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劍四方 第五百九十一章 讓子(第二更)

    陰雨連綿,徽溪春時本就潮氣頗深,如今再接連遇上三五場雨水,屋舍之中角落地界,潮濕得緊,許多年歲頗長致使腿腳抱恙的家中老者,近幾日以來更是不勝其煩,捶打痛癢骨節腰腿,欲同旁人訴苦,說年紀淺時總不曉得好生溫養,事到如今自個兒身子所欠舊債,卻是自行找上門來,徒添煩悶憂慮。筆硯閣  www.biyange.com但剛要挪動腳步出門,卻發覺這偌大京城,似乎也無幾個知心投意的故友,只得將炭火點起,雙膝腰腹裹起厚毯,瞧着窗欞樓檐之外扯起的紛飛暮雨,不由自主瞌睡上頭,沉沉睡將過去。

    京城多日皆是浸沒到春雨裏頭,雨勢不大,可依舊算不得溫熱,且一落便是近一整日,許多閒暇不住的京城中人,只得撐傘披蓑外出,遠眺長街,難以看清人面目,唯有零星傘沿與蓑衣似甲,於青石街心緩緩挪動,流水與被打落的早花,與人影一併徐徐而去,平添寂寥。

    唯一身紅衣,撐傘獨自踏入京城童子街。

    頤章京城當中八條主街,如是朱雀抖尾,由皇城正中分去八方,居高遠望,格局雄渾巍然,凡京城中人出門辦事,或是遠望皇城當中金頂,皆需踏入這八主街當中,街道常年繁華喧鬧,無論夏時急雨或是隆冬大雪,商賈買賣人與賣藝幫工者,皆是立在街道當中,風雪難阻,更是令這八條主街常年熱鬧非凡,外鄉之人凡踏京城,大多皆是要讚嘆上兩句,言說頤章皇城確是氣派。

    而八主街其中童子街,卻屬最為冷清一地,原是這長街走向乃是通往西南地界,由皇城離去,經童子街後,可直抵皇城徽溪西南城門,直去西郡,由打西郡而來者,也是大多由此街去往皇城正中。但多年來西郡周遭都算不得富庶,少有落戶於西郡周遭之人,閒來無事去往皇城中瀟灑幾日,一來錢囊羞澀,二來便是西郡官員,大多不曾受詔入京,故而這西南方向,歷來是人丁冷落。

    情形至此,連帶這童子街中百業俱落,江河日下,同其餘七條主街繁華狀況迥異,繞是京中官員數次布令,指望令童子街繁華些,不復往日那般冷清景象,始終難有效用。

    平日裏都是冷冷清清,市井凋敝,唯剩得數戶勉強苦撐,憑老主顧吃飯的客店酒樓,或是尋常店面,更何況是落雨時節,更是少有人蹤。

    撐舊傘的紅衣女子牽馬,行至童子街時,隨處將馬匹栓罷,撐傘邁步,除卻雨水聲與靴底泥沙滾動沙沙作響,再無其餘聲響。

    童子街外牌樓處,兩側立有兩座童子玉雕,技藝極高明,分明是陰雨時節,兩位童子神情卻是依舊和善,並無半分陰森可怖意味,天庭飽滿,着身道袍垂手而立,倒是當真如同兩位粉雕玉砌的道童,笑意盈盈瞧着往來之人。

    原是當初京城運河開掘時節,上下百官皆言此事勞民傷財,且有奇策府中人,算出這童子街周遭大抵有地脈,倘若是貿然破土,恐生邪祟,權帝深思數日,竟是遲遲不曾決斷,還是有兩位雲遊童子施展手段,將所謂地脈挪開足足兩千步,才得以將這運河掘開,能與頤章西南諸地連通。

    如此引得龍顏大悅,但再欲召見那兩位道童時,兩人卻已是飄然離去,只留下封書信,只得將此地長街定名為童子街,權當是謝過仙家,直至如今,從未改換名頭。

    女子挑選一處粥鋪,緩緩落座,大抵便是這粥鋪外頭,有竹棚遮雨,鋪中老者聽聞動靜出得門來,顫顫巍巍上前作揖行禮,卻也不問這女子究竟要些什麼吃食,徑自回屋,點起乾柴生火。

    雨打竹棚。

    棚邊沿末處竹尖匯來無數雨滴,成行落地,青石磚路卻是已然容不得如此多的雨水,略微淤積成不少水窪,春雨叮咚,落在水窪以里,濺起不少清澈蓮瓣。

    「店家,今日多添碟熱菜。」

    女子眉目生得極好,說這話時,卻是看向長街以外。

    雨勢頗急,遠處走來一人,身披蓑衣,步態頗輕快,但分明兩額白髮,如何都遮掩不住,很快便走到古舊卻擦拭得發亮的桌前,將蓑衣解去,抖抖雨水,麵皮方正和善,尤其眉眼,與女子極為相似。

