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退?
拜託!寡人是讓人帶你下去,而不是請你下去得。
可真是不要臉。
這周濟退下之後,魏惠王氣得直接站起身來,在桌前來回踱步。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是氣死寡人也!」罵着罵着,魏惠王突然又指向旁邊的惠施,「相邦,這便是你給寡人找的人才?」
惠施反問道:「大王,難道這還不算人才?」
腳步一頓,魏惠王道:「什麼人才,難道相邦也以為他說得那些計策可用嗎?」
惠施捋了捋鬍鬚,道:「這道理都說得通,只不過執行起來,只怕沒有那麼容易,這可能需要非凡的口才,且充滿着變數,畢竟你能遊說,別人也能遊說。但其中秦齊聯盟,老臣以為是最有可能做到的,因為如今楚國確實給齊國帶來很大的威脅,同時也給秦國帶來不小的威脅。」說到這裏,他又看向魏惠王,笑道:「大王若是不信他,何不就放他去咸陽?」
魏惠王咳得一聲,又道:「但...但他說的話未免也太氣人了,寡人就不要面子麼。」
惠施沒好氣道:「大王,如今可是您在求才,而周濟是個人才,理應是大王該顧及他的面子,而非是顧忌自己的面子。」
魏惠王被懟地快哭了。
你們一個接一個的懟,到底誰才是大王。
不過話說回來,這老頭有一點好,就是心胸比較開闊,或者說是有着傳統貴族的胸襟,在這一點上,那衛侯是完全沒得比。
當然,魏惠王也為此付出過代價,就是當初放商鞅去咸陽。
如今世道輪迴,又來了一個,他哪裏還敢將周濟放去咸陽,上一個已經弄得他半死不活,這回再放過去,說不定還真要了命。
惠施見魏惠王不語,又道:「大王,方才您就應該請周濟坐下,詢問對秦對策。」
「不行!」
魏惠王直搖頭道:「他方才三番五次對寡人明嘲暗諷,即便不論君臣,他一個小娃,一點也不懂得尊老,寡人一定要好好治治他。」
惠施苦口婆心道:「大王,您這又何苦呢。」
「寡人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魏惠王哼道:「倘若這回不治服他,將來他又怎麼為寡人所用。」
惠施道:「以他的口才,就怕大王您這是自討苦吃啊!」
魏惠王突然計上心頭,道:「那倒未必。」
惠施問道:「大王有何打算?」
魏惠王呵呵道:「寡人興許說不過他,但孟先生肯定能夠令他啞口無言。」
惠施忙道:「大王,這您可得慎重,莫要將孟先生也給得罪了。」
「你不用多說,寡人已經決定了。」
魏惠王呵呵笑道。
他為什麼會想到孟子,就是因為姬定來之前,他就被孟子連續幾日懟的是里焦外嫩,又不能殺了他們,懟又懟不過,不如讓他們自相殘殺。
魏惠王被自己的機智給感動了。
......\n
「先生,暫時先住在這裏,若有任何需求,吩咐一聲便是。」
那文士帶着姬定來到一間院子裏面,言語之間,暗示姬定,有事就只管吩咐,出門可就別想了。
姬定直截了當道:「我可以不出去,但我也不喜歡被陌生人伺候,我要我的那三個僕從。」
那文士遲疑少許,點頭道:「就依先生之意。」
很快,那文士便依姬定的意思,將法克、小鶯、莽給帶到這裏。
「先生!」
法克看到姬定,委屈地想哭。
小鶯也是紅着眼,好似剛剛從鬼門關被拉回來。
莽顯得有些不自在,畢竟武器被收繳了,不能抱着自己的寶劍睡覺。
姬定道:「行了!行了!別整得我們沒有見過世面似得。」說着,他又向莽道:「莽,你去外面看看,有沒有人偷聽。」
「是。」
莽在外轉悠了一圈,回到門前,道:「先生放心,外面沒有人。」
姬定點點頭,又向法克道:「法克,這回幹得不錯。」
法克嘿嘿道:「先生,您成功了嗎?」
姬定笑道:「目前來說,算是比較成功。我想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其實我的真正目的地就是這大梁,而非是咸陽。」
雖然他離開濮陽不久,很多人就知道他離開了,但那是因為射鵰英雄傳,沒有人清楚他到底去哪了,而且也沒有想到他要去咸陽,這本是一件非常機密的事。
怎麼可能剛到大梁就被人發現了。
顯然是有人告密。
但絕不是紲錯,其實就是姬定自己。
因為早期姬定為姬扁定下的外交策略,就是黃紙外交,洛邑每年都花許多錢給秦、韓、魏,收買了這些國家的大臣,這回也是轉了好幾個彎,讓魏國的一個大臣,將這個機密告訴了惠施,並且還將之前胥靡一事的前因後果也都告訴了惠施。
反正就是說明一點,這周濟是一個人才,如果他到咸陽,將會給魏國造成很大的威脅。
惠施也不敢怠慢,於是趕緊將這事告知魏王,但君臣二人又有些不太相信,畢竟周濟還是太年輕了一點,但對方又說得神乎其神,萬一是真的呢?
