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晚秋死了,死得很痛苦,身體裏流着厲謹行的毒血,毒入骨髓,她身體本來就不好,剛生完孩子不久,為了救厲謹行幾乎抽乾了身體裏一半的血。
後來為了能離開,又一直作踐糟蹋自己,從二樓直接跳下去扯斷骨頭,大病不好,小病不斷,一直拖着那具殘缺的身體。
因此原本有一年的時間,結果只有短短四個月。
但這四個月他已經滿足了,遇到了沈晏,還有細心照顧她的護工。
她還堅持到了三十二歲這天,聽到了他們對她說的生日快樂。
雖然她今天死了,但她真的很快樂,唯一的遺憾,可能是沒有吃上最後一口蛋糕。
她的嘴裏全是苦澀的血腥味,烏泱泱的眼睛淚水順着血液淌出來,流進耳窩。
可惜,她沒辦法回應他們,等沈晏回來,見到她這副模樣一定會很傷心的吧,還有護工阿姨,她膽子感覺不大,也不知道會不會被她這副模樣給嚇到。
顧晚秋伸手,擦着臉上的血,想要擦乾淨點,眼睛閉着,就跟睡着了一樣,嘴角也要帶着笑。
回想起搬到蓉城這一個多月里,在沈晏來的第一周,她失去了視覺,第二周沒了味覺,第三周兩條腿動不了,雙手顫抖握不住東西,第四周嗅覺跟着失去,緊接着在第五周,九月三十日這天,隨着心跳停止,她的聽覺永遠地消失了。
無論是手裏的戒指,還是手腕上的表,在她左手垂落下去的時候,從上面脫落,掉到了見不到光的角落裏。
......
門半掩着,顧晚秋睡覺的時候喜歡安靜,因此護工出去了就去佈置餐廳了,沒去打擾顧晚秋。
一陣風從外面吹進來,淡淡的茶香飄散在四周,她看過去,外面的茶花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開滿了枝頭。
九點半,外面傳來車聲,是沈晏回來了,他比預想中的要回來得更早。
護工決定進房間看看顧晚秋,門輕輕推開,躺在床上的顧晚秋沒能蓋好被子,手伸了出來,垂放在床邊,手指纖細雪白,沒有一點血色,就連指甲都是白的。
護工輕手輕腳地進去,想要把她的手給放到床上用被子蓋着,卻在走過去的時候,看到床單上好多血跡。
顧晚秋臉上也是乾涸的血塊,一張臉到處都是,頭髮也凝結成了一塊塊。
護工踉蹌了一下,眼睛一熱,聲音哽咽地喊了一聲:「顧小姐。」
無人回應她,外面傳來一聲聲鳥叫,她聲音越發哽咽,眼淚珠子啪嗒往下掉,她蹲在床邊,摸着顧晚秋冰冷的手,沒有溫度的臉,胸口也沒了心跳。
沈晏提着蛋糕回來,他今天本來還準備買點東西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臟忽然疼了一下,隨後一股莫名的慌亂感襲來,總感覺會發生不好的事。
乾脆不買了,直接拿着蛋糕就回家,開着車的時候眼皮也一直在跳,直到到了家,他看到院子裏開滿花的山茶。
潔白色的花佔據了樹枝,美得不真實,他想起顧晚秋曾對她說過的話,等山茶花開了,就摘一朵放下她的床頭,他走過去,選了一朵開得最漂亮的。
客廳已經佈置好了,綵帶氣球一樣都沒有落下,護工還準備了蠟燭。
廚房裏咕嚕嚕冒着熱氣,是護工在熬骨頭湯,沈晏掃了一圈都沒看到她,便知道,她多半是在顧晚秋的房間裏照顧她。
沈晏提着蛋糕過去,還沒到房間就已經開始喊了:「顧晚秋,我回來了......」
門沒關,只差幾步的時候,他耳尖地聽到了裏面傳來嗚咽的哭聲,雙腳一頓,他忽然抬不起腳,兩隻腳像是黏在了地上,他全身僵硬。
極度的恐慌宛如一隻手扼住了他身體,他雙目呆滯地看着房間裏的一切。
顧晚秋和往常一樣睡在床上,護工卻跪在地上,手裏攥着顧晚秋青白的手嚎嚎大哭。
哭什麼?
