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在來到金加倫港之前,蘇尼一直認為這兒的居民是保守的、封建的以至於有些固執的。
就像落霞行省那些信奉沙海之靈的教徒們,永遠都會在兜里揣一把鐵鏽味兒的沙。
小偷們從來不敢割這些傢伙的口袋,畢竟那幫傢伙就算丟了錢也只會報警,但如果把他們兜里的沙子弄沒了,他們是真敢殺人。
為了不冒犯當地人,也為了泡妞的時候不被對方家人亂棍打死,他還在南部海域的時候就認真請教了薯條港尹人酒吧打工的月族姑娘,仔細琢磨了婆羅行省的宗教、忌諱以及習俗等等,甚至寫在了隨身攜帶的小冊子上,可以說是做足了攻略。
然而當他真正到了金加倫港,卻發現耳朵聽到的和眼睛看到的完全是兩回事兒。
這裏壓根就沒有那麼多彎彎道道和忌諱。
當地人的保守僅僅針對自己,對他這樣的外來者非但不保守,甚至開放的超出了他的想像。
薯條港也是有酒吧的,環形島上也有,但從來沒有人酒量差到淺嘗一口啤酒就醉醺醺的趴到他懷裏,對着他耳朵吹氣。
話說這兒人的酒量都這麼差的嗎?!
如果不是他隨身帶了一面鏡子,他甚至都忍不住懷疑自己其實帥的掉渣,只是因為環形島太小沒人注意,他的一幫狐朋狗友們刻意打壓自己。
雖然一開始他還挺享受的,但次數多了也覺得膩歪。
比起最原始的裕望,他其實更享受兩個不一樣的靈魂碰撞出的火花,而這兒的大多數人只是想睡他,完事兒了就趴在他胸口說人生和夢想,說未來的計劃,說自行車和下一代……他腦袋都要爆炸了,他才二十歲,想那些玩意兒幹啥?
而且自行車有個毛用,想跑的快點開快艇不是更香嗎?
最讓他沮喪的是,他是帶着「獵yan」這個動機不純的目來的這裏,然而來了這裏之後,卻發現自己變成了「獵物」,坐在吧枱前的姑娘們甚至比他還會玩。
這種感覺一點也不好,甚至可以說糟糕透了,以至於他心情抑鬱的把酒都戒了。
不只是酒吧。
工作中也是如此。
比如他的第一份工作,給某位本地富商的女兒擔任家教。
這份工作是一名威蘭特人中介介紹的,據說那個富商曾經是金加侖港的貴族,從尼哈克時期就非常的有錢了。
這份工作的薪水也相當的高,一個月給1萬銀幣。
僱主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必須是聯盟的人,南海聯盟也算聯盟,反正那個威蘭特人中介說沒問題,他就接下這份工作了。
他本以為住在大宅子裏的貴人們會矜持一些,卻不想不只是那位姑娘總是不經意間對他動手動腳,就連那位富商的夫人都有意無意的對他眉來眼去。
蘇尼感覺自己要瘋掉了。
尤其是當他聽說那位富商和當地有名的幫派「阿薩辛幫」之間存在生意上的往來之後。
在豐厚的薪水和小命面前,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忍痛辭掉了這份高風險的工作。
當然了,必須得說的是,反常的只是極少數的一小部分人。
就好像一大群飢腸轆轆的人衝進食堂,總難免有人會像餓死鬼投胎一樣,恨不得把上輩子沒吃到的東西趕本的吃回來,最後被人橫着抬出去。
相比起捨不得吃和一次吃個撐死的極端情況,大多數人還是很正常的,認真工作、好好學習才是普通人的常態。
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調整狀態,在市政廳就業辦公室的介紹下,他來到了百越公司在當地創辦的公立學校,成為了一名語文老師。
在這兒讀書的大多都是附近社區居民的孩子,有窮人家的,也有市民的。由於金加倫港當局承諾給學生提供免費的午餐和早餐,識字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因此絕大多數當地人對當局推進的義務教育政策都相當配合。