這君臣二人一合計,不管怎麼樣,先見見這周濟再說。
當然,姬定也有失算的事,就是沒有想到,他方才那番話,令魏惠王真的很是生氣,而原因就在於,姬定年紀太小,要是孟子這麼諷刺魏惠王,魏惠王也就無所謂。
畢竟孟子的地位在那裏。
可你周濟算個什麼東西,這麼囂張。
魏惠王先涼了姬定整整七日。
姬定也沉得住氣,他在濮陽就等了足足一年,他會在乎這七日嗎。
七日之後,魏惠王才有將姬定找去。
這回可是單獨召見姬定。
靜!
二人坐在殿中,都不做聲。
魏惠王也真是頭回看到這麼囂張的衛臣,他偷偷瞄了眼姬定,只見這廝輕搖着羽扇,好似神遊在外,一點也不敢感到焦慮。
魏惠王不禁心想,是寡人面善,還是這人缺心眼?
「你很熱麼?」
最終還是魏惠王按耐不住,先開口道。
姬定微微一怔,瞧了眼魏惠王,揚了揚手中羽扇,笑道:「回大王的話,這只是習慣。」
魏惠王道:「那衛侯可還等着你救命,但你似乎並不着急,你就是這麼做臣子的嗎?」
姬定笑道:「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濟只求無愧於心。」
魏惠王哼道:「無愧於心?如今你落在寡人手裏,卻都不求寡人,怎好意思說自己無愧於心啊!」
姬定搖搖頭道:「我從不求人?」
魏惠王道:「是嗎?」
姬定點點頭,道:「因為我堅信,求,是求不來的。」
魏惠王道:「那可未必,你若求寡人,寡人說不定會答應的。」
姬定搖搖頭道:「大王之前已經食言了。」
「那可不是食言。」魏惠王狡辯道:「寡人當時並沒有被你說服,寡人認為你那都是信口胡說,至於說敢不敢放你去咸陽,倒不是不敢,只不過寡人才不會中你這激將之法,你身為衛臣,竟然想去與秦人勾結,寡人又豈能放過你。不過你若是能夠幫寡人出一口惡氣,寡人保證放衛國一馬。」
姬定稍顯詫異地看向魏惠王,道:「大王此話何意?」
魏惠王咳得一聲,道:「事情是這樣的,對了,你可知道孟子輿,孟先生。」
跟亞聖有什麼關係?姬定暗自皺眉,點點頭道:「知道。」
魏惠王道:「前些天那孟子輿惹得寡人很不開心,只因他門生遍天下,故而寡人又不好教訓他,若是你能夠幫寡人出這一口惡氣,那寡人保證絕對不會出兵衛國。」
開什麼玩笑,讓我去對付亞聖?姬定沉默不語。
魏惠王呵呵道:「看來你也很怕孟子輿啊!」
姬定問道:「依大王之意,如何才算教訓?」
魏惠王道:「這很簡單,只要你能夠將他說得啞口無言,那就算你贏。」
姬定笑道:「如果那孟子輿能夠將我說得啞口無言,我立刻就去上吊自殺,但凡是人嘴裏說出來的話,那就不可能無懈可擊,唯有那些思維遲鈍之人,才會被說得啞口無言。」
魏惠王陰沉着臉,你小子又是諷刺寡人嗎?
