裏繼續練,我出去走走。」
小傢伙兩臂伸直拎着石鎖,可憐巴巴看着老師背着手走了,心裏極為羨慕,有朝一日,我當師父,也要這樣教育我的徒弟!
宋越才走出去沒多遠,突然聽見一陣嗓門高亢的吵架聲。
劉嬸和吳嬸?
從聲音的渾厚程度上可以聽出其中一人是劉家的大嬸兒,另一道高亢尖銳的聲音則是吳家的大嬸兒。
兩個大嬸兒都是熱心腸,喜歡幫助別人,宋越剛來這小村莊的時候,都曾來嚴謹家幫忙做飯。
缺點也都挺明顯,劉嬸兒愛佔小便宜,吳嬸兒喜歡八卦別人的事兒,又都是炮仗脾氣,一點就着。
這兩位算是村子裏的兩個大喇叭,至少承包了一半村民閒暇時光的娛樂節目。
這次又是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站在村子的十字街口對噴起來。
宋越津津有味的聽了一會兒,隨後聽見劉嬸兒家的老頭大聲道:「別吵吵了,回家吃飯!」
劉嬸兒也有點吵累了,叉着腰,一臉得意的看了眼四周人群:「不是我怕她,是咱家那口子把飯給我做好了,我要不回去,他飯都吃不香!」
又驕傲的看了眼吳嬸兒,一臉蔑視:「拜拜了您內,自己個回家做飯去吧!」
說完一臉驕傲的轉身離去,雖然身材已經走了樣,但扭動的腰肢,依稀可見當年的風情。
吳嬸兒臉兒有點灰,她家那口子整天就知道喝酒吹牛,從來不會給她做飯,但也不是沒優點,會經常進山采些上好的山珍,偶爾還會跋山涉水,到大一點的城鎮去給她買一兩件首飾回來討她歡心。
望着吳嬸兒的背影,哼了一聲,大聲道:「也好意思哦!做飯那是爺們幹的事兒?咱可捨不得讓老頭兒做飯!」
說完也像得勝的將軍,一扭腰,驕傲的走了。
圍觀人群見沒熱鬧可看,也笑嘻嘻的談論着各自散去,這種節目每隔幾天就會上演一次,大家根本就不當回事。
因為別看吵架吵得凶,平日裏這兩位關係好着呢。
宋越甚至聽嚴謹家的嫂子說過,吳嬸兒跟劉嬸兒從小就一起長大,也一路吵到今天,從未變過,也從未因為吵架傷過和氣。
也許這就是一些人的相處方式,相互恭維的未必就是真朋友,相互貶損的,也未必一定是敵人。
他溜溜達達往村外走去,沿途遇見一些人,對他依舊非常客氣。
大黑熊傷人事件讓村子裏的人明白了宋越真的是個高手,不但身手了得,「醫術」也無比高明!
一顆神藥就把骨頭碎了好幾根,渾身是血的村民挽救回來,第二天就生龍活虎的到處溜達了,這不是神醫是什麼?
宋越也沒有任何架子,微笑着一一打着招呼。
來到村外那條小溪邊,身後村莊被炊煙籠罩着,偶爾還能聽見一些小孩子嬉戲玩耍的歡笑聲。
溪水潺潺,十分清澈,一些小魚小蝦歡快的在裏面遊動。
宋越蹲在溪邊,出神的看着那些遊動的魚蝦,過了會兒,突然童心大發,搬來些大小不一的石頭,築成一個半月形小水壩,最後找來一塊四四方方的石頭放在中間。
頓時,一個漂亮的小瀑布出現了。
帥!
宋越感覺很有成就感!
村子的臨時校舍,方建英小臉漲紅,伸得筆直的雙臂微微有些顫抖,頭髮已經濕了,兩腿也在打顫。
「老師咋還不回來呢?時間到了吧?我是不是可以丟下了?可如果我丟下,老師回來看不到怎麼辦?會不會又讓我重來?我真的沒力氣了呀!」
宋越看着被他人為蓄起來的水壩上游,變成一個小水塘,那些小魚小蝦游得更加歡快了。
如果這個小水壩一直在,沒有被更大的山洪或是急流給衝垮,那麼這些小魚小蝦大概率會把這個突然變深的水域當成它們快樂的家園,在這裏駐留不走。
如此一來,它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沿着這條小溪不斷向下,大概率有機會進入到更加廣闊的大江大河中。
但也可能因此避開那些兇殘的掠食性水中生物……逃過一劫。
宋越蹲在那裏出神的想着,整個人的思緒陷入到一種奇怪的狀態當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
砰!
