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斗轉星移,玩了一輩子權術的太皇太后竇氏薨,竇氏家族也隨之衰落。武帝決心繼續改革,以竟當初未竟之事業,遂任命他的舅舅田蚡為丞相,同是外戚的竇嬰卻閒置在家。
太史公對竇嬰的評價是「任俠自喜」,意思是竇嬰是一個非常任性的人。七國之亂的時候,景帝想啟用竇嬰,任他為將勘定叛亂。竇嬰卻推脫有病,不能勝任。其實,這是因為反對景帝傳位梁王,後被竇太后疏遠,所以在跟她賭氣。景帝勸他,說這是國家興亡的關鍵時刻,你身為國家重臣,怎麼可以推卻責任呢?於是竇嬰才出山,後來與周亞夫一起立了大功,列侯中沒有敢跟這兩個人平起平坐的。
景帝七年的時候,栗太子劉榮無罪,景帝卻因為其母栗姬的關係想要把他廢掉。魏其侯竇嬰是劉榮的老師,所以多次為劉榮求情爭辯。可是爭來爭去,景帝只是一個不聽,栗太子就這樣被廢了。竇嬰於是再次稱病,幾個月都不來朝,只躲在藍田縣南山下隱居。許多人來勸他,他都一概不聽,繼續窩在那裏釣魚散步。有一天,一個叫高遂的也來勸他。
高遂說道:「您過去是太子太傅,太子被廢不能為他力爭挽回,盡了力又沒有效果,也不能因此自殺殉職。能使您富貴的是皇上,與您親近的是太后,您現在這樣託病不出,整日擁着美女,豈不是要彰顯皇帝的過失?若太后和皇帝都來加害您,那不僅您無法自保,妻子兒女也要株連殆盡。」
竇嬰聽高遂所說,驚出一身冷汗,於是起身回朝,如往常一樣侍奉景帝。
丞相劉舍被景帝罷免,竇太后這時想起了自己的侄子竇嬰,幾次向景帝推薦他。景帝卻對太后說,您真以為我捨不得把相位給他嗎?只不過竇嬰這個人,沾沾自喜草率輕浮,丞相上承天子下領百官,責任重大,不是魏其侯這樣的人能夠勝任的。景帝說的很對。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皆為利往。竇嬰「不中用了」,在他身邊也沒什麼機會了,於是竇嬰輝煌之時依傍在左右的賓客和朋友一下子走得一乾二淨,紛紛去投奔正炙手可熱的新丞相田蚡,只余竇嬰一個人獨自發呆,看着蕭瑟秋風捲起院子中的枯葉。
現在魏其侯從高高的相位上掉落下來,其失落是不言而喻的。倘若這時候他能靜一靜,仔細想想自己來時的路,也許就會頓悟,超脫名利等外物的羈絆而立地成佛。可是他偏偏沒有這樣一個靜一靜的機會,因為同樣失意的將軍灌夫來到他的身邊,兩個失意人很快無話不談,成了可在對方身上取暖的「患難之交」。然而交上灌夫這個人,實在可以說得上是交友不慎。
灌夫,字仲孺,穎陰人,他本姓張。父親張孟曾是穎陰侯灌嬰的家臣,深得灌嬰的信任和寵愛。張孟於是冒充自己姓灌,靠着灌嬰的推薦,當上了秩級兩千石的高官。灌嬰去世後,他的兒子灌何襲任穎陰侯的爵位。吳楚之亂時,灌何歸太尉周亞夫調遣,在他麾下做了將軍。他向周亞夫推薦灌孟(張孟),周亞夫命他做校尉。那時候,灌孟已然年老,身體精神都大不如前,所以兒子灌夫隨侍身邊,帶着一千人跟着父親一起從軍。灌孟雖然力衰,但是仍然不服老,每次作戰總是衝到最前面,而且他所進攻的方向都是敵人陣地里最堅實的部分,終於戰死沙場。
