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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齊已經將全部的責任都想好了推給一個人,所以他們並不會有任何的擔心。讀爸爸 m.dubaba.cc
上杉虎在千里之外的楓葉林之中已經將所有的壞事做盡了,把所有慶國可以掐死北齊的入手點全部轉移到了這個北齊反叛的大將軍身上,此時的南慶如果要動,那好,雙手奉上上杉虎,你隨便殺隨便剮,和我們北齊無關,而且綁架二皇子的純屬是他的個人行為,和他身後的北齊更是無關。
而此時的慶國也收到了信息,可笑的是,前後進入監察院的信息,沒有差過兩天的時間,當慶國的皇帝陛下還在為二皇子被擄的事情震怒的時候,北齊的這一封善書再次遞到了慶帝的手中。
今天在御書房裏面坐着的人,是陳萍萍和太子殿下,還有如今一直沒事做的大皇子。
陳萍萍作為唯一的一個外人,靜悄悄地坐在一旁,手掌半遮着臉,什麼表情都沒有。誰也不知道這張白麵粉霜的臉的背後是竊喜還是偷笑。不過今天的主角也不是他,陳萍萍只是一個盡職盡責的送信員,他剛巧把北齊的善書送到了皇帝陛下的手中。
眾人看過這封善書之後,誰也未曾言語。
表情各異但是區別並不大,有此時驚慌失措的太子殿下,和略微驚慌失措的大皇子殿下,還有假裝驚慌失措的陳萍萍院長。
皇帝看着面前這三個人之中的兩個半職業演員,心中也是覺得有些好笑,他們的演技差范閒還是有些多的,至少如若是現在范閒在場,一定不會選擇和別人用同樣的表情來矇混過關,這些個狗腿子真是愚鈍至極,皇帝在心中罵道。
不過表情也沒有絲毫的破綻,他看了看面前的三人,挑了一個最為震驚的太子殿下,點了點他,問道,「作何感想?」
「回父皇的話,兒臣以為,此事若是和北齊無關,那必然是上杉虎一力而為,此刻若是出兵,定能將其封鎖在楓華谷之中,救出兄長!」太子殿下聲音都有些顫抖了,他看着面前的皇帝陛下,繼續說道,「擄走我朝二皇子殿下,往大了說乃是與我慶國為敵,瞧不上我大慶,往小了說則是看不起我族皇室,讓我皇室顏面掃地,本就已經將大軍逼入楓華谷,又為何如此?想來定是想要從中作梗!」
看着太子一腔肺腑之言,皇帝冷笑了一聲,這戲做的確實有些過了,不過這太子殿下也真的是在絞盡腦汁去害死自己的兄長了,皇帝是何等人物?北齊一個小姑娘玩的手段,他能夠看不出來?只是現在他明白,若是他出手,那他就是北齊的刀,殺了上杉虎的刀。
太子的意思也很明白,皇帝看得透徹,他的意思非常簡單明了,就是趁機想讓皇帝出兵,這樣去逼迫上杉虎,可是皇帝心裏清楚的很,上杉虎是被冤枉的,這善書上面的罪名,不要說讓上杉虎認罪,現在若是能把上杉虎抓過來,他保准一個都不知道。
此時若是出兵逼迫上杉虎,得到的結果,就是魚死網破,上杉虎無名無利,定會直接將二皇子殺了,最終就算是身死,也算是換得了一些東西。
皇帝懶得搭理他,轉而看向大皇子。
「你以為呢?」
「兒臣以為,如今若是直接觸碰上杉虎,恐會大變,他挾持二弟的目的也應該很簡單,不過是為了牽制我方的隊伍不要過分針對於他,他若是真如善書之中所說,那麼現如今應當是要和北齊方面開戰,之所以在楓華谷之中隱匿,也是如此的想法。」大皇子瞟了一眼太子,對方並沒有看向自己,他便繼續說道,「上杉虎積蓄力量便會開始反撲,這一段時間,一定要設法和其取得聯繫,上杉虎若是要反北齊,定然不會拿二弟開刀。」
完全是一個中立人的說法,大皇子的言語非常適合在會談之中成為一個閒人的表態發言,而沒有任何的實質性意義,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全天下都知道二皇子在一個北齊叛軍的手裏,也就是說隨便一支叛軍,都可以抓你慶國的皇室,這你的臉面往哪兒放啊?
