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荼亭。
扶蘇自草堂朝着卓府方向而去,沿路遇到的黔首也都會親切的和他打招呼。田圃內的菽豆已經微微泛黃,估摸着再過段時間便能大熟。就這幾日便有諸多商賈來當地詢問,就是想着收購菽豆,再運送至咸陽。
「蘇先生。」
推門進來後,蓮萍便作揖行禮。
「不必多禮。」
「少主來了封書信。」
「嗯?」
「到北地郡了?這麼快?」
卓草走前和他通過氣,等他們抵達至北地郡後就會放蒼鴿回來。這才過去不到五日時間,卓草他們就已經到了?
他可記得卓草說過,他是沒打算急行軍早早趕過去。反正有半個月的期限,沿路就當旅遊,遊山玩水到處逛逛。果然,卓草的嘴騙人的鬼。嘴上說着遊山玩水不着急,實際上背地裏偷偷摸摸的急行軍趕路。
嘖嘖嘖……真是老陰比!
胡亥也是像極了他,嘴上說着學個屁,其實大晚上學的比誰都要認真。他這話直接把李鹿給忽悠瘸了,成天到晚跑工坊里泡着,成績是一落千丈。昨日成績出來,李鹿眼珠子差點瞪出來,還說被胡亥給坑了。
「並不是……」
「額?」
扶蘇接過麻紙,看到上面的內容後眉頭頓時緊蹙。卓草並非是到了北地郡,而是暫且留在池陽縣。當地秦吏官官相護欺壓黔首,一戶農家為此數年都只能住在茅草屋內。前不久又遭逢大風,捲走了屋頂。
當地縣令乃是屠睢堂弟,為屠氏族人。顛倒是非黑白,為此次案子的主謀。身為縣令本該為黔首謀福祉,卻暗中受賄索賄。仗着自己有靠山便橫行無忌,幾乎要把人給逼上死路。哪怕被卓草拆穿,卻也敢當面顛倒是非黑白,簡直是無恥至極!
「簡直是混賬!」
扶蘇沒來由的重重哼了聲。蓮萍則是面露詫異,古怪的望着扶蘇。平時他和善的很,這股子氣勢倒是不同凡響。
「咳咳!我說這上面的屠茗。」
「嗯。」
「卓君讓我火速前往咸陽告知內史此事,至池陽縣解決此事。如此吾還得先去咸陽一遭,麻煩蓮萍幫吾告知稚生,就說這幾日暫時放假,讓他們自修。」
「明白。」
蓮萍在府上多年,一直都幫着卓草打點,當地人也都將其視作是自己人。在卓草栽培下,她的能力其實也是極其出眾,很多時候都能獨當一面。府上若是沒了她,光靠扶蘇一人可扛不住。
片刻後,扶蘇便騎上戎馬離去。
池陽縣的事絕非小事,甚至可以說牽連甚光。如果屠睢暗中袒護屠茗的話,那麼屠睢都要受罰。而今北伐在即,屠睢偏偏又是裨將軍,若他有問題的話還能參與北伐?
秦國不知多少勛貴都盯着北伐,全都想着能擔任將軍出征撈軍功。上將軍的人選早早便已定下,他們心裏頭也都明白,除開蒙恬之外再無旁人能夠勝任。可裨將軍這位置也是個肥缺,屠睢能當,他們就不能當了?
「蘇先生。」
還沒走遠,他就迎面撞見了英布。他後面還跟着黥痣等三人,都是野草鏢局的鏢師。旌旗隨風飄動,除開野草鏢局的名號外,還有株栩栩如生的草本植物。模樣很獨特,就是經驗老道的老農都認不清。
扶蘇倒是認識,就是卓草府上種的油菜花。卓草說過,終有一日這生命力旺盛的油菜花會開遍整個秦國。
嗯,明顯是話裏有話!
經過他的解讀後,他覺得卓草有個大陰謀!
種油菜花是假,推行他的政見策論才是真!
