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真心換真心」的文心謀士聞聲,同時看向林風,欒信溫和淺笑:「我看看。」
林風手中拿着幾團發黑物件。
欒信接手四寶郡戶曹官署還沒多久,對官署庫藏內容不熟悉,橫看豎看不知是何物。他捏了一下,手指被物件沾染的泥水染黑:「此物,林戶曹是從何處找來的?」
林風指了一下犄角旮旯。
牆面有裂縫,每逢雨天有雨水滲漏。
這幾團物件不知何時落在角落,因環境陰暗潮濕,早已發黑生霉。一捏,裏面卻有飽滿顆粒,明顯是什麼東西的種子。顧池彎腰湊近一看,猜測:「戶曹庫藏都會仔細入檔,然後存放。此物落在這種地方,極可能是哪只老鼠叼來的,無甚用處吧?」
林風搖頭道:「學生瞧着不太像。」
顧池問她:「何處不像?」
「直覺。」
這兩個字從林風之口說出,足見分量。
須知她的文士之道可是《齊民要術》,文心文士的直覺又是玄而又玄的存在。在農桑方面,她的直覺某種程度稱得上是金科玉律!顧池也因此多了重視,看向欒信。
欒信喚來署吏搬來檔桉記錄。
林風取來一團,仔細剝開外頭裹着的東西,從中取出一顆外表呈現棕褐色的卵圓形種子,頭也不抬地道:「外頭這東西還挺密實,摸着像蠶繭團,拿盆水過來……」
顧池使喚去署吏打水。
林風將角落搜集來的物件全部丟入水中洗洗,洗去污漬,直至裹着的「外衣」逐漸轉為黃白。林風猜測:「此物最初應是白色或灰白色,若晾乾,該是蓬鬆一團。」
顧池道:「生得古怪。」
「或許是大機緣,學生自覺醒文士之道,還是第一次有這般強烈的直覺呢……」
欒信去翻找庫藏檔桉,尋找符合外形條件的奇花異草介紹,林風則在心中飛速過一遍《齊民要術》內容。唯一一個不是戶曹官署人員的顧池也沒閒着,托腮看二人。
「林戶曹,你們過來看,找到了。」
文心文士閱讀效率堪比量子閱讀,欒信運氣又好,才翻閱五卷便找到相關記載。林風和顧池湊近前,一左一右伸長脖子。欒信指着竹片上的字道:「應該就是這幾株叫白疊子的花兒,花期在夏秋兩季,花白,蓬鬆,內裹花種,庫藏儲存一十九株。」
再往後看——
上面有詳細記載這幾株寡澹普通花卉的來源。十多年前,某客商為賄賂前前前前前任四寶郡梅姓郡守——簡單來說就是呂絕心上人毒蜘蛛的哥哥——特地獻上奇花。
說是奇花,這玩意兒開花並不好看。
頂多佔了個獵奇的名頭。
加之花瓣白色,生得古怪,很快就被那位郡守冷落,而他帳下戶曹掾多多少少有點收集癖——植物可以丑,但他官署不能沒有——便厚顏向郡守上司要了幾株收藏。
各處的戶曹官署都有這毛病。
啥種子都想藏幾顆,啥植物都想存幾株。廣撒網,只要搜集夠多夠全面,說不定其中一種哪天能發揮大用途,開發出新的惠澤萬民的農作物。名留青史,流芳百世!
欒信還根據相關檔桉後面的記錄時間,按圖索驥找到幾份培育記錄:「這花沒什麼觀賞性,戶曹官署名下田地並未栽種幾株。除了那一任戶曹掾種過幾輪,之後便被遺忘了。林戶曹找到的這幾顆種子,應該就是哪個庫藏署吏粗心遺落在那兒的……」
「此物就是白疊?」
林風眸子愈發明亮晶瑩。
顧池聽她話中有抑制不住的欣喜,問她道:「白疊在《齊民要術》也有記載?」
林風點頭,喜上眉梢:「有,此物記載於第十卷,可織廣幅布,而廣幅布原料便是白疊。根據《齊民要術》記載,白疊的用途若只是觀賞,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扭頭問欒信:「欒戶曹。」
欒信知道她想問什麼,領着林風二人去拿儲存白疊種子的木盒,也不知裏面的種子還能不能用。慶幸的是戶曹官署的私田還種着十來株無人打理的白疊,可以移栽。
只是,白疊的花都「謝」了。
這意味着沒新鮮種子了。
照料私田植株的署吏戰戰兢兢:「回曹掾,庫藏這些就是今年收上來的種子……」
為了保證種子活力,庫藏內的種子會定期更換檢查,負責此事的署吏不敢懈怠,倒是歪打正着立下了大功!林風舒展眉眼,而欒信作為這名署吏的上司,也開口誇獎對方盡忠職守。署吏喜得見牙不見眼,連連道:「這些都是下官本職,不敢邀功。」
「不,該記你一大功!」
林風捧着盒子,如獲至寶。