就算你要和北齊打,可以,你得把我家的皇子交出來。你和帶着慶國皇子的北齊打仗這是什麼意思?到時候北齊贏了,給我這皇子祭了天我上哪兒說理去?
所以兩個兒子坐在老爹面前和稀泥,皇帝也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這下陳萍萍頭疼起來了,眼神看向了皇帝,皇帝也恰巧在兩灘稀泥之中,看到了陳萍萍,他用下顎示意了一下陳萍萍,「你呢?」
「啊……」陳萍萍看着皇帝,尷尬地笑了笑,這才挺起胸膛說道,「臣以為,可以等等。」
「等等?」皇帝皺了皺眉,這是表現出來給這兩個兒子看的表情,畢竟范閒現在在哪兒,皇帝比誰都清楚,他也是在等待一個信息而已,對於面前要發生的事情,說白了他根本不在意,因為他早就在事情發生之前,就已經安排了處理這件事情的人去了。
「等……」陳萍萍加以思索了一下,這才說道,「等中書令將意見呈報上來之後,還請陛下定奪吧。」
陳萍萍是多麼老奸巨猾的人?現在講出來什麼都是錯的,但是偏偏皇帝還得讓他找個台階走一走,那他只能給皇帝這麼一個台階。
皇帝長出了一口氣,「此事關係重大,既然如此,等參議院拿出主意來,再行定奪吧。」
順水推舟,這事兒算是在兩個皇子的面前過去了。
其實太子心裏也明白,皇帝老爹心裏是有桿秤的,不過他此時必須表現得愚蠢一些,好讓那些對他虎視眈眈的眼睛放鬆警惕,畢竟現在的太子已經知道範閒的動向,那自己的好哥哥就交給范閒這個冤大頭去處理吧,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到這裏,兩個皇子才齊聲道,「兒臣告退。」
陳萍萍也是個識時務的人,當即說道,「老臣……」
「且慢。」皇帝揮了揮手,示意他留下。
陳萍萍被皇帝陛下留在了寢宮之中,兩個皇子已經離開了,現在剩下的就只有皇帝陛下和監察院陳院長兩個人。燈光都似乎沒有那麼明亮了,兩個人並沒有互相對視,只是陳萍萍單方面輕輕地瞄了瞄面前的皇帝陛下。
皇帝此時長嘆了一聲,他饒有興趣的看了看陳萍萍,這才笑了笑,「最近感覺你老了很多。」
若是此時是兩個老百姓聊天,陳萍萍也就搭腔,是啊是啊,老了老了,可是和皇帝可不能這麼說話,除非你想早點和過世的親人見面。陳萍萍這個陪伴了皇帝快要一輩子的老奴才,怎麼會不知道皇帝此刻在說什麼,他尷尬地說道,「只是最近略有些疲倦了,對太子殿下和皇子殿下面前的表現,確實有些卓略。」
「無妨。」皇帝知道他是在找藉口,不光是陳萍萍,就連皇帝最近都有些心不在焉,倒不是因為別的事情,面前的兩個老人在擔心的,都是同一個人。
范閒。
「北齊的這手善書,讓朕無從下手。」皇帝的話明白得很,北齊的這封善書送過來之後,他就無法再繼續對北齊開戰,如果自己繼續開戰則還需要一個藉口,想來想去,什麼看管不嚴啊,什麼管教無方啊似乎都不是一個理由,這一次對於北齊的戰爭,似乎又要擱置了。
其實陳萍萍明白得很,他知道這多半不是北齊的主意,因為北齊早不來晚不來,突然在范閒進入上京城開始頻頻出現怪事,先是太后薨了,接着就是上京城開始出現各種混亂的事情,隨後就是護國大將軍叛變了,他隨着自己的大軍出師西胡之地,然後叛軍倒拔垂楊柳,回頭再去攻打上京城,感覺像是有病一樣。
這一切的一切最後的幕後黑手,陳萍萍當然知道是誰,不過想來也覺得有趣,范閒僅僅去北齊不到幾個月的時間,就達到了如此的成就,陳萍萍還是倍感欣慰的,不過這是有利於北齊的事情,范閒又為什麼會這麼做?他的答案很明顯,上一次范閒去北齊回來的時候一個忠心的北齊衛士沈重死在了上京城之中,而范閒回到京都城之中就有了源源不斷對於內庫的消息,這應當是范閒和北齊達成了某種關於內庫的協議,這一點陳萍萍猜到了。
可是無法和皇帝陛下說這些事情,陳萍萍只得是按照目前皇帝陛下的話繼續說下去,陳萍萍思索了一下,這才說道,「這一次北齊定然是已經預謀完成了的事情,我們想要破局恐怕已然是難上加難,不如就讓北齊逃過此劫,靜待下次。」
皇帝看了看陳萍萍,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平靜地說道,「十萬大軍不要動,讓秦重繼續坐鎮北方,準備迎接二皇子回來。」
