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是否廢除奴僕制,景秀與昭鳴都還是有所顧慮的。
畢竟這奴僕制度也算是貴族的核心利益。
如果不是近百年,不斷有奴僕逃逸,從而導致管理奴僕的成本是越來越高,以及中原諸侯國也都在慢慢削弱這奴僕制度,他們也不會動這心思的。
同時昭陽的封地,讓大家見到另外一條路,就是佃農和農稅,這要比奴僕制更香,所得要更多,給他們一點甜頭,他們就會去開荒土地,這土地多了,農稅就多了,他們也是可以躺着吃飯的。
而另一方面,在新法中,他們又是佔據着優勢,他們的地盤是具有吸引力的,但是再好的土地,也得讓人來耕,他們是需要人力物力的。
如果給予人們更多的自由,那麼他們將獲得更多的人力。
其實可以說他們與姬定狼狽為奸。
他們商量的關鍵,就在於如何做到既確保貴族的權益,又能夠吸引更多的人口。
最終決定,還是一步步來,可別將步子邁得太大,扯到了蛋。
將仆區法歸於小法。
這《仆區法》簡單來說,就是藏匿奴僕,等於盜竊,是要給予重刑的。
但是這裏面可還涉及到楚王的利益。
這自然得交給姬定去做。
王宮。
「將仆區法歸於小法,由各地官府自己擬定?」
楚懷王是一臉困惑地看着姬定。
「是的。」
姬定肯定地點點頭。
楚懷王問道:「這是為何?」
之前的大小法,並沒有準確的說明這是屬於大法,還是小法,因為奴僕等同於私人財產,是歸於盜竊一類的,不需要重複贅述,是屬於大法。
而大法是代表着王權。
若將此法歸於小法,這等於是削弱王權。
故此楚懷王才感到很困惑。
姬定問道:「大王,臣是大王的奴僕嗎?」
楚懷王忙道:「當然不是。」
姬定又問道:「大司馬屬於大王的奴僕嗎?」
「當然不屬於啊!」
楚懷王問道:「令尹為何這麼問?」
姬定道:「既然臣與那些貴族,都不屬於大王的奴僕,那咱們的奴僕,自然也不屬於大王,不知這仆區法對於大王有何好處?」
楚懷王道:「朝廷可也有不少奴僕。」
誰家奴僕最多,自然是他家奴僕最多,否則的話,楚文王也不會制定這條律法,楚莊王還制定鞏固,肯定是有好處的。
姬定指着自己桌上的美酒佳肴,問道:「敢問大王,這美酒佳肴是屬於大王的,還是屬於臣的。」
這個簡單的問題,還真是難倒了楚懷王,他還思考了好一會兒,才道:「這本是屬於寡人的,但如今寡人已經賜予令尹,就應該是屬於令尹的。」
姬定聽罷,端起一杯酒就倒在地上。
楚懷王當即懵了,問道:「你這是作甚?」
姬定道:「這酒是屬於臣的,臣想倒就倒啊!」
楚懷王有些生氣,你這太無禮了,哼道:「可是這地是寡人的。」
姬定道:「這地是屬於大王得,可酒是臣的,臣的動作只是倒酒,是酒自己流到地上的,這跟臣無關。」
楚懷王道:「你這是無理取鬧,你不倒,這酒能夠落到地上嗎?」
姬定道:「可臣倒得只是酒,這酒是臣的,臣如何處理自己的東西,何罪之有。」
楚懷王急了,道:「你這純屬詭辯,你是倒酒,但是卻髒了寡人的地,難不成你還有理。」
姬定道:「大王要治臣的罪嗎?」
楚懷王猶豫了下,道:「這倒不是大事,若是令尹能夠認錯,寡人就不與你計較。」
話音未落,姬定端起一個盤子,將菜也倒在地上。
楚懷王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道:「令尹,你可別得寸進尺,你若再這般無禮,寡人非得治你的罪。」
姬定又端起一盤菜倒在地上。
楚懷王氣得差點暈厥過去,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也顧不得那麼多,就準備叫人來將姬定給拿下。
「大王是要治臣的罪了嗎?」姬定問道。
楚懷王氣得臉都紅了,怒瞪姬定道:「你再三無禮,寡人今日定要治你的罪。」
「等等!」
姬定又問道:「如果一個貴族大夫在臣的封邑,殺了他家的奴僕,臣是否能夠治他的罪?」
楚懷王立刻道:「當然不能,他殺他家奴僕,此乃合法的,你當然不能治他的罪。」
