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劍四方 第六百一十五章 敲個粉碎

    桃苑島中人,皆知湖邊住着一位癲子,歲數大抵是而立上下,衣衫破爛時常不着寸縷,可謂是瘋癲入骨,再無迴轉餘地。筆硯閣  www.biyange.com島中人多半知曉原由,大抵是當年癲子還不是癲子的時節,家中人誤食條毒魚,一家上下五口,年邁雙親,髮妻與膝下兩子,皆是誤食毒魚,唯獨這癲子外出撐船打魚,才保得一條性命,待到歸家時節,請來鄉間郎中的時節已是回天無力,自此以後便是患了瘋疾,時常發癲,再無半刻清醒的時節。

    鄉間人心善,許多人家都是刻意多做些飯食,送到這癲子住處,後者神智較為清醒的時節,還曉得作揖,不過大多時節都是渾渾噩噩,沿湖岸走動,或哭或笑,衣不蔽體,哪怕是鄉間人心有憐憫,置辦上一兩件衣衫送到棚屋當中,癲子也是向來視若無睹,不論三伏或是冬月,皆是穿得單薄破爛,時常惹得前來游湖的女子羞紅一張麵皮,暗地裏罵兩聲不端莊,倒也從未有人前去欺凌此人,如此安然過去十數年,癲子竟是依舊不曾瘦弱下去,更不曾餓死到湖岸旁。但癲子唯獨怕魚,甭管是巴掌長短小魚,或是半人高矮的大魚,每逢捕魚之人歸來時節,癲子總要使兩手遮住麵皮,渾身顫顫瑟縮到路邊,盡力避過瞧見湖魚。

    時候一久,村落中人便發覺這癲子的脾性,便商議過後,將舟船岸口略微挪到遠處,儘量不由此處上岸,嚇壞那位可憐人,儘管是勞民傷財,不過依舊是無人出言辯駁,是因民風淳樸,心有善念,於是耗費數月功夫,硬生生將口岸挪開些許,而從未有人前去將那癲子棚屋挪動。

    畢竟如今棚屋,正好落在漢子原本家中舊址處,無人忍心將那瘋癲漢子趕跑。

    今日癲子又是無事閒逛,時哭時笑,沿湖岸遛彎,每年不允捉魚的時節,癲子總要比往常清醒許多,只不過是時常慟哭兩聲,而後又邪邪笑起,前仰後合,倒也算不得礙事,可瞧見一位白衣少年租用過一枚小舟的時節,癲子竟是跑到近前,手舞足蹈比劃道,「大爺大爺,何時想通?」

    雲仲今日早早起身,神清氣爽,攜起長劍外出,打算着租上一枚小舟,前去湖心當中平定心境,哼起滄海謠信步外出,聽聞隔壁屋舍當中依舊是鼾聲如雷,震得耳鼓生疼,自然是曉得昨日顏賈清又飲過半缸酒水,睡興正濃,便也不打攪清夢,自行下樓。

    精瘦小二今日當值,隨那位喚作燕哥的精壯年輕人才踏入店中,恰好便是遇上少年郎緩緩走下樓來,當即便是熱切上前招呼,說昨兒個少年整整飲酒一缸,竟然是比那位顏先生還要多飲整一倍,今日卻不想依舊能早早爬起,當真可稱上一句酒仙,不過正巧因此輸了賭局,雖不曾虧銀錢,卻被燕哥狠狠彈過六七下腦瓜,險些腦殼生出枚紅包。

    雲仲無奈笑笑,此事唯有自個兒知曉,哪裏是什麼海量,分明是腹中秋湖將酒水汲取大半,好生於腹中攪動過半宿,任他也不曉得分明是無名無姓的村中尋常燒酒,為何秋湖竟是險些魔怔,汲取大半酒水,於腹中翻騰過半宿,重塑無數細末經絡,而後才堪堪沉靜下來,於是只是搖搖頭道逞能而已,算個甚本事。

    那位燕哥卻也是相當直爽,言說過陣子清淨些的時辰,定要與雲仲拼上幾回酒,分明少年年紀還要淺上許多,怎的便是如此海量。雲仲淺笑應下,旋即便是外出,尋過一枚瞧來輕快的小舟,同立身舟旁的老人家攀談時節,後者卻言此時舟船並無大用,不消花銀子,自行取用便可,着實是令雲仲略微有些狐疑。

    而正是此刻,癲子湊上前來,含糊說了句沒頭沒腦的痴話,聽得少年雲山霧罩,眨動兩眼問起,「兄台可是同我言語?」

    癲子似是鄙夷,點點頭又是道來,「大爺大爺,何時想通?」

    雲仲不明所以,而那位看守舟船的老人家卻是開口解釋道,此乃是桃苑島上頭人人皆知的癲子,早年如何,眼下如何,講得相當清楚分明,而後瞧瞧少年打扮,低聲道來,「被此人纏上,莫說是你身家千兩銀錢,或是劍路高超頗有威名,一時間都是擺脫不得,畢竟已然瘋癲,銀錢無用不說,曾經發善心的幾位鄉間人送他不少銅錢碎銀,皆是被他丟到湖中,向來不用,到底是癲子,銀錢對他而言,全然無用,少俠可要仔細斟酌言語,莫要冒犯了這人,倘若是終日纏着,總是徒添煩悶。」