「是。」陳萍萍說道。
「給范閒一個月的時間,二皇子回不到北境大軍,拿他試問!」皇帝丟下了這麼一句話,閉上了眼睛。
這就是讓陳萍萍滾蛋的意思,陳萍萍也明白,沒多說什麼,於是說道,「臣告退。」
這才匆匆出了御書房。
陳萍萍肯定會把皇帝的意思帶給范閒,但是要如何表達,還是要研究一下的,畢竟現在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其實陳萍萍也不太希望范閒聽從自己的命令,反而是希望他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這些事情,不要被干擾。
此時的陳萍萍才回到了監察院之中,開始起草給范閒的書信。
……
事情已經過去了七天的時間,當然是距離上杉虎再次醒來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七天的時間,范閒仍然在楓樹林之中陪着那兩個人兜圈子,此時的二皇子已經和上杉虎遇上了,他們三天之前就已經遇上了,可是二皇子也沒有抬起刀來殺了上杉虎的力氣,而上杉虎也沒有抓住二皇子繼續帶着他走的意思了。
二人兜兜轉轉,再次回到了最初那場大戰發生的地方。
此時的二人綁着僅存着為數不多的四匹馬,傻愣愣的坐在地上。
范閒知道,他們已經活不長了,若是自己再不出手的話,這兩個人很可能會死於飢餓、或者是馬血之中滋生的細菌和毒物,那些東西可是比毒藥還要致命的寄生蟲,對於現在這個沒有疫苗的時代,足以讓他們屍骨無存。
范閒倒不是擔心他們病死,只是兩個對於國家來說舉足輕重的人,就這麼死在這裏,未免也太難看了。
上杉虎和二皇子並排坐在大樹下,二人面黃肌瘦,再也沒有雄風這種東西在身上。二人的衣服都被扯得稀巴爛,二皇子那劉海也已經被粘稠的血液浸泡過後,徹底粘在了額頭上,血呼啦擦的兩個落魄的人,此時沒有一點仇視了,倒是相安無事的坐在那裏。
「出不去了。」
「嗯。出不去了。」
二人有一腔沒一調的聊着,似乎誰也沒有勁頭繼續說下去,將近十天的時間讓這兩個人已經對於這裏放棄了任何希望,只是想要苟且着多活一天算一天而已,乾草和樹皮吃的差不多了,如果接下來還沒有逃出去的話,他們只剩下這四匹馬作為口糧了。
正當此時,一個腳步聲從二人的身後響了起來,上杉虎一個機靈,可是他似乎再也沒有力氣能夠騰空而起了,他先是側過臉看了看一旁的二皇子,「你聽見了嗎?」
「什麼?」二皇子有些迷離得看着他,眼神之中已經似乎全部絕望了,他靠在身後的楓樹林上,冷漠的問着。
「有……腳步聲……」上杉虎虛弱的將手指頭指向了後面,可是身體和臉都沒有向後看,只是指了指身後。
「這裏……怎麼會有腳步聲……」二皇子哼笑了幾聲,再次一歪頭,想要睡過去。
不料上杉虎抓着二皇子的手臂,狠狠地掐了一下,二皇子顯然是有感覺的,立刻轉頭過去看着上杉虎,「你……有……病!」
「不能……睡!」上杉虎低聲說道。
此時的二人精神已經瀕臨渙散了,而且他們剛剛甦醒了不長時間,這時候如若是睡去了,很難再醒過來,上杉虎經歷過不少這樣的事情,所以他當然很有經驗。
「別睡啊!」上杉虎說道,「此時若是睡了,定然再醒不……醒不來了,切不可放棄啊!」上杉虎說道。
「我沒……沒睡。」二皇子沒好氣的說道,「我在……看……火鍋!」
「火鍋?」上杉虎虛弱的看着二皇子,「什麼火鍋。」
「好像是……羊肉的,裏面……還有些馬肉,有……生菜。」二皇子一個一個接着說道,他的頭一直沒有轉回來,而是眼巴巴的看着一旁,「楓葉……這個人煮楓葉怕不是傻了……哦,不是……是燒火用的……粉絲……居然有粉絲……還有……生肉……看不清楚是什麼生肉了……」
此時的二皇子已經確定自己出現了幻覺,他嘆息了一聲,「你能看到?」
「能啊……」上杉虎的目光和他望向了同一個地方,「這西陲邊關哪兒來的茼蒿……這……這人居然將肉片成片……這個人好眼熟啊……」