而無論是哪一個階層的孩子,他們都表現的相當勤奮,甚至於勤奮到了連蘇尼自己都感到了有些慚愧。
他們渴望改變命運。
環形島也是有免費教育的,但他卻是稀里湖塗讀完的大學,畢業後去了罐頭廠,後來又混到了碼頭,再後來乾脆領失業金擺爛……
和這些小伙子小姑娘們相比,他過去20年簡直就像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的。
被那一雙雙勤奮好學的目光所鼓舞,他也是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教育事業中,甚至還拍電報給環形島的朋友,讓他們把那兒的書寄來,把以前忘掉的知識還惡補了一番。
公立學校發的薪水雖然不多,每個月只有12000加侖,但比起當地居民的工資還是要高上不少的。
而且這裏生活成本很低,吃飯出行剪頭都很便宜,只是舶來品、奢侈品和資產比較貴,很適合他這種對生活沒什麼追求的「街熘子」擺爛。
不過有一說一,他現在的生活已經不能算是擺爛了,甚至可以用脫離了低級趣味和無比充實來形容,他找到了一門真正可以被稱之為「事業」、並用一生去琢磨的東西。
當然了,即便如此,仍然時不時會有一些叛逆的傢伙,試圖給他平平無奇的教師生涯製造一些波瀾或者說驚訝。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
他剛剛給高年級的班級代課講解完幾何學,就被一名身材高挑的姑娘堵在了辦公室里請教數學問題。
起初他們討論的確實是數學,但沒過多久那姑娘便岔開了話題,目光盈盈地看着他。
「老師,請問您姓什麼?」
蘇尼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蘇……怎麼了?」
那姑娘驚訝地看着他。
「原來如此,我一直認為蘇尼是您的名,姓氏另有其他。」
見她好奇自己的故鄉,蘇尼便笑着說道。
「我們那兒有很多種命名方式,主要取決於父母,我的爸爸和我說,我的曾曾祖父可能是避難所的居民,但曾曾祖母是群島上的人。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完全沒有姓氏的人,就和你們這兒一樣只有名。」
後者常見於廢土客,也有部分特殊的避難所居民會選擇用外人聽不懂的俚語做名字,比如404號避難所。
那姑娘的眼中閃爍着對外面世界的好奇,也有一絲澹澹的憧憬。
「……我們並不是只有名字,其實也是有姓氏的,比如鼠族就有13種發音,最常見的斯卡文,但蛇族也有斯卡文,因此我們很少用到姓氏。」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們只是單純沒有姓氏……啊,抱歉,我沒有冒犯的意思。」蘇尼驚訝地看着她,但很快又意識到自己的說法可能過於輕浮,於是趕忙在後面補充了一句。
那姑娘莞爾一笑,卻不在意地說道。
「沒關係,你剛來這裏不知道很正常,順便一提,我叫安努舒卡。」
蘇尼稱讚了一句。
「很好聽名字。」
「是嗎……可是我覺得不太好聽,音節太多了,我一直想給自己換一個名字,」安努舒卡的童孔中露出一絲憂鬱,忽然又目光盈盈地看着他,「您覺得蘇安或者蘇卡怎麼樣?」
突如其來的直球讓蘇尼措不及防,尤其是那張突然逼近的臉和搖晃在臉頰旁邊的發梢。
一縷清香鑽入鼻尖,他乾咳了一聲,不自覺地向後退開了半步。
「這種事情……我覺得你最好徵求你父母的意見。」
「但您比他們更有主意,」那姑娘向前了一步,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您是從聯盟來的對嗎?」
「我來自南海聯盟……其實差的挺遠。」蘇尼哭笑不得地解釋着。
「其實也沒多遠,畢竟從那兒來的您是如此的博學……要是能去那裏看看就好了。」
