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重重疊疊壓制,縱是雲仲自認體魄並不遜於同境修行中人,依然不能力敵。
同在三境高處的帳房先生,與分明僅僅相隔一步四境的張太平出手,尋常三境就抵擋不得,雪上加霜的,乃是神色陰晴不定,尚未再度出手的夏景奕,同朱梧朱貴兩兄弟猶如附骨之蛆的刀芒棍影,一併牢牢壓得雲仲渾身內氣不敢輕易浪費半分,只是精打細算,堪堪攔擋四面八方襲來的各色手段神通。
賬房先生的手段並不在弱,而自從狼毫連動,喚來成百上千頭玉獅子後,方才還顯得仍有病容的賬房,拂袖時節,一掃原本頹廢病容,倒是顯得容光甚好,石虎更是作威作福,險些就要欺身上前,強行同雲仲賭鬥,好在是天外這道緩緩壓下的丹火雷,生怕受其波及,才是踟躕着不曾上前。五雷法,石虎,千百玉獅子懸空,刀光棍影,成片覆壓而來,縱是雲仲方才遞出這般精妙的劍氣,卻還是相形見絀,只落得個抵擋無能,苦苦支撐的處境,岌岌可危。
兩人捉對分生死勝負,雲仲尚有些心思,同身在更高處的夏景奕捉對拼殺,自是因其手段多變,技多不壓身,即使是內氣深淺稍稍遜於夏景奕,可尚有一戰之能,而如今對上足足四位三境,且人人境界深淺,分明不下雲仲自身,便如何都找尋不出半點生路來,周身劍光大作,難免仍是被天外那道已似凝為一枚虛丹的丹火雷死死摁住,更是有千百枚精巧玉獅子光華奪目,同樣也助丹火雷前來,穩穩噹噹將折騰不止的劍氣壓回雲仲渾身軀殼,經絡竅穴一時都是噼啪脆響,眼見是強弩之末。
但不知為何,夏景奕卻是再不曾出手,只是神情複雜,立在不遠處。
依眼下此番情形,不過一炷香時辰,莫說是殺出重圍,多半是雲仲滿身劍氣,都要被被這等四人聯手之下的強橫威壓,生生壓回經絡其中,到那時節,才是當真如洪水倒灌,沒準要使滿身經絡炸碎,多年修為毀於一朝。但倘如不以劍氣拼死抵擋,就說是丹火雷其中傳出陣陣引人心悸的滾沸氣息,於現如今的雲仲而言,是不可承之重,那位賬房的本事手段,也同樣是不弱於人,一時當真是艱難。
身在場外的步映清已是再無餘力,拄刀雙手滴落鮮血,已是變為一窪朱紅,甚至雙足無力撐起身子,內氣消磨得近乎一乾二淨之下,更是渾身氣勁悉數消去,對抗朱家兩人,着實已然將步映清現如今修為之下所藏於經絡里的內氣,耗了個清清白白,此時再無餘力,如今觀望到天公台內景象,只得是拄刀,半晌撐起身子,而後緊咬唇齒朝天公台方向走去,步履蹣跚。
不論是何人在此,總是要以為,如今景象必是絕路,饒是步映清這般歷來觀百態總覺淡然,兒郎心性的女子,窺見這場面,都已是失魂落魄,萬念俱灰,然而仍是僅僅握住刀,憑虛浮無力雙腿,一步步朝天公台而去。
朱梧出刀不斷,當然是覺察到場外這位已再無什麼掙動本事的女子,緩步走來,再望過一眼自家兄長,總覺心頭稍稍有那麼些遺憾。如是多年來兄弟二人東奔西走,始終也不曾找尋到那等安家落戶的好地界,同尋常山上人那般居於深山老林,聽來倒是自在逍遙,不過終日不見車馬喧囂人聲鼎沸,無論怎麼都覺得有些不舒坦,倒不如隱於市內,才算是最順心意。
轉瞬之間,朱貴就不得不收回心來。
有這麼道相當矮小的身形,兩掌打碎本已經在那位賬房出手後,重新修補完善的道門大陣,而後足不點地,憑那等驚雷之勢,強行衝殺到朱梧朱貴兩人近前,靠的並非是什麼刀劍,更不是其餘取巧手段,或是武人眼中陣師那等拖泥帶水的攻伐術,而是僅靠一雙肉掌,僅在轉瞬時節,就將朱梧朱貴震退,橫空又添過兩掌,將二人打得倒飛出去,紙鳶斷線。
而後來人去勢不減,當空同張太平硬撼一招,憑力道生生
將其身形撞得動搖,片刻也未停歇,又是在賬房座下那頭石虎當胸留有足足六七道掌印,險些將才穩住形體的石虎再度砸得分崩離析,而後才是身形一晃,擋到雲仲身前,略微將兩掌收回,學那等老牛鼻子的做派,略微欠身,才是嬉皮笑臉扭頭看向很是有些狼狽的雲仲。
道童所踏的罡步,堪稱是風馳電掣,即使是場中皆是立在三境的高手,照舊不曾瞧清這位小道童的身形,僅僅是見到黑白兩團內氣一晃,便已是被逼與道童交手一瞬。
「怎麼每回見師兄,都是這等慘狀。」
道童嬉皮笑臉,不等雲仲搭話,就是抬頭望向那道懸於半空處的丹火雷,略微皺皺眉頭。