當時西漢皇朝的制度是,父子倆一同參軍,若其中一個戰死,則另一個可以退出戰場,護送死者的靈柩回家。但是灌夫繼承了父親的勇猛彪悍,堅決留在這裏,並揚言要親手砍掉吳王或吳將的頭顱,以祭父親的在天之靈。灌夫豪爽威武,在軍中的人緣很好,他披甲執銳,召集了幾十個勇士,想要衝進敵營廝殺。可是剛剛走出營門,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挪步,只有灌夫和他的奴隸,一共十幾個騎兵衝殺到吳軍軍營里。吳軍毫無準備,灌夫等人於是一直衝到吳軍軍旗之下,殺傷了幾十人。到終於無法前進的時候,才策馬返回漢營。來得容易,要走就難了。奴隸都戰死了,唯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回來,滿身的十多處重創,叫人看了觸目驚心。若不是有名貴藥材醫治,灌夫必死無疑。灌夫的傷勢剛剛有點起色,便向灌何請纓出戰。灌何嘉獎他的勇氣,卻怕他就此一去不返,於是將情況報告給周亞夫。周亞夫按着灌夫,堅決不讓他出營。
戰亂平定後,灌夫名震天下。穎陰侯灌何向景帝舉薦灌夫,景帝於是任命他為中郎將。沒過幾個月,灌夫便犯法丟官。灌夫是個莽漢,不喜歡讀書,平時只愛舞刀弄槍,任俠使氣,他也的確頗有俠風,凡事允諾別人的事,沒有不辦到的。他的財富迅速累積,很快便有了幾千萬,每天出入門庭的食客少則幾十,多則上百。與灌夫交遊的,不是名重天下的豪傑,就是大奸大猾。
景帝任灌夫做代國國相。武帝即位後,又因他的勇猛而叫他擔任淮陽太守,再後來又調他為太僕。灌夫為人直爽剛健,不喜歡奉承人,又好發酒瘋。他是家奴所生,出身低賤,所以骨子裏有一種自卑的反叛。所以,凡是地位高於他的人,又或是勢大財雄的皇親國戚,灌夫不但不尊敬,反而總是想辦法在大庭廣眾之下當面折辱他們。可是對於地位低下的人,他卻尊敬起來,甚至越是地位低賤,他對他們越是恭敬。士人們因此就對他更加地敬重。
灌夫定居在長安,長安城裏的顯貴個個都對他豎起大拇指。長樂宮的衛尉竇甫是竇太后的兄弟。有一次,灌夫與竇甫喝酒,醉酒發酒瘋,因為一些細枝末節的禮數問題,將竇甫給打了。武帝深知竇太后的護短,怕灌夫因此被殺,於是學着景帝調走郅都的辦法,將灌夫調到燕地去做國相。灌夫真是閒不住啊,幾年後不知怎的,竟然再次犯法,於是再次丟官。灌夫自己任性,也不約束族人和門客。他們在潁川一帶壟斷利益、橫行霸道,弄得天怒人怨。百姓無告,其痛苦和憤怒往往借着兒歌唱出來,於是有「潁水清,灌氏寧;潁水濁,灌氏族」,在潁川四處傳唱。
灌夫閒居在家,雖然富有,但失去了權勢,周圍的人也就漸漸少了。竇嬰和他同病相憐。竇嬰想借着灌夫的力量報復那些見風使舵,離棄他的人;灌夫也想借着與竇嬰這樣名震天下的皇親侯爵交往,來抬高自己的身價。兩個人一拍即合,相見恨晚。
凡是在人情世故上幼稚的人,在政治上也必然非常幼稚。栗姬如是,亞夫如是,灌夫也如是。這種人都可以稱為孩子。竇嬰本身也是個孩子,沒人跟他一起瘋的話,也就罷了,這時候卻來了一個比他更孩子氣的灌夫,兩個人互相借着瘋鬧的膽子和意氣,卻不知大禍不遠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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