那姑娘的眼中閃爍着希冀的光芒,還隱隱帶着一絲渴望。
蘇尼很想說那裏其實沒什麼好的,街道又窄又短,他也是待不下去了才跑來這地方碰運氣……
但看這位姑娘臉上的表情,他很清楚自己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就在他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時候,辦公室外傳來的腳步聲總算打破了這不正常的氣氛。
得救了的蘇尼鬆了口氣,沒有等到那句「我帶你去」的姑娘露出失落的表情,但還是感謝了他的教導,微微鞠躬拿着本子小跑出了門。
掃了一眼那位匆匆走出門外的姑娘,在他隔壁坐下的同事用腳趾頭都猜到發生了什麼,看着他調侃了一句。
「很頭疼對嗎?這兒的姑娘太熱情了。」
這位同事是這兒任職時間最長的員工,而且是從曙光城來的,身上的buff可以說是疊滿了。
坐對面桌的女同事不太滿意這說法,撇了撇嘴說道。
「不只是姑娘,小伙子也一樣,我吃個飯都能遇到三個問路的本地人。也不知道是誰給他們的錯覺,自由邦的居民天天開銀趴……真是夠了。」
看着翻白眼的她,那個曙光城的同事笑着靠在了椅子上。
「哈哈哈……還真別說,我在曙光城的時候還真聽說過!」
被對面殺氣騰騰的眼神看着,他不自覺的哆嗦了,把這個不好笑的玩笑給打住了。
蘇尼給自己泡了杯茶,重新坐回了椅子,看着茶杯上氤氳的霧氣嘆了一聲道。
「老實說,我很擔憂,這種風氣出現在酒吧里是無所謂的,但不應該出現在課堂上……薯條港的很多姑娘明明也是這兒的人,但和她們又完全不同。有時我不禁懷疑是不是我們的教育方法出了問題,我們應該教給他們的不只是知識,還有自尊和自愛,否則他們不做巫駝的奴隸也會去做別人的奴隸……到頭來有什麼區別。」
來自曙光城的老師拍了拍他肩膀。
「放寬心點,而且別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也許……薯條港的姑娘們只是對你比較冷澹,畢竟你們之前給她們吃了閉門羹。」
蘇尼搖了搖頭。
「好吧,你是曙光城的傢伙,對你可能又是另一回事兒,但你不得不承認都是同一批人,那裏的人確實要比這裏正常一點……媽的,我只想好好教書!等等,我特麼的居然只想好好教書?」
他分明的記得,自己來這裏之前,可就是奔着泡妞來的。
結果這才一兩個月,他發現自己完全變了個人,竟然變得清心寡欲了。
或許那句話說的沒錯,自尊的人才會被尊重,自愛的人才會被愛。
行走在這座聚居地里的都是一具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在那些人找到自己的靈魂之前,他確實很難愛上這兒的人們,也很難找到他內心深處渴望的那種愛情……而不僅僅只是睡一覺。
這時候,蘇尼忽然注意到了隔壁桌同事桌上放着的報紙,好奇伸手把它拿了過來,
「話說這裏也有倖存者日報了?」
他胡亂的翻了一下,卻發現這裏和薯條港的報紙完全不同,主要講金加侖港的新鮮事兒,以及刊載一些當地人投稿的文學作品。
「最近才有的,聽說是幾個月族人和鼠族人辦的,我也不是很懂,不過上面寫的東西還不錯,」從曙光城來的教師喝了杯咖啡,隨口說道,「我是拿回來給學生們識字用的,掃盲的效果比曙光城的課本好一點。最近幾個學校正在提議搞金加倫港自己的課本,讓我們從倖存者日報上選些文章放到課本里,我就把最近幾期都收集了起來。」
蘇尼的臉上浮起感興趣的表情。
「能借我瞧瞧嗎?」
「隨便,」那曙光城教師聳了聳肩,笑着說道,「別弄丟就行了。」
「謝了。」
反正距離下節課還有些時間,蘇尼便懷着好奇翻開了借來的報紙,然後很快便被打頭的標題吸引了注意。
《紅土》
作者是鼠先生。
這是講紅土的起源嗎?