顧晚秋不就是睡着了嗎?有什麼好哭的,就跟她醒不過來了一樣。
她怎麼會醒不過來,他們約定好了,一起陪她過生日,吃草莓蛋糕,還有吃長壽麵的。
「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掉了,沈晏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身體像沒電的機械人一樣,動作緩慢僵硬的看着地上的蛋糕盒。
他沒有拿穩,蛋糕掉在了地上,裏面的模型估計也壞了。
沈晏呆滯的目光只在蛋糕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又轉移到了房間裏。
護工也聽到了動靜,她轉過身,雙眼發紅,抽泣地說:「沈先生,顧小姐......顧小姐她......」
那個「死」字還沒說出來,沈晏就生氣地瞪了她一眼,大聲呵斥道:「別胡說八道,她只是睡着了,她平日裏就是這麼睡的,你是不是餵她吃了藥,那顆藥有安眠的作用,吃了沒多久,她就會睡着,一睡就睡很長的時間,你等她睡,我們去繼續佈置,我買了麵粉回來了,你去擀麵,我把蛋糕撿起來擺在桌子上,再炒兩個她喜歡的菜,等她醒過來就剛好是中午可以吃飯的時間了,現在還早,還沒到十點,她現在睡着很正常......」
是的,一切都很正常,跟計劃的一樣,所以不要哭。
沈晏蹲下身,把蛋糕盒提起來:「收拾乾淨別哭了,今天是她三十二歲的生日,你當着她面哭,太不吉利了。」
沈晏神經質的說出這番話,他進去,把手裏的蛋糕遞給護工:「你起來,把蛋糕拿出去,這裏有我就好......我來陪着她......」
似乎是被這樣的沈晏給嚇到了,護工呆滯地看着他,嘴唇蠕動,結巴道:「沈先生......」
沈晏低吼道:「出去!」
心理學上講,如果人一時間發生了自己無法接受的過度負面的情緒,大腦自己會開啟一種自我保護模式,防止自己直接崩潰甚至死亡。
沈晏如今的情況,大概就是這樣。
護工擦了擦眼淚,站起身從沈晏手裏接過蛋糕踉踉蹌蹌地出去。
直到護工走後,房間裏只剩下他和顧晚秋,他將手裏的山茶花放在她枕頭邊上。
沈晏艱難地吐出話:「山茶花開了,我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沒開,一回來,就看到這花開得到處都是。」
「顧晚秋,不要睡懶覺了,你快起來好不好,今天是你的生日誒,你總不能在床上躺一天吧?」沈晏顫抖地笑了笑,將她臉上的碎發別到耳後。
他的手已經很冷了,可顧晚秋的臉比他還要冷。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看着外面的太陽:「外面陽光很好,我抱你去曬太陽吧。」他彎腰,小心翼翼地把人給抱起來。
她的頭無力地靠在他的肩上,像一個破碎的娃娃,面部肌肉已經開始僵硬,眼眶四周一片烏青,瘦骨嶙峋,沒有半點生氣。
他把顧晚秋抱了出去,看到這一幕的護工,張了張嘴還是閉上了,任由沈晏這般做。
沈晏把顧晚秋抱到了她常坐的搖椅上,外面陽光很好,在顧晚秋臉上形成一片,忽明忽暗的剪影。
她的身體已經坐不穩了,只能由沈晏抱着她,兩人離得是那麼的近。
他抱着她說:「顧晚秋......山茶花開了,就在你的眼前......」他伸手摘下一朵,試圖讓顧晚秋的手去握住,可死人怎麼可能握得住。
「山茶花比我想的要好看,帶着清香,有不少蜜蜂在采蜜,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給你準備了驚喜,你真的不打算睜開眼睛看看嗎?我給你買了你一直很想吃的雪糕蛋糕,還有你愛吃的草莓。
客廳佈置得很漂亮,你看不到,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給你聽,我們買了很多綵帶,牆上粘了很多顏色的氣球,天花板上都是,你看過那種婚房嗎?就有點像那個,護工還說佈置得太誇張了,可我覺得這還不夠,這是我陪你過的第一個生日,怎麼也得喜慶一點,如果可以,我還想帶你出去,去外面定個餐廳吃飯。