姬定馬上道:「為何臣倒臣的酒,大王卻要治臣的罪?」
楚懷王道:「你髒寡人的地。」
姬定道:「他也是在臣的封邑殺人的呀!大王今日要治臣的罪,臣明日就要治他的罪。」
楚懷王都被姬定給繞暈了,道:「法令規定他們是可以殺自己的奴僕。」
姬定道:「難道律法規定不能倒自己的酒嗎?」
楚懷王道:「寡人是要治你不敬之罪,可不是倒酒之罪。」
姬定問道:「敢問大王,這奴僕可是人?」
楚懷王道:「當然是人。」
姬定道:「那臣也可以斷他殺人之罪,而不殺奴之罪。」
楚懷王道:「你這是強詞奪理,寡人不與你辯。」
說着,他眼中一亮,道:「你方才說要將仆區法歸於小法,寡人可有記錯。」
姬定笑着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楚懷王道:「如果歸於小法就會出現這樣的問題,如果歸於大法,那就不會有這樣的問題。」
姬定皺了下眉頭。
楚懷王面露得意之色,笑道:「令尹無話可說了吧。」
姬定道:「臣無話可說,因為臣今時今日才明白,原來大王與先王想得不一樣。」
楚懷王一愣,問道:「什麼不一樣?」
姬定道:「先王是渴望削弱貴族,加強王權,而大王是希望加強貴族,削弱王權。」
楚懷王立刻道:「寡人什麼時候這麼說過,寡人當然想加強王權。」
「是嗎?」姬定道:「既然如此,大王為何要支持仆區法?」
楚懷王道:「寡人不是說了麼,寡人也有很多奴僕的呀!」
姬定道:「貴族也是這麼想的。」
楚懷王道:「他們也有奴僕。」
姬定問道:「那不知大王和貴族有何區別?大王的眼裏是奴僕,貴族的眼裏也是奴僕,只不過大王的奴僕多,而他們的奴僕少。」
楚懷王想了半天,還真就是這麼回事,問道:「這有何不對嗎?」
姬定道:「大王是想當楚人的王,還是想當奴僕的王。」
楚懷王道:「自然是楚人的王。」
姬定問道:「奴僕所得歸誰所有?」
楚懷王道:「歸其主人所有。」
姬定繼續問道:「平民所得,又歸所有?」
楚懷王道:「自然是歸他自己。」
「不對。」
姬定搖搖頭。
楚懷王道:「有何不對?」
姬定道:「奴僕所得都歸其主人所有,可是平民所得,可是要朝廷繳稅的,並非盡歸自己所有。」
楚懷王雙目一睜,似乎明白了什麼。
姬定又道:「大王若想做楚人的王,就不應該盯着自己的奴僕,而應該關注所有的楚人,那些奴僕亦是楚人。
倘若某個貴族要謀逆,堅定站在他身邊的肯定是他的奴僕,因為奴僕得心中是沒有王,只有主人。」
楚懷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姬定建議將仆區法劃分到小法裏面,不是要削弱王權,而是要加強王權。
而姬定方才舉得那個例子,其實就是告訴楚懷王,這麼幹的話,將會破壞奴僕制,而不是鞏固奴僕制。
而破壞奴僕制,是有利於加強王權的。
楚懷王道:「可是這麼做,可能會引起許多人的反對!」
姬定道:「首先,是他們先表示不滿的,那大王交由他們自己來定,這合情合理,他們自己留不住人,那也怪不得誰。
其次,當前有着一個絕佳的機會,就是這工商業缺乏人力,許多大貴族都渴望得到更多的人力,他們會願意削弱或者直接廢除仆區法,因為如此一來,他們就會得到更多的人力。
大司馬的封地,就已經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之前那邊鳥不拉屎,現在多麼繁榮,其中很多人都是從別得封地逃逸過去的。
最後,大王之前之所以不願意,認為這是在削弱王權,表面上看,也是如此,如果他們貴族若都堅守仆區法,歸於小法亦等同於大法,那可就什麼事都沒有,他們自己不堅持,那也怪不得大王。
大王只是將選擇權交予了他們貴族。」
楚懷王想想也對,小法就是你們貴族決定的,寡人交給你們還有錯不成。
他又慎重思索了一番。
越想越覺得對自己有利,因為目前三個大商業圈,除漢口這邊有着一些傳統勢力的貴族,其它地方都很少。