顯然他是誤會了,姬定還真不是諷刺他,這文無第一,文學方面,思想方面,誰不能侃侃而談,年年高考,討論最多得不就是作文麼。
只有談論作文的時候,人人都是高手。
孟子輿要是活在那個互聯網時代,只要他敢發微博,絕逼能夠被一群網名懟得吐血身亡。
實在不行,還有一句cnmb!
魏惠王哼道:「你這是挑毛揀刺,寡人又不是讓你說得他連話都不敢說。」
姬定道:「非也,非也,只因有例在先,若不說清楚這規矩,到時大王亦可賴賬。」
魏惠王一張老臉頓時給憋成了豬肝色。
啞口無言!
姬定稍一沉吟,道:「大王之所以生氣,是不是孟老先生經常指責大王的治國之道。」
「何止是指責啊!」魏惠王鼻子微微發酸,話一出口,他便反應過來,道:「你說這個作甚。」
姬定道:「我可以幫大王這個忙,讓孟老先生體諒大王的心中的難處。」
魏惠王大驚,道:「當真?」
姬定點點頭,道:「但是大王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魏惠王道:「寡人知道,放衛國一馬。」
姬定道:「這是上回的賭注,而上回我已經贏了,這回我希望魏王確保姜大司馬能夠無恙回到濮陽。」
魏惠王問道:「就這?」
姬定點點頭道:「就這。」
「一言為定。」魏惠王道:「這回寡人絕對說話算數。」說到這裏,他突然意識到說漏嘴了,道:「上回寡人也作數。」
但他只是說作數,並沒有說作什麼數。
姬定也不與他計較,道:「但畢竟對方可是孟老先生,故此這還需要大王您配合一下。」
「配合?」
魏惠王瞅着姬定。
......\n
亞聖如今已是不惑之年,經過多年的磨練,他已經架構出自己一套完整的政治理念,當然,跟後面的孟之學,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他繼承孔子的事業,開始周遊列國,闡述自己的政治理念,但這回來大梁,只是為了見一見老友,他目前主要是在齊國活動。這魏惠王這人非常愛才,知道孟子輿來了,趕緊召見。
結果可想而知,被孟子狠狠批評了一番。
但話說回來,能夠被孟子批評,那也真是福氣。
要知道魏惠王平時還不太請得動孟子。
今日孟子聽聞魏惠王要介紹一個儒學大家給他認識,這心中好奇,他心中的儒學大家,也就那幾個,不需要魏惠王做中介人啊!
來到王宮,正沿着殿外的廊道走向殿門時,忽聽裏面有人對話。
「孟先生那可真是大學問家,待會先生來了,你可得小心謹慎一些,可莫要得罪了孟先生,否則的話,寡人可也幫不了你啊。」
說話的顯然是魏惠王。
又聽得一個稍顯稚嫩的聲音,「大王這話,我可不愛聽,孟先生之才,我自然知曉,但是吾之才,亦非孟老先生可比的。」
「此話怎講?」
「大王若能夠得孟老先生指點,那可是莫大榮幸,大王該當虛心聞教,但是大王切不可重用孟老先生,此人只可聽之,但不可用之。」
孟子那真是個暴脾氣,性子也比較直,偷聽這種事,也不是他的作風,聽到這話,直接就走了進去。
那門口的閹人都來不及通報。
入得殿內,孟子吃得一驚,殿中就兩人,一個魏惠王,一個半大的漢子,難道方才口出妄言的竟是這個半大的孩子。
這...!
這要跟個小娃計較嗎?
孟子心裏也在犯嘀咕。
「是孟先生來了。」
魏惠王趕緊俯身,行以揖禮。
孟子拱手回得一禮。
「先生請坐。」
待孟子坐下之後,魏惠王便向他介紹道:「這位乃是來自濮陽周濟,周先生。」
周濟?孟子暗自皺了下眉頭,這好似在哪聽過。
魏惠王又補充道:「正是這位周先生在那濮陽推行仁政治國。」
孟子恍然大悟,不禁打量着姬定,心中有些鬱悶,第一個說服君主仁政治國的,竟然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娃。
這真是......!
很沮喪啊!