我回來的時候就聞到廚房裏再熬骨頭湯,那是準備煮麵用的高湯,長壽麵寓意好,我希望你長命百歲,希望你健康,希望你沒有生病,你想吃的菜我都記好了,有糖醋排骨,魚湯喜歡喝鯽魚湯,要幫你把刺全挑感覺,土豆絲你也喜歡,還有糖醋裏脊,這些我都給你安排上了,馬上就要十點了,我要去準備做飯了。
顧晚秋你能不能醒過來別睡了......」
沈晏嗓子沙啞,這一聲,他直接哭了出來,他剛呵斥完護工不准哭,結果現在他倒好,他也開始哭了。
這真的不吉利,哪有在別人生日的時候哭。
「對不起,顧晚秋......」我不該哭的,沈晏擦了擦眼淚,雙手用力的抱緊她,「還好你看不到,看不到我現在的樣子......」
護工關了廚房的火,看着客廳里的氣球,默默地收拾乾淨,蛋糕孤零零的擺放在桌子上。
她看着外面的沈晏,喉嚨又堵了堵,難過又溢了出來,她咬着牙不讓自己哭出來。
外面的山茶花好不容易開了,等了那麼久的顧晚秋,卻她再也感受不到了。
老天似乎都在可憐她,可憐她死在生日這一天,因此送了她這樣一份禮物,用滿樹開滿的山茶花,送她離開。
人間忽晚,山河已秋,平生一顧,至此終年。
天色漸晚,沈晏不知道抱了顧晚秋多久,從天亮到天黑,他全身發冷,身體冷得發抖,有些僵硬,他依舊緊緊地抱着顧晚秋。
他試圖溫暖顧晚秋的身體,卻反倒因為她的身體,自己變得越來越冷。
到了如今他不得不承認,顧晚秋真的走了。
她死在了晚秋,死在了她三十二歲生日的這一天。
他好後悔,後悔沒有當着她的面,把那句生日快樂說給她聽,他總想着,等佈置好了,等把蛋糕送到她的面前,等三十二根蠟燭點燃,等她閉上眼睛許願的時候,才說出那句生日祝福。
結果啊......等來等去,等來了顧晚秋一具冰冷冷的屍體。
一直以來他都在欺騙自己,和顧晚秋認識得越久,他欺騙自己就越深。
他看着顧晚秋的眼睛看不見,看着她四肢無法行動,嗅覺味覺消失......他知道她活不久了。
顧晚秋的離開,不在任何人的預料之外。
護工慢慢地走到沈晏的身邊:「沈先生,打電話吧......該送顧小姐去火葬了......她不是說,她想回海城的嗎?就讓她回去吧......」她努力平穩自己的呼吸聲,可還是哭了出來。
這一次沈晏沒有阻止她哭,他環抱着顧晚秋,把她整個人都抱在懷裏,下巴抵在她的頭上,抬眸看着那一樹的山茶。
「我後悔,沒能陪她到最後,後悔那句生日祝福,沒能當着她的面說......她死得是不是很痛苦?她吐了那麼多的血,死前受了多少折磨......她明明活着那麼痛苦,可我還是先要她活着......」
護工哽咽了一下:「沈先生,你不要這麼說,顧小姐肯定聽到了你的生日祝福,她還說,她一直很感謝你有你的陪伴,她說她已經很滿足了。」
這句話徹底刺痛了沈晏,他抱着顧晚秋,張嘴沙啞的哭着,哭得渾身顫抖,嗓子沙啞,眼淚淌到了喉嚨里比任何藥都要苦。
他顫抖着將顧晚秋抱起來,他坐的時間太久,雙腳發麻,膝蓋發軟,在站起來的時候,他身子一個踉蹌跪在地上,人跪下去了,抱着顧晚秋的手卻穩穩的,沒有讓她摔在地上。
護工臉色一白:「沈先生。」
「我沒事。」沈晏撐起身子,步伐雖然還是在晃,但總歸是順利的把顧晚秋帶回了房間。
臥室里,護工已經收拾乾淨了,沒有血跡,掉在地上的手錶和戒指被放在床頭柜上。
兩枚戒指緊緊挨在一起,在燈光下閃着淺淺的光。
腕錶上粘上了顧晚秋的血,沈晏將血擦乾淨,把腕錶戴在了顧晚秋手腕上,腕錶尺寸已經收到了最小,可依舊大了一圈,手輕輕一甩就會脫落。
沈晏把山茶花別在了顧晚秋的左耳上,將她的頭髮給理順:「給她換一件最漂亮的裙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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