因為那兩個都是從剛越國那裏奪來得,普遍採取郡縣制。
而漢口這邊屬於楚都圈,他的勢力也是最為強大的,這麼做的話,如果這三個地方廢除仆區法,那必然會繁榮起來。
他當然是得利的。
於是他決定採納姬定的建議,將仆區法歸於小法,由各地官府自己擬定。
楚王這法令一下。
姬定立刻就出台關於金陵的仆區法。
金陵雖然也有貴族,但就是他說了算,因為其他貴族也得跟着他吃飯,畢竟那邊之前啥都沒有。
他將仆區法一分為二,其中一部分歸於逃犯法,因為很多奴僕是給予罪犯的懲罰,當奴僕是等於是服刑,而逃犯法是歸於大法的。
那當然是可以索要回去。
而另一部分歸於財產法,仆區法本就將奴僕視作個人財物,可他是這麼解釋的,這奴僕來到金陵,不像以前,是屬於盜竊,而是屬於財產遺失,等於是你不小心掉了錢。
這一變,性質完全不一樣。
盜錢犯法,可是撿錢不犯法。
收留奴僕,保底不違法。
當然,這也是可以要回去的,但是你得證明這人是屬於你的奴僕。
就如今的技術,要證明的話,哪怕就是公正處理,估計所花的錢,也能夠賣好幾個奴婢回去。
關鍵對方要求的就不是能不能抓回去。
哪怕就是輕易得能夠要回去,他們還是不會答應的。
他們也不傻,這麼多人逃,個個去找,個個去要,這一天也甭干別的事了。
他們是要求制止這種現象,嚴懲收留逃逸奴僕的人。
甚至於重農抑商。
將人們束縛在土地上,不搞這些大作坊。
這才是上官縱他們真正的訴求。
姬定這一出那可真是點着了火藥桶。
他們倒也不怪楚懷王,也沒法去怪,楚懷王只是表示你們自己定,如果要怪楚懷王的話,那就都大王定。
那他們更不樂意。
他們只能將火力都集中在姬定身上。
上官縱、潘郢等人是氣勢洶洶的殺到周府。
「看來令尹之前說過的話,全都是欺騙我等的。」上官縱怒目瞪向姬定。
姬定笑問道:「上官大夫此話怎講?」
上官縱道:「令尹莫要在此故弄玄虛,我只想知道,令尹可有想過這麼做的後果。」
什麼此話可講,從頭至尾,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們講道理。
「當然是有的。」
姬定目光一掃,道:「從一開始,我就是向先王表示,我是來楚國當令尹的,可不是大王的奴僕,更別給你們當傀儡。如果什麼都由你們說了算,那我倒想要問問各位,我來這裏幹嘛?」
潘郢冷笑一聲:「你可算是原形畢露,不過你也太瞧不起人了,你以為你真比吳起厲害嗎。」
姬定道:「怎麼?你還瞧不起人家吳起?人家吳起以一人之命,就換你們七十多家貴族,換我是你們,我永遠都不會提起此事。」
「你...!」
這話堵得潘郢差點咬着舌頭。
「另外,我比吳起強。」姬定道:「我為楚國做的貢獻,是要遠勝於吳起的。所以,不是我要考慮後果,而是你們要考慮後果。」
「好好好!那咱們走着瞧。」潘郢是咬着牙道。
也許是姬定的笑臉給多了,導致他們一時適應不過來。
「好的。」
姬定點點頭,一本正經道:「我會讓你們學會如何尊重令尹。」
上官縱等人似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變了個人似得。
他們並不知道人家姬定第一回見楚威王,就懟得楚威王懷疑人生,之前姬定一直忍着,那只是因為火候不到。
他只是在拖延時間,如今他可就不打算忍了。
他要這些貴族嘗嘗他的手段。
「這就是今年評選官員的標準。」
姬定向司馬昭魚和屈易為說道。
二人相覷一眼,隱隱覺得有些不妙,這時候提這事,肯定有所針對。
拿起一看,果不其然,首先,標準非常之嚴格,不跟上回一樣,人在就行,不但要考核之前一年來的政績,還要考核對未來的規劃。
其中有一項真的是膈應人。
就是對《仆區法》的看法,是歸於大法,還是歸於小法。
司馬昭魚小心翼翼地問道:「令尹,這對《仆區法》的看法是何意?」
姬定笑道:「很簡單,如果支持仆區法歸於大法,就直接不通過。」
司馬昭魚目瞪口呆。
還能這樣玩?