寄意於油菜花,嘖嘖嘖……
「回來了?」
「嗯。」
英布笑着點點頭。他作為鏢局的金牌鏢師,這幾日實在是忙的很。基本都是往返於咸陽和涇陽,每天商賈是絡繹不絕。他現在收入也是高的很,可他並不滿足於這種生活。
卓草帶走了韓信,可把他眼紅的不行。他自告奮勇的也想跟隨去北地郡,可是卓草直接就給拒絕了。還說現在鏢局剛剛組建沒多久,他作為金牌鏢師怎麼着也得留下來看場子。況且有他在也能保護當地人,免得後院失火。
英布混了這麼多年,心裏頭其實也都明白。卓草這擺明就是不信任他,就沒打算帶他去北地郡,更不可能給他機會單飛。包括很多事情,他也都不知情,只知道卓草他們藏着些秘密。只是卓草不說,他也不便多問,免得招人厭煩。
他兄長黥痣倒是不在乎這些,反而還覺得現在日子比先前好過。隔三差五總在他面前嘀咕,說卓草對他們有再造之恩,以後可得好好報答他。
「蘇先生是要去咸陽?」
「吾有要事,就先告辭。」
扶蘇可沒功夫在這閒聊,當即揚起鞭子縱馬離去。
「看來蘇先生有要事在身。」黥痣捋着鬍鬚,滿臉都是敬畏與羨慕,感慨道:「蘇先生可稱得上是卓君的左膀右臂,也難怪如此。布,今後可要好好做事,沒準也能有今日。」
英布只是冷冷的笑了下。
就這?
伏荼亭內,他也就瞧得上卓草。也僅僅只是對他的才能感到欽佩,但對卓草的志向是嗤之以鼻。明明有大才,卻偏偏安於這小小的伏荼亭內。無數人紅着眼搶奪的護軍都尉,卓草剛開始還不樂意。明明有大把的機會去撈軍功,卻偏偏盯着那些蠅頭小利。
卓草如此,蘇荷也是如此。
明明有才能,竟甘心在草堂教導稚生?
傻子!
全都是傻子!
官職爵位都不要,幹這事?
他聽說卓草本想給蘇荷申請個上造爵位,結果被蘇荷一口拒絕了。當時他聽說後,差點沒笑出聲來。
怎的,這是當奴僕當上癮了?
白給個爵位都不要?
像這種胸無大志的人,再有才能也難有所成績。對於這類人,英布素來是嗤之以鼻。連這點追求都沒有,那和鹹魚有什麼區別?
……
……
話分兩頭,卓草則已離開池陽縣朝着北地郡方向而去。沿途走的並不快,一天的路硬是分成三天走。
此刻已至正午時分,頂着炎炎烈日,卓草騎在戎馬上迷迷糊糊的險些睡着。他是刻意放慢腳步,為的是等卓彘能趕回來。他們離開池陽縣後,相關事務都交由當地縣丞代勞。卓草便讓卓彘暫且留在池陽,等內史或者相干官吏來後再追上來。
「小草!小草!」
卓草睡得正迷糊,便聽到卓彘在後面嚷嚷着。
「你這來的倒是挺快的。」
「嘿嘿。」
「池陽縣咋樣了?」
「好的很!」卓彘憨厚的笑了起來,勒馬走在卓草身旁,「小草是沒看見,九卿的衛尉屠睢到了後是勃然大怒,差點拔劍當眾砍殺了屠茗,把這夯貨嚇唬的尿了褲子。還有廷尉楊翁子,嘖嘖嘖……人家真的是老當益壯。三下兩下,直接抓出十來名秦吏。」
「楊翁子?」
對於這號人物,卓草倒是有所耳聞。史書載:使蒙公、楊翁子將,築修城。西屬流沙,北擊遼水,東結朝鮮,中國內郡輓車而餉之。
楊翁子其實就是廷尉楊端和的尊稱,他與王翦年齡相仿。一生征戰從未有過敗績,後來擔任廷尉,同時督造長城。楊氏也算是秦國名門,深得始皇帝信賴。比方說五大夫楊樛,還曾受皇帝恩寵跟隨巡遊。
他聽說楊端和性格素來暴躁,屬於是一點就炸的類型。自從接任李斯的廷尉之職,少說得有兩三百勛貴大臣被其判罪。輕的流放,重責夷三族。即便如此,楊氏照樣在咸陽是風生水起。
沒別的原因,人年紀擺在這,就算再不服氣也得憋着。更別說楊端和有今日成就和地位,靠的是實打實的軍功。從秦始皇正式執政掌權開始,楊端和便開始為秦國開疆闢土。攻魏取衍氏,攻鄴取九城。與王翦聯手伐趙,甚至還包圍了邯鄲。
「咋咧?」
「按理說不該是內史騰負責嗎?」
「聽楊翁子說內史騰現在就顧着賣豆腐咧,就把這髒活累活交給他這位老人家。」
「……」
卓草隔着百里遠,都能聞到股酸味。能寫出為吏之道的內史騰,會是這種不管政務只顧蠅頭小利的人?他干出這種事來還說的過去,內史騰是絕無可能。他估摸着是因為關中菽豆即將大熟,皇帝肯定把這事交給秦騰與治粟內史。
至於楊端和這話?