兩人將目光從那口鐵鍋轉移到了上方的那個人的身上,二人停滯了片刻,忽然同時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二殿下,你猜我看到誰了……」上杉虎靠在樹上,哼哧哼哧地笑道。
「哦?你看到誰了?」二皇子笑了笑,「我看到了范閒……這小子居然在我意識模糊的時候出現,若是前幾日,我定然要了他的命,就算是走不出去,也得給他殺了!」
兩人笑着,疲憊的笑着,可是笑着笑着,發現了不對勁,二人的表情都凝固了起來,「范閒?」
「是啊……你也能看到范閒?」
「是啊……我也能看到范閒!」
「范閒?」
「在這兒呢!」范閒正在往鍋裏面扔着生肉,「時間還有點久,你們要不……」
話還沒有說完,只見兩個人如同餓狼撲食一般撲了過來。
「范閒我要殺了你!」上杉虎什麼都沒有拿,帶着虛弱的身體衝到了范閒身邊,范閒也沒有阻攔,而對方腳下不穩,沒走幾步就摔倒了地上。
而范閒的第二位仇人並不是朝着他去的,則是到了鍋的旁邊他想要伸手去朝那熱氣騰騰的鍋裏面撈些吃的,可是溫度太高,他的手伸不進去,兩三次之後才放棄了,而此時的范閒並沒有吝嗇,將一旁之前煮好的食物端了出來,遞給了面前的二皇子。
二皇子立刻接過了大碗,范閒這才轉身給他拿筷子,等筷子遞到面前的時候,那頭大的碗裏面所剩無幾,而二皇子的腮幫子鼓成了一個球。圓滾滾的臉龐上面全是油漬,還有一些往外滲出的水滴,這一碗肉夠二皇子吃一陣子的了,所以范閒也沒有打算管他,而是看了看一旁的上杉虎。
上杉虎看着二皇子,又迷惑的看了看面前的范閒。
「你怎麼……大敵當前,還有心思……」上杉虎看着二皇子,可是隨後肚子就開始叫了起來。
「吃飽了再殺了他。」二皇子的嘴裏一大堆的東西,說了一句人聽不懂的話。
就在這個時候,范閒再次拿起了一個碗,一個裝滿食物的碗,放在了面前的鐵鍋上面,顯然這一碗是現在可以吃到的唯一的食物,不僅是熟食,而且還是美味的熟食,二皇子和上杉虎先是對視了一眼,再次同一時間看向了面前的碗。
也就在這個時候,范閒鬆開了手,這碗就要掉入鐵鍋之中。
上杉虎的動作豈是二皇子能比的?當二皇子伸手驚訝着去觸碰那碗的時候,上杉虎已經鉚足了勁,飛躍而出,穿過了鐵鍋的上方,單手將鐵碗抓在手裏的剎那,一個空中的翻滾之後,落在了地上,最後,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我以為你要報仇,不吃了。」二皇子說道。
「嗯啊嗯哦……那個……嗚嗚嗚嗚嚕嚕嚕嚕……烏魯烏魯……」上杉虎狼吞虎咽的說道。
二皇子看了上杉虎一眼,也沒有說什麼,而此時的范閒,拿出了幾罈子酒,將其中的一壇放到了上杉虎面前,再將另外一壇放到了二皇子的面前,二人見到此酒也不管是什麼陳釀還是百釀,是米酒還是汾酒,直接拿起來就喝,伴隨着嘴裏的肉味,香甜可口。
飢餓到了絕境的人,是不會在意味道是如何的,能有一口飯吃,比什麼都香。
范閒看着面前的兩個人,他儘管已經非常努力了,可是他仍舊不能將二皇子做出的惡和此時的落魄區分開來,他甚至無法諒解面前的人曾經做出來的那些事情,他對着二皇子冷漠地看了許久,可是對方仍然只顧着吃。
這是一個很巧妙的方式,此時的二皇子靠着范閒的一口飯過活,他如若是盯着范閒,范閒不樂意將面前的這口鍋扣了,他和吃旁邊的馬肉沒有任何的區別,所以他為了活着,肯定不能夠招惹范閒。
再加上此時范閒能夠準確的找到二人的位置,並且掏出來這麼大的一個鐵鍋燉着無數的美味,二人肯定都知道了自己落魄於此,全是虧了面前的這個監察院的提司大人,可是想要報仇?自己的人已經死傷殆盡了,此時他們二人就算是一起和范閒搏鬥,勝算幾乎沒有。
能吃飽,誰願意干危險的事情?當一切都變成了泡影,當溫飽都是問題的時候,再也沒有人會為了大義和仇恨繼續固執下去,因為他們知道,這不是一個平等的交換,誰都是惜命的,寧可去死的人不能說不珍貴,只是他們的命,不是一個重要的籌碼。
范閒也非常的給面子,並沒有難為面前的這兩個人,將他們放在這裏餓死固然是個辦法,但是就這麼死了,不是范閒的風格,總要是拿出來點什麼吧?畢竟范閒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人,但更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誰不為了自己活呢。