    雲仲聽得倒是有趣,且雖老者乃是出言告誡,神情卻是望不出丁點厭惡意味,勸罷過後便是扭過頭去,沉沉談過一口氣,言說分明當初也是位憨厚人,怎生突逢厄難,上蒼當真是不願允半點福報,旋即便再不言語。


    而一旁癲子還是期盼瞅向少年麵皮,口中念念有詞,翻來覆去說那句大爺大爺,何時想通,雲仲一時間福至心靈,並不作答,而是沖癲子笑着反問起來,「那以你所見,應當何時想通?」

    一聽這話癲子眉眼都是歡快起來,連連拍掌憨笑起來,「正是今天,正是今天。」旋即也不顧雲仲如何回話,痴癲跑遠,時常還要回頭跳起,瞅瞅依舊立身原地的少年,似乎是相當歡喜。

    雲仲不禁笑了笑,自行登舟,同那位守舟的老漢再一躬身,搖起船槳,如是離弦箭羽,頃刻便竄出百步遠近,直奔湖心之中。

    老漢卻是沒想到這位看來緊年輕的少俠,當真是只耗費一言,便將那癲子哄得眉開眼笑,似是得了那般潑天便宜,當下也是覺得蹊蹺,摘下斗笠撓撓經多年風吹日曬,毛髮稀疏的頭頂,納悶不已,心說這向來頂難纏的癲子,為何今日偏偏轉了性子,不過轉念之間,又望向那挎劍的少年,距湖心尚有極遠距離時,已經是躺倒在小舟當中,盪開無數波紋,只是伸出兩手,緩緩撐船,當下便明白了些。

    江湖中人,多半尋的乃是快意二字,舉止瞧來與瘋癲無異,前些年也來過位江湖中人,滂沱大雨時節外出,愣是在雨水之中手舞足蹈,比癲子還要瘋癲些,可能癲子與癲子之間,才算是知己。

    天朗氣清,雲仲倒是不曾瘋癲,而是這湖極大,離岸幾百步,竟依舊是身在蘆葦當中,去年舊葦泛黃乾結,已然剩餘不多枯敗蘆花,隨風擺動時節,極易撩人心意,枯黃猶如秋來蚱蜢,連天接岸。少年無端便想起當初那座小鎮當中,也有相似一片蘆葦,雖不如此地這般勢大茂盛,可無論經多少孩童使壞踏倒,好像隔不幾日便又是挺起腰背,隨風而動,細細碎碎聲煞是好聽,左右皆秀水通透,輕舟如是懸空過,不由自主便躺到舟中,望向時時淡雲飄搖的長天,一時心思曠遠。

    那位極好打人手板心的先生,曾經說為何許多文人受貶謫或是疑案牽連時節,最落魄的時節,專好挑選浩大水澤,或是層疊無垠山巒大川棲身,皆因是前路遇阻,時時容易將心思毀去,免不得還要誤入歧途,失卻為官初心,不過直到如今流傳極為廣遠的詩文,大多賦詩之人還是將本心守住,故而多半都是終生失意,並未有妥協之舉。

    先生說這話時,雲仲恰好叫李大快鬧騰醒,而後便聽先生說起,其實文人心思胸懷,也未必極大,所以要常常寄情山水,眼前見大湖大澤,浩瀚海潮,便將其偷換為自個兒胸懷與心境,念想着海納百川,湖容萬雨,原本心心念念,始終橫在心頭的大事,此刻便已不再能稱之謂大事,而是隨江流湖海,一併東流而去,起碼此時看山,山作胸襟,此時看水,水平心事,這才是所謂仁智之人,最為高明的自寬學問。

    聽這話時,雲仲還只是位時常好動,與同窗打鬧的小小孩童,聽得雲山霧罩,可分明記得當時先生看自己時的神情,肅穆平定,仔細品品,倒當真被這話語當中藏匿的山河壯麗,胸懷酣暢驚出一身熱汗,那日時節,雲仲再不曾走神,而是規規矩矩,搖頭晃腦背起書來。但書中文字,已是再記不清,只是依稀能念起這段話來,如今卻才略有體悟。

    昨日滄海笑,今日探湖來。

    心思寬闊時節,闊如海波湖聚攏,欲踏歌唱時節,樂而忘憂酒落須,兩者亦有相同。

    未曾入修行時,少年總覺得那些話本當中所云仙家手段與修行,玄之又玄,妙之又妙,但當真入修行後,才知其實事事不易,哪有什麼虎軀一震劍氣千里,哪又有什麼提劍殺人血濺十步,尚有心飲酒作詩,尚要撇下幾句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話。

    於是雲仲再也不端着始終繚繞心間的幾問,舒舒服服躺到舟中,望長天依稀見雲,猜雲間可否有仙,眉目輕盈,甚至有些眉飛色舞,與那癲子無二。

    「桃苑福地,匯川可當洞天,」酒館樓上屋舍中,顏賈清翻個身,麵皮已然變回本來樣貌,嘟囔一句,而後嘿嘿笑了兩聲,「酒水也不賴,一夜春光,看得我這釣魚郎也險些把持不住,好大饅頭,好香醪糟。」旋即再度沉沉睡去,笑意賊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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