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老呂下坡而走,雲仲還想起身挽留一二,可最終還是沒動身。筆下樂 m.bixiale.com
柳傾見此,眼中確是生出些讚譽之色;與少年不同,他和自家二師弟呆在吳霜門下的時日,可說是極長,尤其柳傾自個兒在山門當中守了十年的光景,並未離開山門外哪怕十里。師父言談措辭,自然聽得尤為真切。
吳霜曾說,甭管是天下任意行當,甭管是江湖裏頭做行腳力活兒的挑夫,還是市集裏織席販履的破落戶,千萬休要覺得旁人可憐而伸出手去;並非說是可惜那幾個銅子兒,而是各行有各行的規矩,人人有人人行事的準則法子,少去管人如何行事,成天同個黃臉兒婆娘一般絮絮叨叨,還談什麼修道律己走江湖。
雖說此話輕慢之意甚濃,可在柳傾聽來,倒的確讓他品出來不少味道。
旁人如何擇選,如何行事辦事,與旁人又有何瓜葛,只曉得一味勸誡挽留,無疑是落在下乘。倘若絮絮叨叨個不停,遇上些不知好歹的主兒,還要平白招來不少厭煩。
佯裝酣睡,無人能叫得醒,大抵便是這個理兒,更何況那漢子選的這路,的確仗義。
換做是誰,也斷然沒理強留。
憑雲仲這年紀能想通這點,柳傾便在心上又給自家小師弟添了一筆好。
「師弟,天色不早,不如且先歇息一晚,待到疲累消散,明兒個一早,隨我回山門見見師父如何?」柳傾說話,向來是不緊不慢,即便方才將三境章維鹿壓得抬不起頭來,語調依舊是如平常一般,極慢極緩。
「晚些再睡。」少年猶豫片刻,瞥了眼書生渾身破爛的衣裳,還是有些生澀道,「師兄若是趕路疲累,先行到車帳當中歇息便是,前頭停着匹雜毛夯貨的車帳,便是師父留給我的,若是不嫌棄裏頭雜亂,就先將就一晚。」
不知是否是聽聞了這句師兄,柳傾登時有些開懷,淡淡笑道,「那可不是什麼雜毛夯貨,若是論起年紀,這匹你口中的雜毛夯貨,大概比咱家師父還要年長出好些。」
少年悚然。單從吳霜面目來看,大抵也是不惑上下的年紀,倘若說此馬比師父還要大個幾載,那便是說這馬兒的年紀,怎麼也該活了四十餘春秋,世上哪有這等古怪的馬兒?
柳傾瞧見少年縮頸瞋目的模樣,登時便開懷大笑道,「師弟無需擔心,這事也是早年間師父飲酒過度,醉意昏沉時候無意同我說起,若是當真有什麼古怪,咱家師父怎會放心大膽的將它帶在身邊。」
少年轉念一想,的確是這個理,於是才堪堪鬆了口氣,靜候自家師兄出言。
柳傾點頭,不知從何處摸出兩枚梨子遞給少年,繼續道,「小師弟乃是大齊人士,想必也不曉得頤章內的種種稀罕傳聞,正好藉此時機,同你講講咱南公山的一些趣聞。南公山原本不是座山,而是一片極深邃的淵潭,至於為何成山,大抵便是因這頭你口中的夯貨。」
「恰巧當初咱師父途徑,見一頭似馬非馬的走獸,游弋水中,瞧着有趣,便停在不遠處端詳起來,權當歇腳。那走獸將整片深不見底的潭水攪動得渾濁不已,翻動之時,不知為何湖底緩緩上抬,直到偌大一片淵潭潭水盡空,卻是有一座浩浩險峰,擦着師父麵皮便拔地而起,嚇得咱家師父直罵娘。」
少年聽得入神,渾然忘卻了手頭那兩枚梨子。
「要叫一般人,早叫這景象嚇得兩股戰戰,奪路而逃都嫌自個兒雙親少生出兩條健足,苦膽再小些的,估摸着都使喚不動雙腿,軟倒在地都尚未可知。可咱家師父的秉性,你應當曉得。」柳傾朝少年微微一笑,眉目當中突兀生出些傲然,「咱師父御劍而行上山,便同那走獸戰成了一團。」
此刻的柳傾,並無南公山大師兄應有的做派,就連平常始終溫和綿柔的言語吐詞,都有些微微發顫,同一位和風細雨的書生相比,反倒更像是位講到精妙處的說書先生,神采飛揚,仿佛那日同神異走獸扭打成一團的,壓根就是自己一般。
「好在那異獸踏水拔山過後,似乎是有些失卻了神智,就連原本渾身彩雲般的皮毛都黯淡下來,原本崢嶸爪角,也是收歸本身,化作凡馬模樣,安穩下來。如若不然,恐怕即便是那時節的師父,都得暫避鋒芒。」
少年點頭,「難怪,這夯貨無人能看清深淺,且極通靈性,原來本就不是什麼凡屬。」可轉念一想,少年又是脖頸生起層寒意,於是還是猶豫着問起,「師兄啊,我這一路上沒少得罪那馬兒,甭說閒來無事揪兩根馬鬃,就是拍打後尾也是常有的事兒;若是這大夯貨有朝一日回過神來,再生出角爪,還不得將我踏成幾片兒活活吞到肚裏,到那時節咋辦?」
柳傾剛把話說完,尚且沉浸於自家師父威勢當中,聽聞少年這一席話,竟是有些呆愣,「小師弟啊,師父御劍降妖,你為何半點都不覺得神妙?」
少年被問得發怔,「一路而來遇的稀罕事兒太多,多少有些習以為常了,況且咱師父行事,向來不都是如此?」
大師兄一樂,這才自覺有些失態,於是又換回那副慢條斯理的書生相,朝少年道,「遇事不驚,當然是好事,不過有咱家師父壯舉在前,你我這些個當徒弟的,自然得更勤奮些才對。得,時候不早,旁的不談,先將梨子吃了,去車廂當中休憩便是,師兄還有些瑣事,晚些再睡。」
雲仲說句好嘞,便抱着兩顆麻點遍佈的老梨,跑到車廂當中。
「看來我這小師弟,還真可說得上是少年老成,原本我以為這事棘手至極,可如今看來,卻是操閒心。」
既然是人,早晚得習慣些別離之苦,而後才可邁步上山巒。
世事本就如此。
只是知其易,做其難罷了。
書生看看山下車廂當中一盞孤燈,道了句多謝。
燈火遂滅。
雲仲吃罷梨子,將另一枚大些的梨子好生擦了個乾淨,擺在車帳顯眼處,自個兒裹着衣裳,昏昏睡去。
read3;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7s 3.980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