兩人你看一眼我,我吃一口,我再看一眼你,你再吃一口,二人非常有默契的閉口不談任何事情,直到二人都吃飽喝足了之後,這才似乎要開始談一些事兒了。
范閒仍然在夾着菜,細嚼慢咽的將那罈子酒倒在了一旁的碗裏面,喝了一口,放到了地上,再次夾了一片肉,放到了嘴中。
這三個人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可是畫風卻截然不同。
「啊……」上杉虎打了個嗝,長出了一口氣,直接癱軟的躺在了地上,大聲暢快道,「舒服!他奶奶個熊的,好久沒有如此暢快了!」
范閒並沒有接茬,而是繼續自顧自得吃了起來。
四周異常的安靜,風吹拂在二人的臉上,二人髒兮兮的面容,似乎有些有趣。
「北齊發生叛亂了。」最終還是范閒開了口。
上杉虎的神情顯得猙獰了一些,他看着范閒,皺着眉,他不知道問些什麼好,也不知道範閒這沒來由的一句話,為什麼突然說了出來,他只能靜靜的等待范閒繼續說下去。此時的上杉虎,還是有些忌憚范閒的,畢竟自己如今落魄於此,也是拜他所賜。
可是勝敗乃兵家常事,若是每一次戰役的失敗上杉虎都懷着這樣的恨意去解決問題的話,他也不會有如今的成就,他看着范閒,一動不動。
「西胡起軍了。」范閒又說了一句話。
上一句話是說給上杉虎聽的,而這一句話,顯然是說給二皇子聽得。
西胡人在西陲邊關的位置,就相當於是第三個國家,是獨立於北齊和南慶之外的第三個國家,第三個勢力,他們的實力雖然不及北齊或者是南慶的任意一個國家的軍事實力,但是他們仍然在無限制的騷擾着兩個國家,這也就是為什麼慶帝會專門派一個皇子來到西陲邊關鎮守的原因,慶帝一直都沒有忽略這股勢力。
西胡人主要以遊牧為主,他們的實力其實也是相當強大的,雖然不足以人數睥睨,但是作戰能力和協調一致的配合是天衣無縫的,他們生活在這片大漠之中,對於整個西陲邊關的了解可謂是極中之極,所以如若是他們的騎兵,在西陲邊關的境地,慶國還是輸多勝少的,除非如同大皇子那般,直接帶着十萬大軍駐守,這才能讓他們安分一些。
可是如今在這裏的人是一個已經失蹤了的二皇子,西胡人當然不會害怕那還在楓華谷之中的五萬大軍,那些大軍群龍無首,如今一個女流之輩執掌,什麼事兒都幹不成,葉靈兒這幾日也是煩的不行,接連發生的事情確實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但是西胡人並沒有傻呵呵的直接去和五萬大軍交手,他們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先是和突厥部族打了兩天,接着又轉而和吐蕃部族開始了拉鋸戰,雙方各有勝負,差別不大,有深有淺,似乎在刻意的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個地方,就是他們的身上。
當然,范閒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所以說第三句話的時候,范閒開始觸碰到了二皇子最敏感的神經。
「我真的沒想到,殿下竟然能有如此的魄力,敢讓西胡的人,幫你如此的大忙。」范閒笑了笑,再次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大口,「我沒有看西胡人打的是不是熱火朝天,我比較關注從西陲邊關出發的那一條商隊。」
二皇子的眼神死死地咬住了范閒。他沒有說話,但是那雙眼睛足夠殺了范閒。
「我一直不明白一個問題。」范閒吸了口氣,看着二皇子,他的目光沒有絲毫的躲閃,更沒有絲毫的懼怕,此時的范閒,心中早已經穩穩地將面前的人,完全看穿了,「為什麼我自從進入了滄州之後,那個在信陽的女人,就安靜了下來,我再也沒有看到任何有關於她的一丁點動靜,甚至在儋州的時候,還有一些殺手,但是到了滄州,就如同放棄了一般。」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了。」范閒長出了一口氣,「你們給我擺了一盤棋,等着我去送死,我本以為是如何高深莫測的東西,結果,竟然是你要利用你在西胡的軍權,來將我置於死地。」