即使是憑道童的見識,此等五雷法不論境界,已是相當的高深莫測,先前也曾見過自家師父施展此般五雷法,倘如不是身在五境,怕是並不如此人,於是就朝那位立在天公台上的張太平看去。
而張太平從道童才一進場,就是死死盯住道童雙掌中的黑白兩氣,眉頭深蹙。
當年張太平仍在道門其中時,也曾經聽說過這麼位本事高明的同門,雖是被師父時常訓斥為旁門左道,不合道門大體,但能憑掌法硬撼五雷法的,也唯有那位師弟,生來就是大武夫體魄,修行天資更是不凡,能憑自身悟得的這等蹊蹺術法,同道門中最是名震天下的五雷比肩,如是多年來,只有這麼一位。
再到後來,張太平為道門除名,道門人人不齒,被稱為是空有一身天資,卻是離經叛道的悖逆人,而後遠赴人間,再未曾涉足道門事,但那位叫做李抱魚的師弟,卻是硬生憑其強橫修為,與一手精妙高深近乎獨步天下的道門本事,接過道首之任,無論身在人間何處的道門中人,得知此名,皆要稱讚。也正是因李抱魚接過天下道門魁首這般頭銜,於往後多年中,道門門人於天下走動,旁人都要給幾分薄面。
「飛來峰道門李福順,見過師叔。」
原本被丹火雷壓得不能抬頭,如今雲仲卻是笑得齜牙咧嘴,丑得很。
估計着天底下沒多少人能相信,道門魁首的弟子,起名卻是這般兒戲,想來當初同鄉同窗那位李大快,大抵是能和這位小道童相談甚歡。
自上次一別,分明是小道童能耐又是拔高許多,倒也不知是每日勤苦修行,還是天資的確驚艷,繼當初攔下雲仲悟劍入雙魚玉境,睡夢當中運出千絲萬縷劍氣,憑雙掌阻攔過後,此番再見,道童雙掌黑白二氣,眼瞅更為分明了些,而這手追風逐電的罡步,自然要比起從前更要穩固,快似奔雷。
不愧是同南公山那位吳大劍仙交情甚好的老道首,傳道授業時節,總是要出人意料這般簡潔霸道,打得過便憑道門的五雷與這陰陽二氣,打旁人個落花流水,打不過便施展這等駕虹橋與罡步的法子,跑得那叫乾脆利落,只說是這兩門手段,四境都未必能攆上道童,除非是身在五境之人,否則大抵只能落個吃灰。
突生變故,最先行出手應對的,並非是若有所思的張太平,而是那位盤膝坐於石虎額頭處的賬房,輕點兩指,使狼毫略微一甩,化生出數十枚背生雙翅的墨魚來,紛紛殺向擋在雲仲身前的道童,不過轉瞬之間,皆是被腳踩罡步的道童憑雙掌攔下,動作出奇迅猛,不得已之下只好令大半玉獅子齊齊轉向,納獅子吼壓制李福順身影。
「有意思,多餘花哨伎倆倒是一點不曾教過,只授衣缽其中最高明的本事,看這架勢,道門用不了多久,就要生出些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是有些可惜。」灰袍老僕安安穩穩立在飛檐之上,方才雲仲受各方神通險些鎮死當場的時節,老僕也是安然立在原地,全然不去理會,當真是擺出那等與己無關姿態來,樂呵看戲,直到這道童憑橫衝直撞的勢頭,撞開這座道門大陣,才微微點頭讚許。
昔年道首衣缽弟子趕來,着實令雲仲舒緩一口氣,不過說破天去,這位道童的修為必定不是揠苗助長所得,根基固然相當牢固,可仍在三境,哪怕只瞧場面,除去因破陣致使不能再戰的步映清,兩位三境對上五位三境,依然不夠破開這場殺局。
果真似老僕所料,道童確也是三境翹楚,但眼見雲仲疲於應付張太平五雷法門之中的丹火雷,張太平與那位騎虎賬房,紛紛是將手段神通施展開來,對付這位橫空而來的道童,而朱家兩兄弟依舊借丹火雷牢牢壓制雲仲,對於已是強弩之末,內氣難以為繼,更無赤龍幫扶的雲仲而言,如何都擺脫不得這道丹火雷,張太平雷法,早已是駕輕就熟,逾越三境,又如何能掙動半點。道童即使絕艷,對上張太平同那位賬房攻勢,同樣無暇他顧,只剩下位步履蹣跚的步映清,正一步步吃力邁向天公台內。
頭懸火雷,身繞刀芒棍影,劍氣隨一息又一息間由盛轉衰,甚至遭萬鈞重壓之下難以抬頭,雲仲單膝跪地,甚至能輕易窺見膝下石板漸生裂痕,很快就有血水填補到裂隙里。
自入修行來,不見如此逆境。
雲仲抬起頭來,入目除去北方雪夜,尚有繡球也似的滾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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