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抵達咸陽之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胡亥聲音已經啞了,雙眼通紅。一路上他連跪坐都不能,只能站着。屁股是火辣辣的疼,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扶蘇瞥了眼胡亥,輕聲道:「少弟,待會到父皇那萬萬不可提此事。」
「胡亥知道……」
說是這麼說,但胡亥眼眸深處依舊閃過抹厲色。這是十幾年養尊處優帶來的戾氣,也是多虧了胖子的寵愛。
宮廷內燈火通明,裝飾低調奢華有內涵。
秦始皇還在翻閱竹簡,未有休息的意思。作為名肝帝,不把今天竹簡看完他是不會去睡的。
內侍通傳後,秦始皇當即放下紙筆。
怪了,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本來按照他的想法,應該還得過夜才是。而且,胡亥怎麼還在?他明明讓扶蘇將胡亥交給白稷,並且今後暫時留在涇陽來着。
胡亥出生於十五年,彼時內史騰率兵滅韓,俘韓王安,正式開啟秦滅六國之戰。秦始皇清楚記得,韓王安入咸陽那一晚,胡亥呱呱墜地。
胡亥為少子,自幼聰穎,討人喜歡。秦始皇對他也是非常寵愛,即便他做錯事情也未曾罰過,皆是一笑了之,撐死說個兩句。
在桃花源之時,白稷所言秦始皇皆銘記於心。
前幾日,他深夜做了個噩夢。
夢到胡亥提着染血的秦劍,將其餘公子公主斬於劍下,最後一步步走向皇位。面對他的質問,胡亥只是猖狂獰笑,最後,一劍刺穿他的心臟。
弒父殺兄!
起來後的秦始皇出了身冷汗,腦海中還迴響着胡亥的獰笑聲。所以,他必須要考慮好該如何處置胡亥。聯想白稷所言,胡亥的確是顆定時炸彈。
胡亥尚且年幼,又是他最疼愛的少子,他實在無法下死手。所以,秦始皇還是想到了白稷,解鈴還須繫鈴人,不能他一個人頭疼。
若白稷也無法,那他便將胡亥除去宗籍,遷至蜀地。命人好吃好喝的伺候,不給他任何實權,永世不得踏足咸陽。
「臣,拜見陛下。」
三人同時躬身行禮。
望着胡亥滿臉淚花,眼睛也是通紅,秦始皇心中頓時有些不解,這是唱的哪出?
秦騰也會做人,秦始皇的家事絕對不摻和。
跟隨秦始皇多年,他知秦始皇的禁忌。任何與公子相關的,不論好壞,最好都別提。
秦始皇未曾立後,自然也沒立儲的意思。關係皇權就別插手,誰碰誰涼。因為呂不韋的緣故,秦始皇很厭惡類似的事。
秦騰就照常匯報這次涇陽的收穫。着重介紹了活字印刷術,還把字坯和麻紙都遞交上去。秦始皇在白稷帶動下,他的想像力極其豐富。秦騰只是稍微解釋了一番後,秦始皇便已明悟。
「巧奪天工,術關千古!」
如此奇思妙想,讓秦始皇頗為感慨。此事其實是很簡單的道理,但卻只有白稷所想到。他台案上便擺放着玉璽,以藍田玉製成。以大篆書: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字坯就如印鑑,只要刻足夠的字坯,待需要之時將其排列好。再涮上墨汁,便可源源不絕的拓印。而關鍵點則是紙。
古人並不缺乏創新精神,往後推個幾十年,各種奇思妙想便會出現。比如說耬車和造紙術,其實在西漢時期便已經存在。
聽到秦騰的解釋,秦始皇不住的捋着鬍鬚。
「難怪國師將紙悉數保存,朕倒是越發期待了。汝今日辛苦了,便先回去歇息。關於此事,不可令他人知曉。」
「唯!」
秦騰鬆了口氣,就此告退。他做好自己的事就好,至於胡亥的死活和他無關,他也不會多嘴。
……
「汝二人今日可有何感受?」
扶蘇站了出來,「臣今日至涇陽,感慨頗多。涇陽美景,美不勝收。黔首耕作,匠師制器,便是稚童也會撿拾木柴。」
「另外,國師囑臣帶一物贈上。」
「何物?」
扶蘇輕輕咳嗽,便有內侍拎着瓦罐而入。
剛揭開蓋子,臭味瞬間噴出。
秦始皇眉頭頓時緊鎖,壓着怒火。扶蘇見狀連忙解釋道:「此物名為臭豆腐,為琅琊里正宵翁所制。宵翁托人自琅琊送至涇陽。」
「臭……豆腐?」
於是乎,扶蘇便講述起臭豆腐的來歷。大概就是賣不出去導致腐壞,宵翁不舍的丟掉,於是以油煎後食用,沒想到味道相當不錯。
宵翁之名,秦始皇自然記得。當時冒着大雨來送豆腐,那碗清水豆腐是他吃過最好吃的豆腐。
「這臭豆腐雖已涼,但味道極佳,哧溜……」
扶蘇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他肚子也餓了。
「父皇勿食!這東西會鬧肚子!」
胡亥突然叫嚷起來。他覺得他不能再隱忍,他必須得站出來制止。萬一秦始皇吃壞了肚子,那咋辦?
