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狄部連同其餘數部將巍南部王庭大帳城池攻下的消息,除卻胥孟府之外,天底下無一地能得知的這般快,隨鐵騎奔湧入城,旋即變瘦燒殺擄掠,好在是那位呂元儉臨近攻城的時節,就已是將大多巍南部百姓送出城去,逃往北方,才不曾落得個被人斬草除根得淒涼下場,可饒是如此,城中也不曾有丁點活物,除卻那些位不願離去本就年歲極大的老者之外,尚有還未曾來得及撤去的尋常百姓,與家中牛羊雞犬,盡被沖入城中的鐵騎誅殺,原本人丁興旺的巍南部,經此一戰過後,唯餘風聲。大筆趣 m.dabiqu.com
曾經有人調笑,說是大元境中地廣人稀,興許除卻風聲之外,只剩下那等牛羊犬吠,行百里不見人蹤也是常事,眼下卻一語成讖,全城上下,僅餘風聲似鬼泣,斷頭百餘,血水沿庭帳城外護城水渠流淌而去,不知將那清水溝渠染得何等猩紅。
此舉究竟是因冒狄部中人怨惱那位親自披掛守城的呂元儉,當着許多大元大部之人憑言語罵過自家統領,或是久攻不下,身死在城門下的鐵騎不計其數,以強擊弱卻不曾討得甚好處,才是殺心大漲,行此等屠城的惡事,但饒是如此,那位帥旗之下的瘦弱書生,卻並未阻攔,反倒是從始至終都冷眼旁觀,直到屠城事罷過後,才是將那些位率部屠城的統兵將帥盡數叫道跟前,一一斬殺,以儆效尤。
消息傳來到胥孟府之中,不曾經旁人的手,徑直送到燕祁曄手頭。
今日明擺着胥孟府上下無事,燕祁曄便是喚那位逃庵居士前來一併品茶,卻並不曾手談,而是坐到後山涼亭裏頭避暑閒談,兩人倒也是心思相同,皆是閉口不言手談事,說的也皆是那等無關天下世局或是修行的瑣碎事,倒也很是自在,額前生紅瘡的文人也是語調平和,同燕祁曄開懷交談,很是有幾分賓主盡歡的滋味。
天入三伏時,理應說是最為難熬,仿佛甭管是身在何處,都躲不得天上烈日與滾滾暑氣,灼人熱浪好似是有形那般壓到渾身上下來,更莫說後山布甚低矮,涼亭之上且無絲毫涼風,也是熱浪騰空,反倒因無遮無攔,使得此地更為難留。
不過胥孟府終究是大地,上下丫鬟僕從由日頭還不曾醒轉時辰,就已是備足老冰,半數傾倒於後山涼亭旁池塘當中,半數擱置到山石周遭,扯起枚足有四五丈寬窄遮陽華蓋來,四面撐住,其上附着墨色紗絹,再取由井中浸過一夜瓜果擺到眼前去,再取奇涼井水將整座涼亭澆過數趟,如此一來,原本理應熱浪襲面的地界,也是添上兩三分陰涼氣,更休說是周遭有數位女子或持蒲羽或攜輕羅小扇,半刻不停扇風,任誰人身在此間,都覺很是舒坦。
至於為何不曾趁此地陰涼對弈兩局,兩人心頭皆是有數,故而只是閒談。
死士將書信線報送到燕祁曄手上的時節,文人面色就有些遲疑,剛打算告辭離去的時節,被燕祁曄叫住,將那封書信遞上前去,咧嘴笑道,「怎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論如何說來,胥孟府能有今日威勢,靠的還是你等幾人不惜損耗無窮精氣神,絞盡腦汁窮極思緒,才有而今的壯大景象,上回不過是心血來潮,怎能因昨日事耽擱今日事,還是先瞧瞧最好。」
到底是修為高深,饒是文人有心推辭,怎又能推脫得開,燕祁曄只是單掌推出那封書信,就已是懸到文人眼前,後者也只好是無奈笑笑,不過展開書信的時節,眉頭就已深深蹙起,區區數行至簡短言語,書生足足端詳過一炷香時辰,面色陰晴不定,到頭來長長吐出口氣來,依到身後藤椅處,閉口不言。
那書信之中所寫的事,哪怕是逃庵居士這些年來行過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斷然算不上君子,此番見過這封書信過後,亦是久久難以平復下心思,看過一眼舉止如常,飲茶無礙的燕祁曄,緊緊蹙眉。
「胥孟府之中,能看清大勢,且可推波助瀾的讀書人不多,你算一個,那位主征伐,滿腹皆是兵略的書生算一個,兩人可稱得上是多年來老夫左膀右臂,這屠城一事在你看來,大概是相當有傷天和的舉動,但在老夫看來,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甚至幾乎生不出甚軒然大波來。」