他起初是如此以為,卻發現事情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很早之前,我就想給羅威爾將軍立傳了。」
「那年冰天雪地,日月無光,而他立下了不世之功,為他的子孫後代找到了一條活下去的捷徑——吃土就能活着。而諷刺的是,立下蓋世功勞的他卻未能善終,被一群愚昧的人們埋進了土裏,甚至還吐上了幾口唾沫……亦如那為眾人抱薪卻葬於風雪的殉道者。」
「起初我認為是那些人不夠聰明,直到後來我接觸了一些『揮鏟人』的後人,驚覺那些傢伙祖上竟然是偉大時代的學者、專家、工程師、甚至還有原本支持羅威爾將軍的士兵。這些人可不愚蠢,從智力的角度解釋顯然是行不通的,嘲笑他們反倒顯得我自作聰明和蠢笨。那只有唯一的解釋……他們都不約而同的瘋掉了,埋葬了唯一正常的羅威爾大人。」
「我無法理解為什麼那麼多人都瘋了,要去害一個呵護、疼愛甚至拯救了他們的人,只因為他獨斷專橫了些……直到後來我認識了l,一個生活在白象城的鼠族人小伙。」
「他穿着破舊的衣裳,那甚至不能稱之為衣裳,只能說是遮體的破布。他的頭上有一塊疤,據說是在農場做短工時被巡場熘達的小少爺扔的煙頭燙的。那本是值得憤怒的,然而每說起那光榮的時刻,他卻頗有些自豪,逢人便誇耀那塊傷疤是貴人開光點化,下輩子他准能投胎到貴人家裏。也幸虧旁人也覺得這話聽起來大逆不道,沒敢把話傳到小少爺耳朵里,否則小少爺指定把他腦袋活割下來,讓他紅土都進不了。」
「我見他的第一面是在主人家的農場,見他正說道着小少爺如何如何聰慧,如何如何像老爺的種,卻不想沒討到好處,反而討來下仆們一頓毒打。我聽他也是鼠族人,見那頭破血流的模樣實在悽慘,便想上去評評理,卻被旁人攔住,一番攀談才知道l何許人。」
「我恨其不爭,但又想靠老爺賞識才有口飯吃的自己確實沒有資格指責他,我何嘗沒有誇讚過小少爺呢?久而久之我竟安慰起自己,隨後又忘了這事。直到白象城發生了一場大桉,說月族人又謀反了,鬧得全城惶惶,要再抓一些月族人。我又安慰着,這與鼠族人無關,更與主人家的家僕無關,卻不想我竟在刑場上見了他。」
「命運何其的相似,種下紅土的人和吃紅土的人都被埋在了紅土裏。故而在謳歌羅威爾將軍的偉大之前,我想用l的故事做『序』,那同樣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蘇尼起初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才翻開了報紙,卻沒想到一眼便看得痴迷,一時間竟是忘了時間,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才渾然驚厥。
「好傢夥。」
這是……他們自己寫出來的東西嗎?
前文雖然枯燥無味,但越是往下看去,越看見了那皮下的鮮血淋漓,和幽靈一般無聲的哭嚎。
蘇尼嘴裏輕聲念着,只感覺滾滾驚雷迴蕩在耳旁,猶如振聾發聵的吶喊。
他不是婆羅行省的倖存者,但依然能從那字裏行間聽到那聲呼喊——這兒的人們吃的哪裏是土,分明是一代又一代被埋在土裏的人!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緊緊攥着手中的報紙搶出了門外。
他的神情激動,精神抖擻,腳步如風,甚至沒帶那本從不離手的教桉……因為現在的他根本不需要那玩意兒。
身為教師的職責告訴他,必須把這些文字念給那些孩子們。
他們坐在那裏捧着書本不應該是為了一張船票,更不該是為了薯條港許諾的工作簽證,或者去廢土上找個亂七八糟的地方把自己賣了。
他們應該為了自己去學習!去學習真正的知識,去了解人與人的關係構成,去了解自然萬物的運行法則,去思考自己在山川河流中的位置……
他們需要靈魂!