砰!
離着很遠的重物墜地聲,突然把他給驚醒。
宋越猛然間回過神來,身上爆發出恐怖的精神場域,瞬間籠罩整個小村莊。
下一刻,他面色怪異的道:「這小傢伙,是不是傻?」
嗖!
他身影消失在這裏,臨走前,隨手打出一股力量,親手弄出來的小水壩瞬間土崩瓦解,正在裏面游得歡快的小魚小蝦被這股「洪流」直接沖走。
宋越回到臨時校舍,看着坐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方建英,哭笑不得的問道:「你怎麼堅持這麼久?」
方建英委屈的道:「老師不回來,我不敢放。」
宋越笑着問道:「那為什麼最後放下來了?」
小傢伙頓時眼圈紅了:「不是我放下去的,是它自己掉下去的!」
宋越哈哈大笑起來:「不錯,過來,老師給你點獎勵!」
方建英動了一下,沒站起來,哭喪着臉:「腿麻了!」
宋越走過去,把他拉起來,給了他一顆丹藥,道:「吃了這個,力氣就會恢復。」
方建英眼睛一亮:「仙丹嗎?」
宋越笑罵:「恢復氣力的,哪有那麼多仙丹?」
「奧……」
方建英老老實實的服下,一會兒工夫,眼睛亮亮的道:「哎,哎,老師就騙人,還說不是仙丹,我感覺自己現在就可以打死一頭熊!」
「滾蛋吧你!」宋越笑着把他趕回去。
時間轉眼過去一個月。
方建英鍛煉用的石鎖,也越來越重,堅持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也從宋越這裏學了一些簡單的功夫。
但學得最多的,還是讀書和認字。
就這樣,在宋越來到這座小村莊四十天的時候。
這天傍晚,宋越把方建英叫到嚴謹家裏,當着和他同來的父母的面,說道:「我要走了。」
「啊?」嚴謹等人愣了一下,儘管知道上仙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裏,但當這天真的到來之時,心裏還是生出濃濃的不舍。
尤其方建英,眼淚一下子流淌出來。
方建英的媽媽小聲道:「就要走了嗎?」
宋越微笑道:「是啊,要走了。」
道法自然。
該來的時候來,該走的時候走。
飄然離去,灑脫隨性。
道經中的道,經過這四十天,終於從毫無頭緒到登堂入室。
對宋越來說,這也是一段很玄妙的旅程。
也真正明白了自己在地球時,夫子教過他的另一部道家至高經文……德道經!
明白了道可道非常道,明白了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這段旅程,就是他的道。
打碎了那座小水壩,築起一顆道心。
臨行前,宋越留給方建英一部他當時在地球上編纂的武道基礎篇,以及一些基礎的增長血氣的丹藥。
最後想了想,還是留下一枚玉鼎宗信物給小傢伙。
「這個,你未必一定要用,真到你長大那一天,如果還是想要走這條路,可以拿着這枚信物去玉鼎宗找我……當然,或許那會兒我已經不在那裏,但那裏的人看見這枚信物,會善待你。」
隨後宋越又留給嚴謹一把長刀,這刀,還是當年杭城管理司的夥伴送他的,對他來說,也是意義非凡。
錢財之類,宋越沒留。
倒不是嚴謹這些人不需要,而是有些事情,過猶不及。
真給他們大量錢財,對這群世代棲居在小山村的人來說,未必是好事。
最後,宋越婉拒嚴謹再請他吃頓飯的邀請,微笑着飄然而去。
方建英跪在地上磕頭,當抬起頭發現老師已經不見蹤影時,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同時也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不辜負老師一番教導,長大之後,就去玉鼎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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