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斬蛟的劍客果真如同先前同那兩位德高望重老者所約那般,斬蛟過後不曾討要更多,而僅僅在這座雄城一隅處住下來,任由兩位老者盛情,偏要送些金貴物件,在這處府邸多添擺設,雲仲皆是婉言相拒,到頭來架不住兩人千恩萬謝,只得是勉強收下些講究茶葉。樂筆趣 www.lebiqu.com除卻應付此事之外,近乎整日都不曾踏出那間極為寬敞卻又空空蕩蕩的府邸,日出時起身煮茶湯,日落時由府邸後那座小樓中挑出幾本書卷,展卷夜讀,竟是再沒拿起牆角子規五嶽那兩柄劍,十幾日的功夫,落上不少灰塵。
起初時候,欲圖個清淨實在難得,畢竟此地民風質樸,縱使兩位老者費盡口舌言說這位少俠不喜熱鬧,唯獨喜個清淨,心存感激就可,莫要前去走動打攪,反倒是與人家少俠性情背道相馳,最容易引得心煩,甭管如何支開前來答謝的百姓,上門者仍舊絡繹不絕,尤其是那些位遇襲的過江客,就算知曉這位少俠的性情,卻很是執拗,最終還是叩響那處偏僻府邸大門,惹得神情蕭索的雲仲開門相迎,免不得還要說一番客套話,更有甚者險些下拜,但云仲卻是逐個阻攔,緩言開解,言說本就屬隨手為之,當不起如此大禮。
今日清晨時,雲仲一如既往邁步出門,將府邸前門敞開,深吸兩口清氣回頭欲走,還是瞧見門前整齊擺放着些野菜河鮮,瞧堆放得齊整,但並不像是一人所贈,起碼也足有數十趟人來人往,大概是知曉雲仲喜靜,故而趁天色還不曾放亮的時辰,就已是將這些並不金貴的物件擺放在此。
此間百姓家家好像都比外頭人世間過得好上許多,心眼亦是奇好,雖說是拿不出甚金貴物,但知曉衣食最重,故而連日以來登門者漸少,倒是想出了這等報恩的法子,將家中最為鮮靈的野菜河鮮挑將出來,齊齊送到雲仲府前。
披起身外衣的雲仲低頭去看時,甚至還瞧見其中河蝦蹦跳,險些要蹦下台階去,多半是天色未亮時由河中捉來,連忙送到府邸門前,直到如今依舊鮮活得緊,卻是惹得雲仲淺淺笑笑,將門外物件收拾起來,盡數帶回府邸。
明知這方小界同原本所見那座依山而立,處處能見亭台的巨城不在一處,聽那位南陽君言語中的意味,八成是憑一人手段另生出一方小界,當中飛禽走獸花鳥魚蟲,連同村鎮雄城無窮亭台樓閣里的人,亦是從無到有,更是引得雲仲很是有些咋舌。天下五境,直到如今修行道上凋敝的年月,亦不算少有,但即使是山濤戎那位越過五境的世間無敵,好像也難有此般造化手段,原本以為,這四位至多也不過是五境之上,眼下雲仲才是曉得,自己仍是有些見識短淺。
煮茶時候,近來身形又是消瘦些的雲仲正好將那些河鮮拾掇齊整,卻是無意中望見河鮮當中,還有兩枚劍鞘,洗淨雙手握在掌心,木鞘分量,可通體如老玉,剔透溫潤,握在掌心當中微顯涼意,並未有森冷意味,當下就曉得乃是行家手筆,不過卻只是笑了笑,燒罷兩碟河蝦鮮蟹,自顧自食罷,又是捧起桌案上舊書,再也不去看那劍鞘。
如同在此地客居的從來不是一位劍客,而是位求學書生,渾身鋒芒悉數褪去,反倒書卷氣佔住當頭,波瀾不起,平靜順和。
晌午時分有人叩門,雲仲觀書數時辰,瞧的皆是此地民風與由來,本打算從中找出些印證年月的古籍來,最終卻是一無所獲,倒是將書中所記神怪雜言瞧進許多,本是入山花叢尋馬,無端找尋到頭走失野鹿,卻是忘卻來意,叩門聲起時,雲仲正靠到長椅處,書卷掩了麵皮似睡非睡,驚醒過後緩緩踱步上前,將府邸大門敞開,也不去看來人是誰,獨自引路到正廳之中,替來人添過一盞茶,規規矩矩讓茶,才是後落座。
「怎就知是我?」
來人似笑非笑,不等飲茶就起身拿過那兩枚劍鞘,托在掌中,信口問道。
「算起來在此處偷閒十幾日,晚輩雖是拋去麵皮不顧,卻也照舊知曉前輩耐心遠勝常人,但萬事都有度,能等上十幾日,多半是前輩這等心性沉穩的隱世大才,難怪能修到如此高的境界。」
南陽君本就揣着興師問罪的念頭趕來此地,可到底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雲仲輕飄兩句言語,既是將自己放到低處,又是當着南陽君的面說起好話,饒是前者再生肝火,倒也不好憑這前輩身份說上些太過不中聽的,換成旁人,多半要將這氣消散去大半。