姬定拱手一禮,恭恭敬敬道:「周濟見過孟老先生。」
孟子點點頭,旋即就直接問道:「適才我走在廊道時,聽聞二位正在議論我。」
魏惠王與姬定尷尬地相視一眼。
孟子道:「背後才敢言人是非,乃小人也。」
魏惠王忙道:「先生莫要誤會,寡人可沒有說先生的是非,是...是...。」
手悄悄指着姬定。
是他!
是他說得。
跟寡人沒有關係。
姬定點點頭道:「不錯,晚輩方才建議大王可聽先生之言,但不可用先生之人。」
孟子問道:「此話怎講?」
姬定道:「先生之言,可謂是治世之寶典,但拜先生為相邦,就只有兩個結果,要麼先生失敗,要麼國必亡矣。」
國必亡矣?孟子心中大怒,你這話說得,我今後還出去就業嗎。但他也不是那種不講理之人,恰恰相反,他是很講理的人,問道:「這是為何?」
開始了!
魏惠王吃着早就準備好的點心,擺出一副看戲的架勢。
姬定沉吟少許,問道:「敢問老先生,假如有一條河流決堤,若不派一人去堵住這個缺口,這洪水將會泛濫至整個村莊,牽連到上百條人命,先生會如何做?」
說完他又補充一句道:「假設只能用人去堵,先生可別說用牛、豬去堵。」
孟子聽得哈哈一笑,道:「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我若是其中一個村民,那我必上前去,但若我肩負着村民逃生之重任,那我亦會選出一人去堵住缺口。」
魏惠王點點頭,又瞧向姬定,只見其笑而不語。
孟子問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姬定道:「若是老先生作為一個先生,這麼說自然沒錯,但如果老先生作為一個相邦,這麼說,那就是大錯特錯。」
孟子問道:「此話怎講?」
姬定笑道:「如果讓管仲、商鞅來,他們會選出十人去堵住那個缺口。」
魏惠王納悶道:「不是說一人就可以堵住嗎?」
孟子稍稍一怔,又打量下姬定。
姬定點點頭道:「是一人就可以堵住,但是作為君王,作為相邦,在這存亡之際,必然是要做到萬無一失。」
孟子突然看向一旁看戲的魏惠王,問道:「何許管仲、商鞅,大王不就在這裏嗎?問問大王便知。」
魏惠王瞅着他們二人,不對呀!寡人是來看你們自相殘殺,怎麼這一開始又懟到我頭上來了。他搖頭道:「這...這寡人不知道。」
姬定笑道:「這我們可舉例,大王在位這麼多年,看看是不是有許多政令都乘以十。」
魏惠王想了想,道:「寡人興許會...會派十個人去。」說話時,他用透着威脅的眼神,瞥了眼姬定,你小子可別舉例,這一舉例,那就沒完沒了。
孟子捋了捋鬍鬚,道:「這一人就可堵住,大王偏偏要選擇讓十人去,你這與謀財害命又有何區別?」
魏惠王做不得聲。
老頭真可憐。
姬定笑道:「在我看來,這國君分三等,暴君、昏君、明君。」
孟子問道:「有何講究?」
姬定答道:「就以這故事為例。暴君,他生性殘暴,他有可能派更多的人去堵。昏君,是真不知道,可能派五十人去賭,亦可能派一人前去。而明君,那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假借臣子之口,行不仁之事。」
這小子可真是有些意思。孟子呵呵笑道:「大王顯然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如此看來,大王真乃明君也。」
姬定點頭道:「正是。」
明君?懂我!魏惠王呵呵笑道:「哪裏!哪裏!」可話一出口,他突然驚醒過來,你們兩個這是狼狽為奸諷刺寡人,揣着明白裝糊塗,借臣子之口......!
豈有此理!
