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不會。
法海心有如來,靜似如來。
實力只是其一,其二,他是羅漢轉世,身上攜帶着大氣運,逢凶化吉只是等閒。
除非逆天行事,或者被帶有異數命格,能鎮壓氣運的追殺,不然普通人是殺不了法海的,他就像天命之子一樣。
天命之子是什麼樣。
你想殺他,剛要下手,就會有老爺爺來救,或者在氣運的影響下改變決定,前一秒還在殺心四起,下一秒就會想道:「此人留有大用,不能枉殺。」
別說法海是佛門中人,五台山的人敢不敢對他下殺手。
哪怕魔門來了,也會在氣運糾纏下改變主意,說服自己不下殺手。
所以在張恆想來。
法海就是遭遇劫難,應該也是傷而不死。
聊齋世界內,就不存在能殺死他的人。
一日,又一日。
張恆每日夢中練劍,白天吐納,小日子倒也逍遙。
轉眼幾天過去了,就在張恆覺得還能維持平靜時,燕赤霞的飛劍傳書到了。
「襄陽南城外,關公廟中。」
從劍尖上扯下布條,看着上面的字跡,張恆眉頭微皺。
布條上繡着金線,是從僧衣上扯下來的,字跡則是用血寫的,很是潦草。
而且上面的血,是紅色的血,不是金色。
法海是轉身羅漢,他的血重如金漿,顏似金漿,不應該是紅色。
兩兩結合。
張恆很快想到是法海跟燕赤霞出事了。
法海應該傷得很重,燕赤霞也是重傷喋血,二人的情況很不好。
「我要出去一趟,一兩天,或者三五天才會回來。」
張恆向傅清風交代一聲,腳尖在地上一點。
騰雲法:飛天術。
唰!!
張恆飛上高空的剎那,一道鏡光從皇宮大內照來。
這是欽天監的監察寶鏡,鏡光所指,整個開封府都在監察之內。
「看個屁!」
張恆右指畫圈。
寶劍從背後飛出,一分七十二,組成了一面劍光寶鏡。
太陽在劍身上一照,綻放出耀眼的庚金之氣,直接擋住了監察寶鏡的探查。
「是劍氣!」
欽天監內。
兩名監察使者面面相覷,嘀咕道:「要不要向監正大人稟報?」
另一個說道:「算了吧,看那人的樣子是從開封離開,眼下監正大人正在祭煉八陣圖,你我記錄在案即可,這種小事還是不要打擾了。」
提問的人也點頭:「也對,煉化八陣圖才是大事,眼下世間紛亂,實力才是硬道理,有八陣圖在,進可攻,退可守,此為不敗之地。」
另一邊。
正盤坐後花園中,為皇帝與賓妃講經的國師普渡慈航,突然停住經文,目光中乍現一抹金光。
猶豫片刻。
看了眼聽得入迷的皇帝,普渡慈航收回心思,繼續道:「如是我聞,佛陀入涅時,阿難尊者隨身侍奉,問曰:「涅槃之後,佛弟子該以何為師,依何安住,惡人該如何調伏,典籍該如何處理?」
佛曰:「以戒為師,依念安住,以默待之,依法而行,一人奉行,一份光明,萬人奉行,金光萬丈,人人都依照戒律而不毀犯,自有無量無邊之光,照破世間一切黑暗。」
欽天監,皇宮大內,宗人府,世家大族。
隨着升騰起的監察鏡光,還有綻放的庚金劍氣,無數人心生感應,向着天空看去。
有的人不以為然,有的人暗暗警惕,或喜、或悲、或哀、或樂,不一而足。
張恆呢。
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化為流光直奔襄陽而去,只用兩個小時便飛行千里,落在了關公廟外。
「嘎吱!」
關公廟年久失修,已經廢棄。
張恆推開廟門進去,腐朽的味道撲面而來,入眼,沒有了半個身子的關公像前,盤坐着一名偏袒右肩,袈裟染血,雙手結着天龍印的年輕僧人,不是法海還能是誰。
「你慢了。」
聽到動靜,法海緩緩睜開雙眼:「要是我的話,只需要半個時辰。」
張恆面無表情的說道:「我迷路了...」
天上雲多風大,張恆又沒來過襄陽,會迷路不是很正常。
聽到這個解釋,法海微微搖頭,開口道:「我中了五台山的大羅佛手,不能妄動,不然會全身血液沸騰而死,需要你為我護法。」
「大羅佛手!」
張恆皺了皺眉:「是五台山的哪位高僧對你出手了?」
法海回答道:「是歸難,歸渡,還有歸劫三位禪師,我寡不敵眾,敗下陣來,幸好有燕大俠出手搭救,不然現在已經被抓回五台山,關入封魔洞了。」
關入封魔洞?