你真是夠狠啊!
屈易為道:「令尹,你這是在鬥氣吧?」
「當然不是。」
姬定搖搖頭,一本正經道:「這新選拔上來的官員,都是要進入發展區的,而對於發展區而言,當然是支持仆區法歸小法更有利於發展區的建設。
如果他們支持仆區法歸於大法,那麼可見他們是以家族利益為主,而不是以國家利益為主,如此自私自利之人,又豈能擔任國家官員,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不希望楚國好的官員要來作甚。」
屈易為思索半響,覺得還真有那麼一些道理。
司馬昭魚眸光閃爍了下,道:「令尹說了算,令尹說了算。」
屈易為偏頭看向司馬昭魚,後者立刻給他使了使眼色。
他突然反應過來。
姬定這麼做顯然是為了對付上官縱他們,那他們的兒孫肯定不會支持歸於小法,這樣的話,他們的兒孫就選不上。
而他們兩個的家族都是支持的,等於他們兒孫上位的機會就更大。
姬定又道:「除此之外,關於貴族的爵祿,我也會進行一定的調整。」
司馬昭魚和屈易為立刻緊張地瞧向姬定。
你這步子邁得太大了一點。
這無異於宣戰啊!
姬定道:「我就覺得大司馬應該得到更多,為什麼?因為他為國家出力最多,憑什麼那些對國家毫無貢獻的貴族子弟也能夠得到與大司馬差不多的爵祿。
只因爵位相同?這可不公平。
這貴族的爵祿是不會減少,但是會有所調整,比如說,你們家族有四個爵位,但只有一個人在朝中為官,因年邁而養老的不算,之前這四個人的爵祿是一樣得,但是以後得話,沒有在朝中為官的三個人,將只能得到一半的爵祿,而另外一半都交給那些在朝中為官的人,至於他們家族怎麼分配,那是他們家族的事。」
這...這...!
司馬昭魚和屈易為腦子都有些轉不過來。
想了半響,才反應過來。
甭管支持不支持,心裏不約而同的豎起大拇指來。
高!
這一招可真是高啊!
當初吳起變法,是直接削弱貴族的爵祿。
當時引起貴族極大的反彈。
姬定是調整,不是削弱。
如果是削弱,那姬定真的是違背了自己當初承諾。
給還是給這麼多,其家族整體利益並沒有變,只是個人利益變了。
這麼一來的話,大家肯定都想在朝中做官,這親兄弟也得明算賬,這錢不到自己手裏,那就不是自己的呀。
而選拔官員的權力,是令尹手裏。
你在你封邑,我管不着,你在朝中,你試試看。
就說這仆區法。
你支不支持歸小法?
你不支持,你的爵祿就減半。
饒是司馬昭魚和屈易為都一時想不明白,這對他們到底是有利還是無利。
保守的屈易為道:「這考核一事,我們倒也不反對,但是這爵祿......!」
姬定道:「我要他們懂得尊重我這個令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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