二皇子繼續沉默着,安靜地聽着范閒說。
范閒搖了搖頭,從鐵鍋里夾了幾片肉出來,這才說道,「從北齊出貨,正統的貨物會在錦衣衛的護送下從上京城一直前往漳州,再從漳州入境,而去往儋州港,從儋州港直接上船,經過東海,大河,三江,進入嶺南灣,再從嶺南灣進入江南道,從杭州上崗,直接去往江南府,最終進入江南內庫。」
「可是從北齊還有一批貨,是來到西胡,然後從西胡有一隊莫名其妙的軍隊,運送往滄州城,然後再從滄州城走內陸去往沙洲,最後到達江南道。」范閒說道,「可是我發現,他最後到的不是江南道,而是信陽,而這一隊軍人,便是你們的私軍,也就是我在滄州城發現的那一隊私軍。」
「你們要造反啊。」范閒平靜的將這個舉國天地的大事說了出來。
二皇子終於開口了,「你怎麼會想到這些的?」
「是的,光是西胡人打南慶和北齊,我是想不到的,但是我想到了一年之前,你為什麼突然會拼盡全力的將我攔在北齊入慶國的入口,然後派謝必安來殺我,還足足拖了我一天的時間,舉例出來了幾個你根本不可能殺的人。」范閒說道。
而此時的二皇子臉色已經變了。
「對,就是那時候,我從北齊回來的時候,使團回京都城你皇子都敢攔!憑什麼?」范閒笑道,「你不怕皇帝陛下斥責你,因為你有比起截殺使團更大的罪名!就是那一批私貨和私軍進入慶國的時間,正好是我使團回去的時間,我們是會碰上的!」
二皇子徹底震驚了,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這一步,讓范閒發現了這一條安穩走過了多少商隊的通道。
同時,他也徹底憤怒了,他看着范閒,似乎有些憐憫的搖了搖頭,「你已經半隻腳,踩入鬼門關了。」
二皇子和范閒對視着,二皇子有些陰冷的面容看着范閒,而范閒繼續是那副無所謂的表情,他的目光在二皇子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後,這才轉頭看向了面前的鐵鍋,也沒有再問其他人,自己則是撈了一碗繼續吃了起來。
范閒挑起了一筷子粉絲,放到了碗裏,沉默不語。
再次是長時間的沉默,這一次換成了二皇子佔據了上風,他沒來由的一句狠話讓范閒直接懶得搭理他。皇帝陛下的兒子不缺威武霸氣的風度這一點范閒是知道的,但是如此境地之下還能繼續沒腦子的狂妄,范閒是沒有想到的,不過想來范閒也明白,二皇子憑持的是什麼。
他倒不是賭,他是真的知道,范閒不敢殺他,因為他的心裏也明白,上杉虎現在對於二人來說,都是死人一個了,無論是誰只要是輕輕的動一動手,上杉虎就肯定一命嗚呼,所以范閒出現在這裏,並不是為了救上杉虎,而是為了救二皇子。
這一次二皇子真的沒有猜錯,不過范閒不殺他,並不是想要去賭什麼,而是真的不想殺他,至少不是現在讓他死,這件事情范閒斟酌過很久的時間,他當然也明白,自己可以在這裏殺了二皇子,也可以隨便編一個理由去矇騙當今的聖上,可是那樣的話,他的後路就斷了。
皇帝絕對不會允許范閒殺兩個他最親的親人,而且是皇室。
所以這一道題的答案,不是將二皇子殺了,范閒這幾日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直到見到了此時的二皇子之後,他才明白了慶國的皇帝陛下給他出的這道題解法到底是什麼,二皇子不能死在人的手上,必須死在制度的手上。
這也就是為什麼皇帝陛下設下這麼大一個局,為的就是讓范閒以一個低姿態甚至是囚犯的身份進入西胡,而他的皇子,罪不死欽差,禍不遺京外,要死也得死在京都城裏面,要問罪,也得他皇帝陛下去問罪,你范閒還不夠資格。
這也是范閒唯一不懂的地方,若真的是不讓自己動二皇子,那麼他為什麼要將那金盔金甲給了自己?不過要想清楚這些事情,看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范閒差不多知道了前面的事情之後,便直接來到了楓樹林之中,他想要解決面前的這些事情。