看穿文人心思,燕祁曄先行開口,淡然看向眼前額頭越發赤紅的書生,乃至稱得上有些漠然,敲打桌案,揮退眾人,一字一句緩緩言道。
在燕祁曄所見,那位極擅兵略攻伐的書生,從來身子抱恙,更是莫要說藏鋒良久,大抵也熬得近乎油枯,但即便通體上下譬如附蟻之堤,體魄一日衰弱過一日,但唯獨心思城府不曾有失,也正是在旁人看來罪大惡極的屠城舉動,大概燕祁曄的心思,同那位書生的心思,最為相近。
一來大元並無多少可搬弄文墨的讀書人,即便是有,也大多是各大部族之中的座上賓,而那等不曾為人看重的庸才,即便有心替巍南部開口,這消息也未見的能由大元傳將出去,畢竟如今除卻仍在苦苦抵擋胥孟府以及座下大部的,掰起指頭也不剩幾家,算上正帳王庭在內,亦斷然不可越五指數目,故而即便是真將這屠城的事做下,只要這大元到頭仍舊被胥孟府牢牢握到手上,縱使是為避天下人說辭抬出位如同倀鬼的正帳赫罕來,屠城此事,也是可抹除得乾淨,胥孟府在一日,便一日不會因此時掀起海潮來。
至於其二,書生此舉最為高明處,在於這手以退為進,明面上頭不曾加以阻攔,而是等到將事做罷過後,再取那等殺雞儆猴的手段,即便各部當中軍卒漢子大抵會生出不滿的心思來,但這手段過後,必是可令這些位已然是殺紅雙目的漢子,略微回想起胥孟府的手段,這一手知其罪而故令其犯,不但可削減去大元各部族對這些位軍卒執掌力道,且亦是使得這些位征殺一陣的漢子,再生敬畏心思。
憑如此手段,再過一年半載,恐怕這些位各部的漢子,換旗改幟,也並非是痴人說夢。
逃庵居士始終靜靜聽着燕祁曄講起,到頭來老者竟很是有些叫絕,言稱那書生當真得意,換成是自個兒,也斷然想不出再好的法子來,神情愈發低落。
「府主可曾想過,這世上造殺孽過重,有時並非能否被天下人口誅筆伐就是至關緊要,屠城這等事,實在是過於暴虐了些,怎能如此。」
燕祁曄止住笑意,轉瞬望向眼前文人,卻並不動怒,而是朝自個兒麵皮上指了指,「老夫武道上的天資,開竅極晚,遙想當年被師父驅逐下山的時節,流轉數地仙家,卻因自身修為奇差,受許多人冷眼打罵,那時節巍南部尚有處仙家宗門,其中那位宗門之主連同山間弟子,不曉得將老夫當做過幾回練拳的靶架,打得皮開肉綻尚且不提,且是將我浸到水中數晝夜,皮肉險些剝離開來,卻是被巍南部供如神明,那時節,怎麼不見得有人出來說上一句,這般做事有傷天和。」
「老夫兒郎生母,當初亦是修行人,雖也是天資不顯,但尤其心善,時常接濟百姓,且從不求個福報,卻是被仙家宗門強擄去,待到老夫找尋上門的時節,聞聽已是獻與大部中吃得滿腹油膏的顯貴,不甘受辱,自戕而死,原因卻是最簡單不過,山下權勢滔天的人,還從來未曾嘗過山上修行人的滋味,於是耗費銀錢使喚權勢,雇來幾位境界不低的修行人,強行擄掠而來。」
「那時節,可沒人會同老夫講上一句,權勢有無,其實算不得重要。」
「為將這整座大元收入囊中,老夫不曉得損耗了多少心血,如是能將心思放得平穩,未必就找尋不到那至高的武道,為謀得權勢,謀來極高境界,老夫也已經記不得做過多少天怒人怨的殘忍事,唯有這兩字財權在手,我才不會再有當年那等憤恨至極,卻是束手無策的念頭,莫說是屠一座巍南部王庭,即便是將整座大元清理得十戶九空,亦是不會有丁點猶豫。」
「相處時日久了,似乎你逃庵居士也忘卻了老夫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並非是什麼和煦慈祥老者,而是個由水火當中爬將出來的陳年惡鬼,恨不得生啖旁人血肉才能扼住心中惡念,對老夫這等像是陳年惡鬼一樣的人,從未有一天不想着仇怨憤恨,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是我不能做的?」
從頭到尾燕祁曄麵皮都不曾顯露出半點怒意來,可如今文人聽罷這番話後,渾身上下哪裏還有半點暑氣熱意,只剩寒涼至極一身涼氣,怔怔看過眼神情仍是平靜的燕祁曄,起身恭恭敬敬行過一禮,再不曾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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