這擺明就是玩笑話,故意逗卓彘的。
「老韓。」
「怎麼?」
「現在到哪了?」
走着走着,卓草便發現這條路頗為開闊。人煙稀少,兩旁還都栽種着松柏。道路平坦寸草不生,哪怕下過雨也不會坑坑窪窪的泥濘不堪。這條路就是秦國修的直道,都以生石灰處理過。
「此地應當是北地郡所屬馬嶺縣,距離郡城不足五十里。卓君,咱們明日應當就能抵達至郡城,想來上將軍他們都已準備好。」
「馬嶺縣?」
「對。」韓信點了點頭,指向四周道:「此地地勢開闊,在北地郡極其難得,還有片草場能用以放牧。屯兵戍守塞外的戎馬,大部分皆會在此地放牧操練。」
卓草對關中外的地區並不了解,便點了點頭。遙望遠處越來越近的城池,心中隱隱帶着幾分期待。他穿越這麼多年,還是頭遭出門遠遊。
「話說為啥不在塞外操練嘞?」
「塞外操練?」韓信古怪的望着卓彘,無奈道:「這幾年來蒙恬以堅壁清野之策對付匈奴,塞外之地皆是荒蕪。」
「堅壁清野?」
「你不懂?」
「不懂。」
「……」
卓草無奈咳嗽,尷尬道:「就是把周遭草木全都砍光,如此大批胡人騎馬趕來後就無草可食。這招李牧就用過,以此手段對付匈奴。是謂匈奴每來,出戰。出戰,數不利,失亡多,邊不得田畜。憋了數年,最後一舉大破匈奴十萬精兵!」
他記得這招最早記載於三國志內,實際上早早就有人用過。說不準就因為堅壁清野,導致後世黃土高坡形成。
「哦哦,原來是這樣……」
卓彘點點頭,自顧自掏出塊肉脯大快朵頤。他打小腦袋就被牛踢過,對這些事素來是不感興趣。反正他就跟着卓草混,總不至於讓他餓肚子。卓草讓他做什麼,他去做就是。動腦子的活不適合他,他就隨口問問而已。
「我怎麼覺得這怪怪的?」
「怎麼?」
「沿路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啥情況?」
「興許是正值秋忙?」
卓草蹙眉不解,拿起望遠鏡看向遠處城鎮。因為做工粗糙的緣故,看的是模模糊糊的,還有些許硝煙瀰漫。
「讓開,快讓開!」
卓草正想着事,便聽到後面響起陣急促的馬蹄聲。成建制的秦軍縱馬疾馳,速度極快,還能看到秦國王旗隨風搖曳。遙遙望去,估摸着得有五十來號人。秦國五人為伍,二伍為什;五什為屯,設屯長一人,轄五十人。
為首者年紀並不大,留着矢狀胡,右髻蒼幘。披着甲冑,手握秦國標誌性武器長鈹。胯下戎馬還披有甲冑,甚至還有着極其完備的馬具。像是馬鐙馬鞍這些,竟是一應俱全。他們明擺着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動作腳步整齊劃一。個個都是七尺多高的壯漢,隔着老遠都能感受到其威懾力。
「速速讓開!」
「諸位怎的如此着急?」
「與你無關!」為首者眉頭緊蹙,打量着卓草,「汝又是何人?難不成是胡人?!可有驗傳?」
「放肆!」韓信抬起文書,「這位是護軍都尉,涇陽左庶長卓草!汝區區個屯長,也敢無禮?」
「護軍都尉?」
「左庶長?」
「卓草?」
卓草打量着面前三人,擱這說相聲呢?
