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1995 229 狗仔

    赫拉多為《star》供稿已經超過了五年，作為一個「自由記者」，他的活動範圍一般在「三十英里」區域內。

    所謂三十英里，是以電影和電視製片人協會amptp位於荷里活的總部為中心，30英里為半徑的一個地理範圍。

    根據製片人協會的規定，居住在距離比弗利大道和拉西內加大道路口amptp總部30英里範圍內的影視從業者，將被視為荷里活本地人，否則將屬於外地人。

    影片的製片方，在拍攝過程中，不需要為本地人支付車費、餐費和住宿費，而外地雇員則有權利要求這些補助。

    這是一個將電影電視產業集中到荷里活的行業規定，為了節省開支，早期的荷里活片廠只願意僱傭在工會登記住址為三十英里內的本地人，為了使自己在激烈的試鏡中更有競爭力，全美國的追夢者紛紛匯集荷里活。

    當然了，荷里活經歷了幾十年的發展，早已今非昔比，同樣是成本原因，製片廠又紛紛逃離荷里活，寧願支付餐飲和住宿的費用也要跑到有退稅的外地去拍攝影片。

    不過，演員們喜歡住在荷里活「三十英里」範圍內的習慣，依舊傳承了下來。

    通常來說，人們對於一個專注於「三十英里」發生的事情的記者，還有另一種親切的稱呼：「狗仔」。

    他們嗅覺靈敏，洛杉磯有任何風吹草動或明星八卦，他們就會第一時間趕赴現場。

    墨西哥移民赫拉多，便是一個專業的「狗仔」，他的交通工具是一輛88年的印第安牌的「酋長」摩托，他謀生的工具是一台小巧輕便，可以快速換裝加長鏡頭的佳能neweoskiss相機。

    就在不久前，他剛剛給自己的老夥計增添了一個小伴侶，一台262萬像素的尼康d1單反數碼相機。

    新的數碼相機不需要更換交卷，開機即用，有短時間錄像功能，最關鍵的是，照片可以直接通過電腦傳輸，不需要衝洗交卷的過程，這一優點，讓赫拉多能夠比別的同行更早將照片傳到編輯手上，於是尼康d1剛一投入工作，就多次為赫拉多立下「汗馬功勞」，。

    沒錯，赫拉多自己並不編輯文字，也不是《star》的正式雇員。

    他只負責將照片發給遠在紐約的《star》雜誌的編輯，通過電話告訴坐在紐約北郊沉睡谷的編輯，他在現場的所見所聞，至於最後編輯根據他的照片寫了些什麼，就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一張被編輯採納的照片，赫拉多可以收穫50至2000美元，要是照片沒被編輯看上，赫拉多則要虧掉摩托車的油費和膠片沖洗的費用。

    因此赫拉多更加青睞此時正掛在他脖子上的尼康d1，它不要衝洗費！

    不過背包里的佳能eos並不會被淘汰掉，蹲點埋伏的時候，可以加裝遠焦鏡頭的佳能依舊是最可靠的老兄弟。

    一月份的洛杉磯，雖然午後氣溫依舊可以達到二十多度，但是早晚已經開始冷了起來。

    此時的赫拉多後悔沒有戴個圍巾什麼的，在凌晨四點的洛杉磯清晨，氣溫不到十度，開着摩託疾馳在公路上，冷風順着皮衣的領口灌入胸膛，吹得赫拉多牙齒打顫。

    對於赫拉多來說，今早受一點罪，也是值得的，只要他能夠拍到預想中的畫面，那個摳門的編輯肖恩一定會支付他頂格的2000美元的報酬，這些錢在支付了線人的費用之後，足夠赫拉多瀟灑一段時間了。

    赫拉多的線人是他在酒吧認識的一個傢伙，那個身材還算不錯的男性按摩師，號稱他睡了一位「星媽」。在赫拉多請了他兩杯酒之後，這個舌頭開始打彎的傢伙終於暗示他，那個「星媽」的女兒是剛剛出演了一部頗受歡迎的愛情喜劇片的金髮尤物萬人迷。

    面對猜中答案的赫拉多，按摩師笑而不語，不過收下了赫拉多的名片，並且承諾在適當的條件下，可以為赫拉多提供線索。

    那是一次令赫拉多並不太在意的一次酒吧邂逅，類似的「線人」，他有上百個，正是靠着累計起來關係網，他才能在第一事件趕赴事情的發生地，及時拍下照片，對他來說消息越及時，售價也就越高。

    沒想到，兩個月後，正在熟睡的赫拉多接到了按摩師的電話。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按摩師以1000美元的價碼，將正處於輿論漩渦的當紅女星的秘密住址告訴了赫拉多。