    「龐將軍府上那位始終沒尋到的幼子,近日蹤跡已現,不過似乎是有些痴傻,多半是因當年那樁事心智有損,依大人看來,此人應當如何處置?」

    女子不曾行禮,言語平淡,尤其大人兩字,說得最是冷清。

    近乎花甲之年的男子聞言笑了笑,恰巧粥鋪老者已是端出兩碗清粥,數碟小菜,接過清粥放到面前桌岸上頭,險些燙得跳腳,好一陣過後才出口答道,「無非斬草除根趕盡殺絕,這等事近些年來,你理應比我熟悉才是。」


    「龐將軍府中那樁事發生時節,節骨眼頗為適宜,恰巧是老龍抱恙,將此事盡數交與奇策府處置,這才沒出多少差錯,多年過去,聖人記性心力也是大不如前,直到眼下都不曾過問許多,但紙終究是紙,火終究是火,壓不下的事,何不做得乾淨些。」

    「大人做事歷來乾淨,不留馬腳更是不余把柄難怪這些年來,居於君側,卻始終能獨善其身,向來不曾變過。」紅衣女子捧起面前清粥,吹過兩口,沒來由笑起,「一位無後的大員,在這朝堂上穩坐,不論手中捏着多少權勢,都相當叫人放心。只是在下不知,大人才入仕途的時候,難道就已猜測到自個兒能坐到這等一人之下的位置上頭?」

    如何看來都是極為尋常的花甲男子置若罔聞,着急忙慌嘬過口清粥,麵皮尚淺褶皺都是舒展開來,似乎是相當中意這口,而後才抬起頭來端量對坐女子。

    「既然身在此職,想的就不要太多,躬耕田間的老農,怎麼會去憂心自個兒糧食究竟用於做飯還是做粥?叫旁人聽了去,難免要起疑心,就算是想,也別開口。」

    女子麵皮愈發冷冽,盯緊面前人。

    「你娘當初也是如此一副神情,可到頭來,錢財不缺且得善終,在這偌大朝堂當中,已屬是數代也修不來的福分,而今你也是這般神情,倒是相當叫人心寒。」

    花甲男子依舊飲粥,舉止相當粗俗,如是窮苦人家那般,轉動碗沿,挑已涼下來的粥湯下口,嘶溜聲響亮,毫無半點朝堂大員的架勢,於這清冷春雨聲中,分外扎耳。

    終於男子飲罷大半清粥,心滿意足抹去嘴角米粥,卻是由懷中摸出兩枚淮琅果,擱到口中嚼起,忙裏偷閒開口,「難得見上一面,既然是不願沾染殺孽,龐家那小子由你處置就是,是殺是放,全憑你心意,但還是要提點你一句,日上三竿時節燒成炭似的死灰,直到二更時分也未必盡滅,觸之即燃也並非是痴人說夢,如若不能將根節掐滅,到頭來沒準要多生出什麼禍患。」

    說罷男子也不再逗留,而是捏出幾枚銅錢,擱到桌岸上頭,重新穿起蓑衣,一步步走遠,卻是直奔童子街外運河而去,臨出街口時,才將蓑衣褪去,踏上已等候一盞茶功夫的坐轎,褪去外頭衣衫,露出一品文臣官袍。

    而這些舉動,盡數落在女子眼中。

    趁外出巡查運河的時節,頤章當今朝堂丞相,於這冷清粥鋪中坐了一盞茶功夫,末了竟是憑淮琅果除去口中粥菜滋味,換上官袍,除卻那幾位扛轎人之外,無人知曉這位權傾朝野的大員曾去過一趟童子街,喝過一碗清粥。

    其小心謹慎,更要高過如履薄冰時。

    到底是可憐或是可恨,女子始終都不曾琢磨透徹,待到男子走後,紅衣女子低頭,卻是發覺眼前依舊是幾碟涼菜,於是將腰間長刀猛然抽出,金鐵聲震響。

    而鋪面之中的老者渾然不覺。

    女子也留下些銅錢,起身離去,並不撐傘,而是徑直邁步走入雨水之中,春雨何其綿綿,不出幾步光景,渾身衣裙盡濕,而女子還是不曾撐傘,就這麼步步前行。

    凌字樓外那家酒館當中,今日又是無客登門,龐清風終究是趁掌柜打盹的時節,將鍋底黑灰刮下不少,也不顧春雨甚急,跑出門外使雨水拌到鍋灰當中,笑得憨傻。

    甭管這春雨如何急,總之明日再砍些竹木,大抵就能將那位好看姑娘畫下,當然要心頭舒暢,就連前日被罰了不少月錢的事,都足夠拋諸腦後。

    酒館裏頭的中年漢子瞧那年輕人樂呵得緊張,吆喝兩句,也是咧嘴笑笑,露出缺了半截的門牙。

    一整片湖水砸落到徽溪城中。

    有人因大事小事心煩意亂,欲以春雨好生澆熄心火,也有人因能找尋到無根水拌灰作畫,樂呵不已,更有人冒着春雨運劍,拳尖上頭傷痕結痂再結痂。

    雨幕之中浮生依舊,有人歡喜有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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