但南陽君不惱,而是側着頭問,「後頭那句,姑且算我受用,前頭那句,我卻有些納悶,何來的不顧麵皮。的確同你所想那般,身在此間年月流轉,與人世間不同,縱使你在此間難以待上個十餘載,一年半載,總也能應承得起,區區十幾日,與拋卻麵皮四字有何干係。」
「拿練劍的光陰耗費到無所事事上,辜負前輩期許,自然不是什麼好舉動。」
雲仲低眉,目光卻坦然。
「世人將這四玄看得太過高深莫測,甚至還要將其列在五境之上,我等幾人始終覺得很是可笑,畢竟除卻四玄中最末一重玄境不屬我四人執掌之外,其餘三重境,也不過是我等幾人無意中得來,憑取巧或是苦修取得些成效,落在外人眼中,卻是成了那等憑空得來的造化機緣。入四玄需人見世見己,並非由我等決斷,苦修所得的境界與功夫,也是踏入四玄之人實打實修將出來的,故而與其說我幾人是立四玄,倒不如說這四玄本就存世,只不過是我與其餘三人空活無數年月,碰巧發現此處玄境,長久以來在此守門罷了。」
「世上人能入此境的,大都練劍練槍,恨不得一日時間掰成兩日用,從來沒見過你這等後生,竟然是寧可鑽牛角,亦不樂意好生鑽研劍術功夫。可饒是如此,也不能逼着你不是?人終生也不過只能入一次這玄境,但在我看也不算浪費,要是你覺得剩餘時日能將心氣重新拾起來,就算是不練劍術,不習劍招,又能怎樣?」
活過太久年月的南陽君已是知曉,眼前這年輕人,似乎不只是在意那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也很是在意那個一事無成,孱弱無力的自己。
雲仲不說話,長長吐出一口氣去。
本不該如此矯情的才是。
無論如何去想,自個兒都是身後群狼,身前斷崖,進退不得,卻偏偏要在這萬丈懸崖上頭,另外開出條路去,攀崖的本事不高,更不曉得應該如何憑虛御空,與其平白在此枉費光陰,倒是不如試試令自己比起往日強上些許。
「歇夠了?」重新將笑意掛在臉上的南陽君拂拂明黃袍,難得笑將起來,這時才是翻起舊賬,板着面孔朝雲仲罵道,「天底下還真沒有幾個敢讓我開解的後生,從前沒有,今後也估計不會有,你小子的架子當真是不小,還要我親自上門勸解。」
終於是將近幾日來憋悶氣除去大半的雲仲撓頭笑笑,很是認真起身朝對坐南陽君行了一禮。
縱是南陽君始終都覺得,雲仲心性還算尚可,即便有些太過於執着諸如善念對錯這等無人能解的繁雜事,竟也是忘卻了,這位被故人看好的後生,到底也不過是堪堪要及冠的年紀,十餘載年月之中,不論是見過的人間,還是琢磨過的世事無常,已然比多數同齡之人多出許多,但無論如何,有時候還是會像一位少年人那般,撐不住接連而來的壞事,將自己藏在這麼一隅之地,找遍各色法子排解胸中苦楚。
甚至只是方才一瞬息的時候,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未曾生出悔意的南陽君破天荒覺得,自己也許並不該來走這一遭。天底下受苦之人太多,哪怕是尋常人眨眼功夫,世上就可生出無數噩耗,但怎麼也不該將那些身心勞累,不勝煩擾的人強行拽將出來。
站在苦難之外,勸說立身苦難之中的人,要連戰連捷,或是且敗且戰,無論如何都有些站着說話不腰疼。
雲仲正好站起身來,要走到牆角提起子規五嶽兩劍,卻聽見身後南陽君語調輕緩。
「再歇幾天,不算什麼,遇上難關困境,萬不可一直憋着,容易憋出個病症來,好生暢快哭一場不丟人。」
原本雲仲抬起的雙手微微一滯,靜靜站立數息後,仍是將子規五嶽握在手上,重新走回遠處,將桌案上兩柄劍鞘拿起,還劍歸鞘。
「很多年沒這麼試過了,生疏得緊,生怕開閘止不住洪流,謝前輩好意,但還是免了吧。」
十幾日也不怎踏出府邸幾步的劍客走出門外的時候,天外通紅雲燒,遠處江濤聲聲可聞,面色朱紅的劍客合上雙眼,靠着府邸門前兩座石獅坐下,垂頭松肩,很久之後才向遠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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