    從對方匆忙敲定生意的急切表現，赫拉多猜測自己不是唯一的買家，因此顧不得被打斷的睡眠，立即穿衣出門，奔赴目的地。

    赫拉多留了個心眼，半路上給另一個經常一起跑新聞、共享情報的「狗仔」打了個電話，只用幾句話就證實了他的猜想，自己果然不是唯一一個去堵新聞的「狗仔」，於是車速又快了幾分。

    天剛亮，風塵僕僕的赫拉多，率先趕到了爆料地址的農場。

    他按照以往的工作習慣，在稍遠處挺好摩托，藉助院牆的掩護接近目的地，最後在鄰居的倉房旁邊找到了合適的「潛伏點」。

    他將在這個可以拍到房屋正門的地方蹲守，在不驚動目標的情況下偷拍幾張照片，順便確認下目標是否在這裏。

    如果稍後同行聚集的話，他可還可以客串一下採訪記者，擠到近前用攝像模式記錄現場情況，那個女星真要是針對昨天報道有所回應的話，他的報酬可就不止2000美元了，一定會更多！

    不一會，一輛豐田來到了目標人物的家門口。

    赫拉多正在抱怨是哪個不懂事的同行，哪有靠這麼近的，萬一驚動了目標怎麼辦？

    卻見豐田車上下來一個身着套裙的中年女人，小步快走來到房門口，乒乒乓乓開始敲起門來，嘴裏喊着「查麗、查麗！」

    很有可能是目標人物的經紀人！

    念及至此，赫拉多趕緊端好相機，準備捕捉一閃而過的畫面。

    終於，露着兩條大白腿的目標人物打開了房門，赫拉多趕緊按下快門，調整焦距，開啟連拍功能的相機接連不斷地工作着。

    就為這兩條腿，編輯肖恩就得多給自己2000美元！

    果然是當紅女星，大眾女神，即便是素顏依舊嫵媚動人，下一次的「女星素顏大比拼」欄目，她一定會進入前三的！

    機會一閃而逝，女經紀人進門，屋門再次關閉。

    赫拉多趁機開始檢查自己的數碼相機，說不定等會還有拍攝的機會。

    無聊的赫拉多正在猜測，自己那些睡懶覺的同行們，會在什麼時候趕來，屋門卻再次打開，一個戴着墨鏡、高大黑髮的男人走出屋子。

    猝不及防的赫拉多沒來得及端起相機，那個男人就從他的視野里一閃而過了。

    當紅女星的秘密情人！

    赫拉多連標題都提肖恩想好了！

    就是可惜，剛剛那個男人出門的一瞬間沒能抓拍到。

    男人壯碩的身材，說明他不是曾經和女星合作過的基努里維斯，這就更有意思了！

    正在赫拉多懊惱錯過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的時候，女星也走出了屋門。

    兩人所在的位置，剛好被樹木和那輛破豐田給遮擋，赫拉多端着照相機，卻什麼都拍不到。

    轟轟轟！

    機車發動機的聲音響起，赫拉多這才記起屋門前確實停了一輛哈雷摩托。

    接着，載了兩個人的摩托車，躥上鄉間小路，疾馳而去。

    儘管赫拉多對着突然出現的摩托連續按動快門，但作為老攝影師，他非常清楚，面對快速移動的目標，他的遠焦鏡頭的表現相當拉胯，膠捲洗出來也是模糊一片，很難看清男人的臉。

    男人短暫留下的側顏，讓赫拉多覺得頗為熟悉，說不定就是某個男明星。

    這可是大獨家啊！

    不能讓他們跑了！

    要是能拍到查理茲·塞隆的約會對象，而且還是獨家的話，非得敲肖恩五萬美元！

    赫拉多急忙離開「潛伏點」，跑向自己的摩托，沿着兩人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

    白奎因駕駛摩托車迅速離開了查理茲家所在的只有十來戶人家小村子，準備沿着鄉村土路走上一段，繞到附近的馬瑟韋湖，找人少僻靜的地方，等漢娜開車來接他們。

    剛走沒多遠，身後的查理茲捅了捅他的腰，在耳邊大聲提醒他，身後有人跟來了。

    白奎因通過後視鏡發現了身後的摩托車。

    車手帶着頭盔，看不清面容，不過胸前掛着的相機表明了他的身份，一個在洛杉磯市區常見的摩托狗仔。

    為了能夠穿越擁堵的車流，及時趕到事發地，很多紮根洛杉磯的狗仔都會選擇用摩托車作為交通工具，因而得名摩托狗仔。

    「怎麼辦？」查理茲在耳旁大聲問道。

    「甩掉他！你抓緊了！」

    白奎因從女人手上的力道確定了她聽到了自己的話語，於是加大油門試圖甩掉跟蹤者。

    要是在洛杉磯市區，白奎因這個決定是正確的，藉助車流和小巷，七彎八繞也許就能將身後的傢伙甩掉。

    但這卻是洛杉磯東邊的郊外，雖然遍佈山丘和谷底，但由於加州偏乾旱的氣候，使得植物稀疏，沒有林地遮掩，前方數英里一覽無遺，跟蹤者除非瞎了或者車速太慢，否則是不可能跟丟的。