「怎的,不像嗎?」
為首者連忙自戎馬跳下,同時作揖行禮。
「上將軍帳下屯長,翎。」
「免禮。」卓草揮了揮手,面露不解道:「好端端的為何這麼着急?北伐在即,又為何要來這馬嶺縣?難不成是要來此放牧?」
「都尉應當是剛到,前方有匈奴偷襲。因為已點燃烽火,吾等靠的最近,便即刻來此看看。沒成想卻……」
「有匈奴偷襲?」
卓草頓時蹙眉,遙望前方城池。猛地想到每年匈奴都會趁着秋季果實纍纍,南下搶奪。原因倒也簡單,匈奴以遊牧為生,耕種這塊並不擅長。他們是天生的騎兵,可謂是全民皆兵。為了熬過寒冷的冬季,這些匈奴就會想着南下掠奪。
他們是充分發揮出騎兵的優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通過間諜情報找出秦國的防守薄弱點,然後暗中竄至邊陲小城,掠劫一空後便即刻撤離絕不逗留。往往等增援趕至後,連馬屁股後頭的灰都吃不到。
「那還愣着作甚?!先去看看!」
人命關天的大事,絕不容怠慢。
「我們走!」
看到卓草狠狠揚起鞭子朝着前方竄去,卓彘當即是緊隨其後。韓信看到後則是愣了下,而後也跟了上去。沿路走來,卓草始終都是不緊不慢的。按照他的說法,他這趟是出來旅遊撈錢的,跑這麼快做什麼?
路過沿途的城鎮都要歇息,為的就是踩點。涇陽的油水有限,要想撈錢肯定得擴大產業規模。比如說搞點連鎖產業,像是野草鏢局就很不錯。而且卓草也說了,騎馬騎太快容易磨損。如果路途太過顛簸,還容易扯到淡。
現在倒好,跑的比誰都快!
卓草來至這個時代無疑是不幸的,但萬幸的是他從未經歷過任何戰火。畢竟秦始皇登基掌權後,基本都是秦國挑起戰事,戰火都在別的地方。至於匈奴就更別想了,連進都進不來。
只是他聽說過很多事,都是關於戰爭的恐怖。他府上有個孤兒就是父母被匈奴殺了的,當時曾問過卓草,是不是他死了就能再見到他的父母?匈奴人極其殘暴,男女老少都不會放過。有的被戎馬活生生拖拽而死,也有的被踩踏成肉泥。
當來至城前,卓草背後都開始發涼。
瞳孔收縮,渾身都起了層雞皮疙瘩。
在自己面前的是一片破敗,還能聽到陣陣的哀嚎痛苦聲。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有的房屋還燒着熊熊大火。有婦人抱着已經斷了氣的稚童,不住的哀嚎着。
還有衣衫凌亂的女子躺在泥濘的地面,白花花的一片夾雜着些許血紅,顯得極其刺眼。她就這麼躺在地面上,雙眸毫無神采。本該是最天真爛漫的臉龐,卻佈滿了麻木和絕望。兩條小腿遍佈青紫,已是被糟蹋的血肉模糊!
……
地面上被鮮血染紅。
有屍體,也有殘肢斷臂。
不過三十步的距離,就有具年輕的屍體。或許是年紀不大的緣故,臉上還有些痘。只是臉上卻透着恐懼,胸口插着根木箭,已徹底沒救。
「卓君……」
「卓君?」
卓草這才回過神來,猶如驚醒那般無力的轉過頭來。
「卓君,我們該怎麼做?」
「別的事先不管,先救人!」卓草狠狠擰了把自己的大腿,咬牙道:「把帶來的傢伙事都拿出來,像是金瘡藥麻布桑根線……總之先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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