根據《齊民要術》記載,此物可織廣幅布,保暖較強,產量也不低。倘若能大規模種植,將士們再不愁禦寒冬衣,庶民也能多一個進項,冬日還有了新的禦寒寶貝。
經歷過河尹、隴舞兩地重建全過程的林風,太知道冬日嚴寒的威力和冷酷絕情,很多人本可以熬過一個個寒冬。只是,這些只是她個人猜測,她需要強有力的證據。
「帶我去官署私田。」
欒信:「從催芽到生長開花,非一日之功,林戶曹不妨將這事情交給署吏去做。」
顧池笑道:「確實不是一日之功,有令德在,至多一刻鐘,甚至要不了一刻鐘。」
林風動手前,對二人鄭重道:「倘若文氣不足,還請兩位仗義出手,支援一把。」
不同植株的催生消耗的文氣是不同的,白疊之於她是陌生植株,她心裏也沒底。
顧池讓她放心大膽去干。
有他與實力莫測的欒信在,還能文氣不足?開玩笑,便是主公來都能抗一抗呢。
林風鄭重道:「多謝。」
欒信站在一側,不曾出言多問。
顧池二人站在田埂,看着林風立于田間,他狀似無意地問欒信:「公義不好奇?」
「好奇如何?不好奇又如何?遲早會知道,又何必多問一句?信初來乍到,若是因為嘴碎惹得望潮厭煩,豈不是得不償失?」欒信聲音溫和,眼帶笑意地跟顧池開玩笑。
「池與公義一見如故,你我又是以後共事的同僚,歡喜還來不及,怎會厭煩?」
欒信淺笑以對。
顧池也笑得勝似孔雀開屏。
唯有林風一門心思撲在催芽上面。
她手掌心湧出絲絲縷縷桃紅色文氣,將清洗過的幾顆白疊種子細細包裹,在她操控下一點點順着種皮滲入其中。原先需要三五日才能萌芽的種子,僅十幾個呼吸功夫,便順利出芽。林風又將它們分別埋入土中,顧池二人湊上前圍觀。三個地位不低的文心文士蹲在田裏,幾乎是腦袋抵着腦袋,屏氣呼吸,看着白疊幼苗鑽出土壤,漸漸長高。
生出了四片綠色葉子。
顧池手癢想伸手用手指撥弄。
結果還未碰到就被林風打了一下。
「顧督郵!」
林風一般都是喊顧先生,喊熟人官職往往就是她生氣的前兆,小姑娘柳眉倒豎,表情倔強。顧池表情訕訕地收回了手,雙手攏到袖中,搭在雙膝上,上身微微前傾,將雙手埋起來,表情老實又無辜。欒信看着這一幕覺得有趣,調侃:「你怎被管束住了?」
顧池撇嘴:「她老師是功曹。」
不僅管諸曹每年預算,也管着顧池這邊官署預算,署吏可都指望米糧下鍋吃飯。
欒信:「……四寶郡功曹?」
顧池道:「隴舞郡的。」
言外之意,褚曜暫時管不到四寶郡這邊,但顧池的單位在隴舞郡,不得不從心。
二人竊竊私語的功夫,白疊的幼苗已經長出十片葉子,每一株都是長勢喜人,掛着花蕾。不多時,花蕾開出無瑕潔白的花瓣,花瓣逐漸舒展,顏色從白至黃,又從黃漸變至粉紅,之後是紅、深紅,顏色愈發濃艷。
直至紅得發紫,別有幾分妖嬈。
顧池這才明白為何此物能當觀賞花卉了,光是這變色便是其他花卉極少具備的。
欒信認真看着林風的操作。
從催生起,對它們每一株都採取了不同的處理手段,有的剪去不同位置的葉片,有的直接打尖去頂。仔細觀察,她是將兩株作為一組,採取的手法總有一處不同。
花瓣最後枯萎成灰褐色。
林風仔細操控文氣,均勻輸出——此法可以推算出植株從出苗到成熟,每一個階段所需的大致時間。待花瓣掉落,留下的便是逐漸長大的棉鈴,長到一定程度,緩緩裂開,裏面白乎乎一團便是林風的目標。顧池取下一團新鮮的棉絮,捏了一捏,試手感。
「如此規模的一團白疊子,若讓蠶來吐絲,不知何時能達到。但在林戶曹手中,僅是一盞茶不到的功夫,此舉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欒信由衷讚嘆,隱約明白林風小小年紀,為何能被主公任命為一郡戶曹掾,確實沒人比林風更適合這個位置。
快速催生,也意味着她能短時間培育足夠優秀的良種,河尹郡和隴舞郡連着豐收之謎,可算解開了。一面驚訝文心文士還能這麼用,一面驚嘆沉棠的魄力與林風等人的服從,若是換做秋丞統帥,其帳下屬臣,怕是沒幾個願意放下身段去做這些事兒。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36s 3.877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