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再掛甲的賀川全無醉意,同劉七胄兩馬並駕,緩緩由府邸離去,沿街三步一哨,五步一眼線,橫是使整座皇城,轉瞬間化為一道能令飛鳥絕戶的細網,自賀川憑聖賜虎符兵印調度過後,僅用短短不過整一個時辰,就生憑御林精銳,與萬數五鱗軍,澆築出這般鐵桶金山,輔以太史監高手,更能揣測算計,想來今日皇城,誰人亦不得進出。
「御林軍一部,說來算是驍銳,可你我二人心頭都有數,皇城其間的御林軍,從來不見得算是能征善戰的強兵,莫說是總有官宦子侄後輩,總欲要前往御林軍中,朝自個兒臉上貼些金,待到往後舉薦時,略微占些好處,除此之外,大多是在皇城裏頭濫竽充數,倘若是不加以整頓,恐怕當真就成光禿腦門之上的髮簪,成了尋常擺設,軟杆齊眉棍,中瞧不中用。」
兩人駕馬穿行時節,甚是緩慢,以至於劉七胄依然能憑不比年紀淺時的眼神,瞧清在御林軍中,尚有零星幾位五鱗軍蹤跡,果真是壯碩精幹,御林軍全然
不能相提並論,單單是身形氣勢,矗立原地,威風甚重,當下便是存有些許狐疑。
五鱗軍當屬頤章多年來掃清賊寇,穩壓四方的家底,萬數五鱗軍,就需不知抽空多少戶百姓人間輜稅,乃是頤章驍銳中的驍銳,即使賀川手頭有聖人所賜虎符兵印,按說調集皇城之中零散守軍與御林軍不在話下,而五鱗軍卻是不然,往往散佈於頤章各地,尤其近來數載之間,齊陵似乎對畫檐山天塹,甚存禍心,故而多半五鱗軍,大多屯兵畫檐山南。故而即使是賀川早有預料,且早先就已得來聖人所賜的虎符兵印,亦不見得能有這般本領,將五鱗軍盡數調往京城。
「當年的毛病如今還未改過,動心思時千萬莫要有甚表象,皇城裏摸爬滾打許久,依舊改不去動心思時低垂兩眼的病症,若不是為兄護着,怕是早就被人算計過好些回。」對於劉七胄的心思,賀川僅是一笑帶過,不過仍不曾推辭,細細講來,「依照常理,聖賜虎符兵印,雖是不久前才交與我手,但五鱗軍卻是許久之前就已然調度前來京城周遭,但僅是隱而不發,人皆喬裝打扮,隨身攜甲,不過事先早已知會過城門守卒,因此才得以神鬼不知,通行無阻。」
「以往天下各處聖人抱恙,無一不是舉國震動,皇城不允通行,多加提防,可終究庇佑頤章的聖人,自年少時就顯露出雄才大略來
,上馬自可開疆拓土,下馬能安黎民蒼生,並不見得往昔之人所言有差,頤章聖人,掃落朝堂重臣,動如雷霆,但着實是替這座頤章,奪來天大的福分,雖聖人事不可妄加評點論斷,加之毀譽參半,但不妨瞧瞧五鱗軍軍容,再瞧瞧皇城周遭遍地富庶,皆是甲子年歲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功績。」
天色不曾至拂曉時節,太史監中人已是早早候在皇城之外,眼見城外甲冑光華,愈發顯眼。
最是屬四位靈台郎居中,連太史監老監正,都是將正居中的主位讓出,由這四人推演天機卦象,整座太史監中人,皆盡損耗心力推演,卻一時無人得以窺探天機,哪怕是平日裏甚是懶散的袁淳,亦不敢有半點怠慢,索性是一夜未眠,穩坐城外等候。
頤章皇城甚是雄偉,往昔內城有統共八門,而後又分出八門,頭些年來更是興修擴城,自本來一十六門,再分出十六門,東南西北四方通透,三十二道宏偉城樓連天,最是氣度雄渾。大抵尋常城池,得以有四門,就已算是好大氣魄,更有甚者皇城王都,興修一十六門,意在同別地數國彰顯強盛。既是皇城重地,卻偏設有三十二門,通透便利,隱意便是此國富庶安寧,既無需憂心有朝一日,遭人鑿穿邊關,直殺奔京城,亦是無需擔憂,有山上人刺王殺駕,底氣甚足,最是顯露氣魄之盛,身居西南,虎視
天下。直到當今有這般氣魄壯懷者,僅有權帝一人,即使連年以來行將就木,卻是始終不容天下數國小覷。