張恆一聽,發現五台山的大和尚,果然沒有殺了法海的想法。
這也難怪,人人都知道法海是羅漢轉世,來歷非常。
殺了他,怎麼跟上面的人交代。
而且同門相爭,嚴禁三打兩,法海以一敵三方才落敗,還要殺人,世間有沒有王法。
大家都傳承於四大菩薩,不用講情面的?
「大鬍子怎麼樣了?」
張恆轉口問起了燕赤霞。
「大鬍子?」
法海楞了一下,隨後笑道:「倒也貼切,他帶我衝出重圍之後,將我安置在了關公廟內,自己則引着追兵往西去了。」
想了想,法海又道:「大鬍子的御劍術不錯,應該不會被追上吧。」
應該?
這種事怎麼能說應該,應該的話出問題的幾率可就大了。
畢竟,法海的實力不俗,燕赤霞與其也就在伯仲之間。
他敗在了五台山的三位禪師手上,燕赤霞上估計也頂不住。
只是算算時間。
一來一去,兩三個時辰過去了。
這時候,燕赤霞他們往西走,估計都到西荒之地了,再追已經來不及。
「大鬍子吉人自有天相,我們先別管他了,反倒是你這裏不是久留之地。」
「正所謂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開封府外有座山,名為天齊山,山上有個天齊觀,觀內以前住着個很有意思的道士,現在他走了,道觀也垮塌了,但是別人不知道。」
「我帶你過去,將道觀收拾一下,讓你化為道人在觀內養傷吧。」
「想來誰也不會猜到,天子腳下一座小道觀內的駐觀道士,會是名滿天下的法海大師。」
張恆將自己的提議一說。
法海有些摸不着頭腦:「就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我是佛弟子,怎麼能化作道士,住進道觀,化作乞丐,住在橋洞不行嗎?」
「非也,非也。」
張恆搖頭:「一切法相,皆是虛妄,又何必過於執着?」
「這...」
形勢比人強。
法海想了想,認同道:「事緩從恆,事急從權,事緩則圓,事急則亂,也罷,我一個要飯僧,又有什麼資格挑肥揀瘦,相信就是菩薩知道了,也不會怪罪你我。」
「走了!」
張恆往法海身上一抓,沖天而起。
一個小時後。
等到來到天齊山上,張恆將法海放下,對着已經倒塌的天齊觀念道:「借假還真,借夢還實,起起起...」
嘩啦啦!
倒塌的天齊觀再次重組,很快又變成了曾經的樣子。
張恆手中一晃,拿出一身道衣給法海穿上,將他搬到道觀內的陳摶老祖神像前。
還別說,法海氣質出塵,再加上一身道衣,頓時就從高僧轉變為了高道形象。
「還是有點不對!」
張恆看了看法海的禿腦袋。
想了想,又從乾坤袋內取出一頂假髮給他帶上,這下就完美了。
「福生無量天尊。」
張恆雙目帶笑,問道:「道友,別來無恙否?」
法海有些生氣,不理他。
張恆也不介意,問道:「你什麼時候能恢復?」
「半個月吧。」
法海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傷勢,回答道:「三天內,應該就能活動手指,七天內,差不多就能起身,半個月後,想來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半個月。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張恆對五台山的大羅佛手所知不多,但是想來,應該是五台山的不傳秘技。
法海被印了一掌,打在背上,沒死就已經不錯了,修養半個月又算得了什麼。
第二天。
張恆來看法海,給他帶了本【常清常靜經】,言語道:「你要在道觀內住半個月,萬一有人來查,你連一本道經都背不下來,誰信你是道士?」
法海學聰明了,根本不上套,只言:「我是啞巴。」
說完,裝起了啞巴,根本不學。
張恆拿他沒辦法,只能將道書攤開,自己在一旁念着。
隨後又是兩日。
法海的雙手已經解放,只是癱坐着還不能起身。
所幸,法海辟穀有術,普通人的煩惱在他身上難以體現,每日裏喝點露水便好。
接着又是三日。
距離起身還有兩日,這一天,山下有村民上山,想要請韓道士下山為其父親送葬祈福。
韓道士已經走了,山上只有張道士。
張恆推脫說法海是他師弟,癱瘓難行,自己要照顧他不方便下山,想以此來將村民打發走。
不成想,這位村民病逝的父親,是天齊觀的誠懇信徒,臨終前曾有遺言,自己死後一定要請天齊觀的道士超度。
張恆二人不下山也不要緊。
