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谷城終年不見烈陽。
無春無夏,唯有秋與冬常伴。
今日,一如往昔,谷城上空烏雲密佈,細雨綿綿。
城中,
密密麻麻骨刺穿插,宛如石林。
四方角落,
一片肋排似的巨大骨頭,如同山脈縱橫排布,向內彎曲的骨頭山巔,幾乎遮蓋了整座城池,唯有最中間一片區域,接收到了從天上照射下來的明媚陽光。
這便是,荒邪中有名的骨城,一座建造在巨靈遺骸內的凡人城池。
灰暗。
潮濕。
陰森。
蒼涼。
壓抑......
是居谷城萬年不變的畫像。
唯二色彩,是那從滾滾烏雲劈落的閃電,是那凡人不可踏足的城中禁地。
伴隨雷鳴,雨勢漸大。
一間被雨水侵蝕地搖搖欲墜的舊屋,屋門突然打開,一男一女攔下了想要跟過來的老婦人,穿上蓑衣,冒雨疾走在街上。
老婦人見兩人離去,雙手合十嘴巴念念叨叨,似乎在祈禱着什麼。
二人朝城中走去,越靠近城中,雨勢越小,光線越亮。
當兩人靠近城中時,腳步不由輕緩了下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態。
似乎生怕自己的腳步聲驚擾到了什麼。
路口盡頭,被一束天光照亮,不見一絲雨花,與來時的區域仿若兩個世界。
兩人靠近路口時,脫下了蓑衣,走的更慢了。
這時,
路口的轉角,出現一支巡視的隊伍,為首者體表氤氳流轉,將雨水隔擋在外,後邊跟着的人則披着蓑衣。
「幹什麼的?」
為首者大聲喝道。
這是一名年過半旬,頭髮灰白的麟谷修士。
「大人,我夫妻二人是送......」
男人說話時,麟谷修士目光已經落在了女人懷裏。
女人懷中,抱着一個嬰孩。
「過去吧。」
不等男人把話說完,麟谷修士淡淡一句打斷。隨後便在夫妻二人的千恩萬謝中,領着隊伍走進雨勢滂沱的陰暗街道。
夫妻倆,則向着隊伍來時的方向,走進了明媚整潔的寬敞道路。
如此走了將近半個時辰。
終於,
夫妻倆抱着嬰孩進入了一處莊嚴的石殿。
殿門守衛放行後,忍不住好奇說道:「又來一個,我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第三十二個了吧。莫非,今天是什麼好日子?」
「哪有什麼好日子,湊巧罷了,你還未娶妻,關心這些作甚?」
旁邊的守衛年紀稍大,滿不在乎說着。
此時,
進入石殿的夫妻二人,
正一臉忐忑地望着高台,聽着一位素白長衫的老人對另一對夫妻做出宣判,
「照骨鏡晦暗,照魂鏡無波,照魄鏡一升而未降,升為半格,精氣尚可;未降,神光全空,靈性全無,為「丁下」之資,且回去吧。孩子已登記在冊,若有機緣,自會招他入門。下一個。」
老者喊道。
下方,夫妻倆對視一眼,登上台階。
與那一臉遺憾的夫妻擦肩而過。
「放上來。」
老者放下毛筆,握起一旁竹尺,點了點身前的玉石磨盤。
玉石磨盤旁邊,放着一個巴掌大的鐵盤,上面刻着一個『錢』字。
女人見狀,小心翼翼地將剛滿月的孩子放在磨盤上。
男人則將十枚骨錢放在鐵盤上。
隨後,夫妻二人一臉緊張地看着老者身前懸浮的三面石鏡。
第一面石鏡熒光流轉,鏡面浮現孩童幼小身軀,卻悄然化為一具幼小骸骨,骨骼上隱約有光芒閃爍。
可是很快,光芒便迅速暗淡下來,幾個呼吸就消失無蹤。
夫妻倆頓時一臉的失落。