現在的他還比較單純,還沒那麼多花花腸子。先考慮的還是秦始皇身體,而不是怎麼坑白稷。
「嗯?」
秦始皇頓時蹙眉。
雖然味道有些刺鼻,但看樣子味道應該不差。作為第一個吃皇帝螃蟹的人,秦始皇還是有着勇於嘗試的精神。當然,主要這是白稷所做。
白稷會做鬧肚子的東西?不可能!
「汝何故如此?」
秦始皇看一眼便知道胡亥有古怪,坐姿怪異,似乎是受了傷。胡亥支支吾吾的不敢說,秦始皇又看向扶蘇,冰冷的吐出個字,「說。」
扶蘇連忙走出,躬身開口。
倒不是他不仗義,純粹是不能不說。秦始皇的威嚴擺在這,他不說那倒霉的就是他。再者以秦始皇的能耐早晚也會知道,根本瞞不住他。
大概就是胡亥從進府開始就胡作非為,白稷以臭豆腐招待他們。胡亥不領情不說,還把食桌踹翻。最後徹底激怒白稷,對其大打出手。
「玉不琢,不成器……」
秦始皇細細品味着這話,臉色已是難堪到極致。夾起塊臭豆腐,慢慢咀嚼着。並無多少臭味,反而有種獨特的香味。特別是吃到熟悉的辣椒,秦始皇甚為滿意。
只可惜,這臭豆腐涼了……
「宵翁制豆腐,自琅琊送至涇陽!」
「爾可知有多遠?!」
胡亥哆嗦着跪了下來,顫聲道:「一旬半時日。」
「宵翁一片好心,汝卻視其為糞土。這臭豆腐朕也嘗過,味鮮甘美。汝根本不配吃這臭豆腐!」
「胡亥知錯!」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的就是秦始皇。胡亥雖然是個鐵頭娃,卻不至於蠢到這種程度。現在秦始皇擺明動了真怒,再不認慫就是死。
現在秦始皇大概都已明了,白稷把胡亥送回來,並非不願意將其收下,而是需要他幫忙。胡亥的底氣便是他,若他不擺出姿態,誰來都教不好。
「汝今日衝撞國師,挨其罰乃是應該!朕便再罰笞刑三十!」
「父皇……」
「朕今日告訴你,要麼乖乖去給國師認錯。若國師肯收你,那都還好說。若他不肯收你,朕便將你貶謫入蜀地,永世不得回咸陽。便是跪,也得跪着讓國師原諒!」
秦始皇說的已經相當明白,就差告訴胡亥再拎一籃水果了。玉不琢,不成器!他不求胡亥成材,只要能改其頑劣的性格,那他便已知足。
胡亥哭喪着臉,只得連連點頭認慫。
「若是國師不收你,你也不用再回宮,直接改道去蜀地便可。」
伴隨着胡亥殺豬般的慘嚎聲響起,又挨了三十板子。笞刑是以竹板責打背部、臀部或腿部的輕刑。至於胡亥,自然還是老地方。估計這幾天胡亥是甭想下地了。
扶蘇站在台下,大氣都不敢喘。炎炎夏日,卻讓他感到絲絲寒意。秦始皇雷霆震怒,無人不怕。
秦始皇輕輕舒了口氣,望着扶蘇,神色淡漠。
這是他予以厚望的長子,這些年來扶蘇未曾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情。學習勤勉,王綰對其是讚不絕口。只可惜,扶蘇有些優柔寡斷。
所以兩年前,他為扶蘇賜婚,王賁便是其婦公。他本想讓扶蘇學習其果決狠辣,沒成想王賁和王翦直接告老還鄉。
自周始,便有立長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的說法。
扶蘇,便是最合適的繼承人。只不過諾大的秦國,不能交予無能之輩,現在的扶蘇還達不到他的要求。
「此行勞頓,汝可回去歇息。」
「謝父皇!」
扶蘇頓時是鬆了口氣,有股暖意。這些年來秦始皇從未給過他好臉色,今日還是頭一遭。
「另,秦將啟兵,北伐匈奴!燕趙降卒該如何處理,汝可想想,朕過幾日便會考你。」
「兒臣明白。」
扶蘇連忙躬身。類似的國家大事,他之前可從未參與過。這是對他的信任,也是某種考核。
空蕩蕩的大殿內僅剩內侍,燭火搖曳。
秦始皇打個哈欠,此刻也有些睏乏。
北伐匈奴已提上日程,各地都已調動糧草。現在最為困擾秦國的只有一事,那就是燕趙降卒該如何處理?
上次白稷只是提了個建議,具體該如何操作,還得慢慢商議。足足五六十萬的壯卒,用的不好便會有大患;若是用的好,極有可能化解舊怨,而秦國也會變得更為強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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