他們可以將父親的遺體抬上山,做了法式再抬下去。
張恆不是不近人情的人,見村民誠懇,自己又受過韓道士的提點之恩,便接下了這段因果,讓他們儘管將人抬來。
中午,村民將老人的遺體抬了上來。
張恆誦經為老人祈福送行。
道觀里里外外,圍了二三十人,直勾勾的看着法海。
法海沒有辦法,只能搖着法鈴,打着鑼鼓,以張恆師弟的身份做起法式。
「謝謝,謝謝道長。」
臨走前。
村民放下了十斤小米,五個雞蛋,還有八個銅錢。
東西不多,錢也不多。
但是心意在這,張恆也沒有推辭。
回頭煮了小米粥和雞蛋,分了一碗粥給法海,二人看着夜色,有一句每一句的閒聊着。
第七日。
法海已經能夠起身了,只是還很虛弱,且行動艱難。
這一天早。
張恆來找法海,發現道觀內還有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在。
這少女一身粉衣,精靈古怪,看上去富貴非常。
她坐在那裏與法海說話,法海卻不答他。
她也不惱怒,反而很有意思的問東問西,頗為享受這種不問自答的感覺。
眼見張恆進來。
少女頗為驚艷,問道:「你是這個殘道士的師兄嗎?」
張恆打量少女兩眼,點頭道:「是的。」
少女又問:「他除了殘疾,是不是還有聾啞,我跟他說了很久的話了,他一句也沒回答過。」
張恆想了想,搖頭道:「我這師弟,身殘志堅,一心向道,他不是聾啞人,可能只是覺得你說的話沒意思,不想理你罷了。」
少女有些生氣的走了。
第二天,張恆再來的時候,發現少女還在。
第三天,如此。
第四天,如此。
第五天,依然如此。
第六天。
張恆再來的時候,發現少女還帶了個食盒來,裏面裝着很豐盛的菜餚,比張恆給法海準備的精緻多了。
但是法海卻沒有吃一口。
發現張恆進來,反而投來了求救般的目光。
看着法海求救般的目光,張恆便知道他的心亂了。
菩提本無事,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法海的心亂了,不能在對少女視若無睹,所以才會向他求救。
「我這一生,會有兩劫。」
「一為情劫,二為殺劫,若是渡不過,此生只能沉淪。」
等到少女走後。
法海與張恆分說:「我感情劫已至,還請道兄助我。」
張恆聞聲,點了點自己的心,轉身而去。
法海嘆息一聲,苦笑道:「是啊,自己的情劫,又怎麼能讓別人來助!」
第二天,張恆沒有再來。
直到第三天,算算時間,法海也該恢復了,他才來見法海。
這天少女也在。
她在一旁彈琴,法海則在盤膝打坐。
張恆靜靜的看了看。
發現法海居然沒感應到他的到來,這在以前是難以想像的。
但是他什麼也沒有說,甚至沒有現身。
又是兩天。
張恆再來道觀,法海還在這,沒有離去。
他的傷痊癒了嗎?
應該痊癒了吧。
只是身體上的創傷半月可愈,心靈上的創傷又該如何醫治呢。
三天後。
張恆再來。
少女在觀內與法海說話,講述着她的故事。
她是宗室女,皇族中的一些壞人,想要用她做籌碼,將她嫁給太史世家的公子太史孤,用以安撫太史家族。
可她不喜歡太史孤,此人風流成性,不是良配。
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抗,只能出來散心,見山上有個小廟就進來看看,於是認識了法海。
她哭泣着,哀求着。
希望法海帶她走,她說自己喜歡上了法海。
法海說:「我是和尚。」
少女不信。
法海摘下了假髮,露出了頭上的戒點香疤。
少女大哭着走了,一去不回。
第二天,張恆再來的時候沒有見到她,第三天也沒有。
法海表面上無動於衷。
但是第四天張恆再來,卻看到他跪坐在陳摶老祖的神像前祈禱。
或許,此時此刻他在想着,如果他不是法海,而是天齊觀的一個普通道士該有多好吧。
他要是真是道士,就不會有這種煩惱了。
張恆將一切看在眼中,依然沒有說話。
天機算不盡,交織悲於歡。
紅塵浪流轉,是劫還是緣。
他說不清。
只知道,深處情劫之中的法海,身上的戾氣越來越重,道行越來越高。
高到,張恆站在他面前,都有些心悸的地步。
這種感覺,他只在黑山老妖身上體驗過,而法海,比之當時的黑山老妖,此刻猶有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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