老者面無表情移開第一面石鏡。
第二面石鏡橫移,鏡面如同一口恆古不變的水井,隱約可見水流暗涌,水面偏偏波瀾不驚。
十個呼吸過去。
老者又移開了第二面石鏡。
第三面石鏡照在嬰孩身上。
驀地一抹瑩白從鏡子底部亮起,佔據了整塊鏡子的五分之一。
瑩白持續了幾個呼吸,便飄散無蹤。
隨後,鏡面上端,驀地降下來一縷遊動的青氣,同樣佔據了鏡子的五分之一。
過了一會兒,青氣還在。
老者點了點頭,將三面石鏡收走。
望向夫妻二人,說道:
「照骨鏡晦暗,照魂鏡無波,照魄鏡一升一降,精氣充盈,神光內斂,可為「丁上」之資。恭喜,骨錢拿回去吧。你兒子已登記在冊,好生教導,好生餵養,上邊若有空缺,自會招他入門。」
「丁上......」男人大喜,激動地手足無措。
女人抱起嬰孩,眼眶有些濕潤。
於是,夫妻二人又是一番千恩萬謝,離開了石殿。
老者等二人走後,竹尺一打,放在桌案上一塊寫了字的白布,便彈了起來。
老者翻開白布,仔細看了一遍,隨後拿起毛筆,在一本冊子上,寫上了兩個字:
——林岐。
名字後面,又寫上:
——丁上。
*
*
轟隆隆。
雷鳴無端作響。
雨水嘩嘩落着。
林家夫婦二人重新穿上蓑衣,臉上掛着掩飾不住的喜悅,他們想要快些回家,把好消息告訴爹娘。
街道行人熙熙攘攘,有賣魚的在呦呵,聲音在雷雨的掩蓋下,斷斷續續。
男人停了下來,說道:「娘子,我們買條魚吧。」
女人看了眼魚攤,又看了看懷中熟睡的孩子,輕輕點了點頭。
見狀男人笑了起來,當即走到魚攤。
「這條肥美,串起來。」
男人一眼就看中一條活蹦亂跳的銀魚。
可就在這時,身後忽然響起一聲尖叫,男人連忙回頭,登時大驚。
「娘子,你沒事吧?」
他跑過去,扶起摔倒在泥濘雨地上的妻子。
「岐兒。」
女人驚慌叫着,指着地面。
男人轉頭看去,竟然看到自己孩子落在水泊中,當即鬆開妻子,快步上前抱起。
就這一會兒功夫,襁褓已然濕透。
他抽去帶子,用蓑衣內的乾衣物擦淨兒子身上的污泥和雨水,卻奇怪地聞到一股子藥味。
「我可憐的兒呀。」
女人哭着從男人懷裏抱過嬰孩。
仔細呵護。
奇怪的是,摔過的嬰孩依舊未醒。
街道行人駐足圍觀,攤主提着用草繩串起來的銀魚,走了上來,問道:
「孩子沒事吧?」
「應該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這魚給你串好了,正好拿回去熬湯,可祛濕防寒。」
「多謝。」
等林家夫婦帶着孩子離去。
街邊暗巷,突然走出一對夫妻。
正是之前在石殿和林家夫婦有過一次照面的那對夫妻。
這時,夫妻兩人背後,出現一個體型魁梧的男人。
男人懷裏,抱着一個赤條條的嬰孩。
「大兄,這次多虧了你。」
夫妻二人目光複雜地看着嬰孩。
魁梧男人語氣淡然,「是你們運氣好,若非我當班,只怕也幫不了你們。」
復又嚴肅道:
「丁上之資,可入外門。不過切記,易容丸十年後藥效減退,十年之內,你們必須想辦法再餵一粒。」
「放心吧大兄,為了騰兒,我知道怎麼做。」
魁梧男人點了點頭,將懷裏的嬰孩放到女人手中,
「截了他的前程,便要善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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