魏惠王漲得老臉通紅,這戲看得代價太大了。
此話一出,三人心裏都清楚是怎麼回事。
孟子不管魏惠王,向姬定問道:「難道你認為是這對的嗎?」
「這是錯的。」
姬定道:「故此我才建議大王要認真聆聽先生的告誡之言,但萬不可讓先生來治國,而原因就是先生是不可能會讓十個人去堵。」
孟子道:「既然是錯的,卻要用之,道理上就說不通。」
姬定笑道:「我與老先生講個故事。」
孟子聽得一樂,這可是他最為擅長的,點頭道:「你說。」
姬定道:「曾今有一個國君,他率領子民,擊敗了屢屢來犯的北戎部落,並且將這個部落的首領,以及身邊的臣子,統統都殺了,唯獨留下一個半歲大的嬰兒,不知二位以為......!」
「寡人不知。」話都沒有問完,魏惠王便是哼道。
你們兩個壞人,十句話,九句話藏着陷阱,誰答誰sb。
孟子不能不答,他甚至都已經猜到這故事的下部分,但他也着實不忍親口說出對一個嬰兒下殺手,於是道:「這嬰兒什麼都不知道,到底是無辜的,又怎能痛下殺手,可帶回去,好好教育,使他成為一個正直的人,甚至可藉此消弭兩國的恩怨。」
姬定拱手道:「老先生心懷仁義,令晚輩欽佩不已。確實,這嬰兒令那位國君生了惻隱之心,於是他就留下了那個嬰兒,並且收為義子,從小就培養他,可惜天底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等到那嬰兒長大之後,還是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於是他想盡辦法報仇雪恨,而最終他成功報仇,並且還屠殺了那位國君數十萬的子民。敢問先生,這位國君他是對,是錯?」
孟子知道這種問題萬不可回答,怎麼回答都是錯的,道:「我也與你說個故事,有個國君非常擔心別人謀朝篡位,於是他派出許多密探,偷聽那些大臣們有沒有被後議論他,但凡有議論他的人,他都是斬草除根,是一個不留,你認為這國家還能夠興盛嗎?」
面對這種怎麼回答都是錯的問題,其中一個解決辦法,那就是問他一個類似的問題,推給對方答。
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避重就輕。
姬定笑道:「在我看來,這隻因這個國君無能,明目張胆濫殺無辜,那是昏君、暴君所為,而明君所為,乃是殺人於無形之中,昏君、暴君是人殺了,國也亡了,而明君是人殺了,國家也興盛了,此乃二者又一區別。」
孟子豈不知對方是在避重就輕,我說得殺人,你說得是能力,他突然瞟了眼魏惠王,點頭道:「這話我只認同一半,確實,不少國君都是殺人於無形之中,就比如說這梁魏,外面成天餓死多少人,可國君卻每天大魚大肉,這牲畜多得都吃不完,但此絕非明君。」
魏惠王鬱悶極了。
這又扯到我身上來了。
他漸漸明白,自己不是來看戲的呃,而是來當靶子,心裏後悔沒有聽惠施的勸告。
姬定笑着點點頭道:「這便是不能重要先生的原因所在。」
孟子問道:「此話怎講?」
姬定道:「先生是否知道,如果國君將自己的牲畜和糧食、綢緞都分給那些吃不飽的子民,結果會是什麼?」
孟子問道:「是什麼?」
「那就是死更多的人。」
「此話怎講?」
姬定道:「牲畜、糧食、綢緞皆是一個國君的統治基礎,這個基礎要是沒有了,國君還拿什麼統治,這世道只會越變越亂,死得人只會越來越多,這就是為什麼,即便外面許多子民餓死,但再英明的國君仍將自己食物分享給那些富裕的人,而不是那些子民。
其原因很簡單,因為國君的食物只能救濟一時,真正能夠讓子民脫離苦海,乃是治國之道,而治國之道是出於人才,故此英明的國君是拿更多的錢求人才,只有愚昧的國君,才會將自己財物分給那些挨餓的子民。
統治者必然是虛偽狠絕的,因為統治者要以大局為重,要以長遠為重,而老先生你過於仁義,眼裏就容不得沙子,對於統治者而言,仁義是必不可缺的,缺乏仁義,必將亡國,但如果仁義成為唯一,那也必將亡國。」
孟子直搖頭道:「若不以仁義為先,那必是暴君,依你所言,任何一個國君都能夠以此為由,來為自己殘暴不仁開脫,當殺人殺多了,也必然會變得麻木不仁。
另外,你說國君拿着錢去招人才,而不應該救濟那些挨餓的子民,但若是這人才能夠心安理得的收下這錢,先圖自己一時安樂,不顧子民之死活,那這種人才不要也罷!」
「老先生言之有理,是這麼回事。」
姬定點點頭,又道:「再回到之前那個問題,一人,還是十人。老先生肯定是派一人去,但是國君相邦肯定是派十人,但這是殘暴不仁嗎?那我們就要問,統治者為何要派十人去,說到底他還是為了救更多的人,他不是說要害那無辜的九個人。」
孟子道:「為了救人?我看是為了他的統治地位吧。」
姬定搖頭笑道:「老先生言之有理,因為國君知道,死十個人是不會威脅到自己的統治地位,但若死一百個人,那麼這個國家就亡了,可見他明白他的統治是基於子民,他這麼做,是為了自己的統治地位,故此他要確保更多的人萬無一失。
什麼是萬無一失,再說回那個嬰兒的故事,其實留下那個嬰兒,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是不會造成任何威脅的,最終嬰兒能夠復仇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及微,可一旦成功,那就是賠上數十萬的子民。一個無辜的嬰兒,一個微乎及微的可能性,以及幾十萬的子民,但凡是統治者,每天都在做這樣的抉擇。」
是的!