「我可以帶你出去,但是我也可以讓你永遠的留下來。」范閒看着二皇子,輕飄飄地說道,「我可以做一個聽皇帝話的臣子,當然也可以愚昧無知一次。」
二皇子知道,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他看着范閒,目光竄動,再次歪頭看向了上杉虎。
「別想了。」范閒再次地下了頭開始吃碗裏面的東西,「你勾結上杉虎這件事情,是北齊小皇帝早就知道的事情了,所以你再隱瞞什麼也都沒有用了,這也是你一手送大將軍上路的原因之一。」
此話一出,二皇子和上杉虎同時震驚得看着范閒,二人的表情,也隨之凝固了起來。
「若是沒有你和上杉虎這一次交易,或許皇帝會給他一個閒置,甚至是告老還鄉的機會,但是這一次不會了。」范閒說道,「當北齊的小皇帝決定讓太后去死的那一刻,上杉虎已經成為了最好的陪葬品,也成為了北齊和慶國,對於這場隆重喪事最大的慰藉。無論真相是什麼,從此以後的上杉虎,都會背負着滔天的罪名,遺臭萬年。」
上杉虎徹徹底底地傻了,他死死得盯着范閒,又詭異的看了一眼二皇子,「你們……勾結起來害我!」
范閒在他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徹底觸動了。
何為忠肝義膽?就是皇帝已經將屎盆子扣在你頭上的時候,你還在想着是旁人的陷害,這樣的人從來沒有懷疑過君王,也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背後的國家,即便他已經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
二皇子沒有說話,他低着頭,而范閒則是坐在一旁,搖了搖頭,嘆息道,「最不能看不起的,就是一個國家的信息機構,大將軍犯了糊塗,大糊塗。」
「你認為北齊上京城,沒有了沈重,錦衣衛就沒了嗎?」范閒問道。
上杉虎聽了這句話,似乎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認真的看着范閒,髒兮兮的臉上出現了一抹英氣,他問道,「你是說同知?」
「我說的是誰,你自然會知道,但是告訴你真相的人,不是我。」范閒說道,「你終究不是一個小人物,我作為旁國的人,只要盡好對待自己皇子殿下的職責便好了,你是大將軍,你的結果應該由北齊的人來決定,而不是我。」
上杉虎看着范閒,沒有說話。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害死自己兄弟的人,這個害死自己義父的人,終究還是親手將自己送到了人生最後的一步,可是真真正正走到這一步的時候,他似乎已經無怨無悔了,他看着范閒,忽然問道,「我錯在哪裏?」
范閒沒有回答他,而是平靜地對上杉虎說道,「東行一百步,你會有答案的。」
上杉虎一怔,這才向東邊看去,此時能夠看到,一行銀色的魚尾服出現在了角落之中,這是北齊錦衣衛的衣服,是北齊錦衣衛的人,他忽然笑了笑,嘆息了一聲,「酒能送我一杯嗎?」
「他們答應我,一百步之內,不會抓走大將軍。」范閒說着,將身旁的酒罈拿了起來,「大將軍請便。」
「好!」上杉虎拿起酒罈,豪飲了一大口,這才說道,「范閒,我平生沒有佩服過幾個人,你,算一個!」
「多謝大將軍。」范閒微微一笑,心中的苦澀,難以言表。
「你若是將士,我自當與你廝殺一番,想來若是戰場之上,我定不懼你,你若是皇子,我定殺入了京都城,要在南慶的皇城下,看看你范閒,是否能登基上位!可惜可惜,最後你卻是一個附庸風雅,愛惜錢財之人啊。」上杉虎大笑一聲,徑直而出。
沒有絲毫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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