三十二門中,有北落師門,但地處甚偏,皇城百姓進出,極少有人自這處北落師門通行,可落在袁淳當下所見,此北落師門,連同天象之中的北落師門,皆是甚為虛暗,可惜遲遲不敢斷言,終究是關乎頤章一國氣運事,不得馬虎大意,因此通宵達旦耗費心意甚久,勞心費神之下,再難維持心思推演天機,險些昏睡過去。
袁淳心思稍散,老監正就有所覺察,但不同於往昔時日,以往時節,多半老監正惜才,總是要和顏悅色同袁淳交談,此番神情卻甚是肅然,使懷中細竹敲了敲袁淳頭頂,而後自顧離去,坐於官道外一處平石處,而後才是看向垂頭喪氣,很是蔫頭耷腦的袁淳,示意後者席地而坐。
難得袁淳新換上身靈台郎的衣衫,乃是頭前兩日在宅院中尋來,自如山雜物里好容易取來這麼身整潔乾淨衣裳,如今瞧見老監正示意自個兒席地而坐,當即很是猶豫,磨蹭半晌,還是不願坐到那方平石處。
老監正卻是不加理會,自顧坐到平石處,甚為太史監監正,雖俸祿甚厚,但穿着打扮,歷來乾淨簡樸,一身監正卦衣已顯古舊,單單瞧上兩眼,就曉得漿洗過許久年月,然而老監正從來不曾在意,僅是言說占卦巫蠱行當,如何都
能厚着臉皮說是半個修行道中人,本是身外之物,何苦終日求那份顏面。
「連我都算不出,你這身衣裳,究竟是從何處尋來的,大抵算計往後十數年是否能風調雨順,都比這容易太多。」
已至拂曉時節,天色卻依舊昏沉沉,不見丁點旭日將吐端倪,遠空濃雲勝似千軍萬馬。
每逢大事將臨,天象天景,亦要一同趕來湊上些熱鬧,雖不見得有甚道理,然而在堪輿求道,揣測吉凶的行當而言,這等場面,多半見怪不怪,但此時天景,着實令早已習慣足不出戶,一向不願抬頭的袁淳頗覺心底寒涼,分明夏時未過,冷風蕭瑟,天涌異相,最是折騰人心念。
「沒怎麼穿過整潔衣裳,自然不捨得這身衣裳染塵,不曾見過遍地烽煙,人比草賤的戰時景致,亦自然會覺得,斷然不會有那麼一日,往往人們都因僥倖二字,能矇混過一生,而又因僥倖二字,總覺得能信過自個兒運氣,趕不上烽火狼煙的時局,但我等算計天公心意的,又豈能不知分久必合的道理,只是在這分合間,塗炭生靈,錢糧易主,權勢轉變,更勝過天數無常。」
老監正身子骨歷來相當硬朗,少有頹色,更不會有將雙肩耷下的景象,從袁淳懵懂自那處皇城外道觀輾轉去往太史監後,老監正猶如山嶽,照拂整座太史監中人,尤其是行事最為荒唐的袁淳,最應當承老監正恩情,
可卻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老監正壽終圓滿,應當如何消受。如今袁淳抬頭時節,卻只見老監正神情落寞,坐到淡霧之中,不去回頭看濃厚雲霧,而是看向皇城方向。
「監正,我等當真要去算那人行蹤?」
「監正告訴你的事,可曾有一句沒說對過,那破道觀里的老道固然高明,監正我也不差不是?說句大言不慚的話來,這太史監就是因老夫立下,通曉陰陽,算計天機,如是多年來整座皇城風調雨順,其實如何都要算我老人家一份功勞,總不能比不過你小子一個靈台郎。」
老人伸腰舒背,驟然收斂方才的疲態,使隨手摺來的竹枝,輕輕掃過袁淳前額鬢髮,竹過似刀,將袁淳許久不曾打理的額前鬢髮捋順,裁去冗餘,倒當真在袁淳這張臉上,顯出零星年輕人銳氣來,隨後心滿意足合上眼。
兩指掐起生死斷,雙目窺見陽間險,盤膝固坐,二足懸空,自然浮在天外地府,而不染人間。
袁淳總覺得眼前這老頭只曉得同朝中重臣插科打諢,無事獻殷勤,大抵是憑着這張瞧來很是喜氣的老臉與些許功夫,才走到監正地步,故而早年間沒少刁難這位瞧來從不曉得何謂動肝火的老監正,可後者當真從未與袁淳一般見識,而是數不清幾度,替袁淳遮擋下無窮禍患。
但好像這張老臉比從前中看了很多,很像多年來素未謀面的爹娘。
所以袁淳也
隨老人盤膝坐下,抱心守一,窺見無窮無止境繁雜天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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