    早晨的公路上，車輛稀少，白奎因掙扎了一會，發現無法甩掉尾巴，終於還是在路邊加油站停了下來。

    一下車，白奎因拉着查理茲，迅速鑽進了便利店。

    跟了一路的赫拉多，趕緊端起相機，將鏡頭都對準便利店門口，等着目標出來。

    他估計自己跟了這麼久，已經暴露了，所以連摩托車都不敢下，準備見勢不妙就開車走人。

    做狗仔的，誰沒有過被人搶相機的經歷啊，一旦得手，立即遠遁，是狗仔們的生存準則。

    有時候，你剛剛偷拍到勁爆的照片，目標人物的保鏢、經紀人、或者保姆這類的跟班就出現在你面前，那些人高馬大的傢伙，會二話不說，上來就搶走你的相機。

    他們會熟練地扯出膠捲或者拿掉內存卡，有的時候甚至直接砸壞相機，都不用等赫拉多這些狗仔打電話報警，人家會主動掏錢賠償，可那點錢，比起小報的報酬來說，真是不值一提了。

    除非真被打傷了，否則狗仔們是不會起訴那些跟班的，人家的主人有錢請律師，這些跟班也有時間出庭打官司，而狗仔們卻沒有那些時間和金錢，他們還要為生計而奔波，一刻都不能停下來。

    當然了，被明星打了的話，就另當別論了，那可要好好敲一筆！

    可惜那種衝動的大傻子太少了，即便是梅爾·吉普森這種暴脾氣，也只會對鏡頭豎中指發泄不滿。

    赫拉多跟了一路，雖然沒看到查理茲的經紀人追上來，也沒見到其他類似保鏢跟班的角色，但此時他就一個人，不得不小心謹慎，說不定那些人就在趕來的路上了。

    而且單論開摩托的那個男人在查理茲身邊，赫拉多就不敢靠上去拍照，人家那體型可以打他三個。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停在路旁的赫拉多等了足足十多分鐘，依舊沒見到兩人出門。

    赫拉多越來越焦急，端着相機的手心裏全是汗水，他知道自己根本拖不起，時間越久對他越不利。

    赫拉多也考慮過打電話呼叫自己的狗仔朋友前來幫忙，但又擔心搞沒了自己的獨家，普通的爆料和獨家爆料的報酬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猶豫再三，赫拉多終於作出了決定，他做了一番準備，將車停好，端着數碼相機就向便利店跑去。

    舉起相機沖入便利店，面對鏡頭的只有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

    小小的便利店一覽無餘，除了眯着眼睛的老頭之外，並沒有其他人。

    赫拉多靈機一動，問道：「請問，可以借用廁所嗎？」

    「只有消費才能使用！」老頭從櫃枱里摸出一把，拎着鑰匙鏈在手上晃了晃。

    赫拉多隨手抓起一盒口香糖拍在櫃枱上。

    「0.85美元！」老頭有氣無力地說道。

    赫拉多掏出一美元，一把搶過鑰匙，「不用找了！廁所在哪？」

    老頭指了指便利店的盡頭。

    赫拉多加快腳步衝到廁所門口，插入鑰匙擰開門。

    那是一個不分性別的廁所，只有三個隔間。

    赫拉多把相機舉在胸前，手指按在快門上，就像扣住手槍的扳機，輕輕靠近，推了推第一個隔間，門順利地向裏面展開。

    赫拉多按下快門，裏面卻空無一人。

    接下來，赫拉多挨個推開隔間的門，直到最後一個，依舊是空無一人。

    心知上當的赫拉多，急忙衝出廁所，瞪了一眼對自己傻樂的老頭，急沖沖跑出便利店。

    門口哪還有那輛哈雷，遠去的發動機聲像是對他的無情嘲笑。

    赫拉多急忙奔向自己的印第安牌摩托車，猛踩腳蹬，卻發動不起來，仔細檢查才發現，油門線被人暴力扯斷了。

    赫拉多嘆了一口氣，跌坐在路邊。

    過了十多分鐘，他終於從失敗的打擊中恢復了過來，站起來，來到路邊，從一堆枯葉下扒出一個膠捲，用力握在手上，就像握着五萬美元。

    但願之前一閃而過的抓拍，拍到了那個男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