就是這樣的。
魏惠王身為國君,頓時感動地看着姬定,說得可真是太好了,太懂寡人了。
孟子正欲開口時,姬定搶先一步,道:「其實還有第三個選擇。」
孟子疑惑地看着姬定。
姬定道:「第三個選擇,就是孟老先生。」
孟子這回就有些不太明白,問道:「此話怎講?」
姬定道:「在沒有孟先生的情況下,就是一個人,十個人的選擇,但若是有孟先生,那便是一個人,五個人,十個人的選擇。」
孟子當即反應過來,問道:「就不能還是一個人和十個人的選擇嗎?」
姬定搖搖頭道:「先生的考慮,是出於仁義,而國君的考慮,事出於統治,既然死十個人和死一個人差別不是很大,那國君必然還是派十個人去,但若有孟先生的諫言,國君可能就只派五個人前去。」
孟子聞言,心裏泛酸啊。
姬定這一句話,可真是說到他心坎上了,其實事實已經證明,他就是窮盡一切辦法,但也就只能救五個人,救不了九個人。
原因就是大家出發點不一樣,他是為仁義,國君是為統治,中間有着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姬定又道:「如果老先生成為相邦,是連五個人都救不了了。」
「為什麼?」
孟子問道:「為什麼不是我改變它,而是它改變我,為什麼你不說我若成為相邦,是可以救得九個人。」
姬定道:「適才我說了,國君、相邦每天都做一人和十人的抉擇,老先生可以救一回,可以救兩回,可是老先生,你能夠確保,每一回就能夠精準到不多傷害一個無辜的人嗎?可只要錯一回,那就是人死國亡。
而老先生如今之所以能夠教訓各國國君,只因為老先生您一生光明磊落,事事無愧於心,但是每一個國君,都傷害過無辜的人。
但若老先生成為相邦,那麼結果就只有兩個,要麼老先生堅持信念,可這麼一來,也必然失敗,從古至今,就沒有一個成功的相邦手裏不沾無辜人的鮮血,只要有一個無辜的人因老先生的政策而死,今後先生說得每一句話,就都是虛偽的。
可若是老先生成功勝任相邦,那先生就丟掉了人格,丟掉了靈魂,也丟掉了第三個選擇,丟掉了那五條人命,故此只要老先生出任相邦,那不管怎麼做,都是失敗。」
孟子又豈不知其中道理,他一直在做的事,其實也就是救那五個人,而不是九個人,只不過他喊得是救九個人的口號,政治之事,亦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這萬變不離其宗啊。
只不過他這一上來,就被姬定給逼到這條路上,他不能說自己是要救五個人,如果他這麼說的話,可能只能救一個人,他一定要堅持自己救九個人的口號,他才能夠救五個人。
既然對方看得如此透徹,孟子也不想跟他抬槓,畢竟這是孟子,不是莊子,他心裏比誰都清楚,他救不了九個人。
姬定又道:「老先生是我非常敬佩的人,老先生的治國之道,對於每一個君主都很有用,都是警世之言,任何一個國君都應該傾聽老先生之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能明白此理,方可長治久安啊!」
孟子錯愕道:「我從未過這話。」
不,是還未說,天啊!姬定訕訕道:「這是我對老先生思想的一個總結。」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孟子撫須念得幾遍,越念越是喜歡,呵呵笑道:「你這總結得比我說得可都要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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