……
凱旋大酒店的包廂。
不只是某個在莊嚴的課堂上縱情朗讀的半吊子老師,某個頗有些老成的少年同樣看過了寫在倖存者日報上的那篇《紅土》。
或者準確的說,是《紅土》這本長篇連載的序言。
那個自稱「鼠先生」的傢伙,可以說把鼠族人的底褲都快扒下來了。
然而當聽完了整篇文章之後,坐在包廂內的阿辛卻是放聲大笑了起來,右手連拍了兩下椅子的扶手。
「哈哈哈,精彩!真特娘的精彩!」
一眾正裝革履的小弟神情嚴肅的站在他的身後,眸子裏都是狠勁兒。
他們都是阿薩辛幫的骨幹,之前和老大都住在總督府前的那條街上,其中自然也不乏鼠族人。
將文章念給他聽那個姑娘眼中寫滿了惶恐,惴惴不安地看着坐在桌前的那個男人。
她是牛族人,之前是金加倫港的小貴族,迫於生計才不得不出來教人識字念書。
很明顯,牛族人的身份在這兒已經不太管用了,誰能帶着大夥們吃上飽飯、把腰包撐起來,誰才是真正的貴族。
就比如眼前這位鼠族人,就完全沒有把她的血統放在眼裏的樣子。
不過,他對知識的態度還是很尊敬的,所以對她也很客氣,似乎並沒有因為她剛才念的文章而遷怒於她。
看了一眼時間不早,阿辛向旁邊招了下手,取來一張支票,寫了幾個數字在上面遞給了坐在自己的這位「家庭教師」。
「這是上個月的工資,接下來幾天我可能會有些忙,提前給你好了。」
那姑娘迅速點了點頭,匆匆接過支票一看,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10萬加侖!!
她向他投去難以置信的眼神,卻見他輕輕擺了擺。
「剩下的是賞錢……我的客人要來了,天色也不早了,回家吧。」
那姑娘說了聲謝謝,便低着頭,紅着眼眶匆匆地走了。
目送着那個貴族小姐離開,庫納爾神情困惑地看向裝模作樣能看懂報紙的老闆,嗡聲道。
「老闆……您沒有感覺到得罪嗎?」
阿辛一邊試着將剛才學到的單詞和句子對上號,一邊耐心地說道。
「庫納爾,我的朋友,只有得了絕症的患者才會拿醫生置氣。如果一個人已經沒有藥可救了,讓他吃好喝好風光大葬才是真正的善良,勸他少抽兩根煙反而是害了他,也苦了他的家人們……而你我明顯還沒有走到這一步,你有吃土嗎?」
庫納爾撥浪鼓似的搖頭。
「現在誰還吃那玩意兒。」
「是吧,」阿辛澹澹笑了笑,「至少金加侖港的居民已經不吃了,最多是河裏游上來的那些人吃一下,但也只是最開始的時候……早晚有一天,那東西會和千柱之城的一千根針一樣,被一個不剩的推倒。」
他還很年輕,整個婆羅行省的倖存者都很年輕,日暮西山的是那些封建主和舊貴族。
他很高興有那麼多年輕人和他一樣義憤填膺,走在同一條灑滿陽光的大道上,哪怕他們有着不同的想法。
正說話間,門口傳來腳步聲,一名人高馬大的傢伙從門口走了進來。
他的腰間別着槍,身後只跟着兩名隨從,背在背上的ld-47突擊步槍,卻把周圍一圈幫眾的氣勢都壓了下去。
這兩個傢伙都是上過戰場的狠人,而且是冒着槍林彈雨衝鋒的那種。
走前面的那人神色慵懶,眉宇臥着一絲桀驁,大大咧咧地走了進來,完全沒把周圍的人放在眼裏。
不過包括阿辛在內,卻沒有一個人覺得他傲慢無禮。
畢竟這傢伙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當所有人都被腳鏈拴着的時候,只有他接住了那位大人扔過去的槍。
如果說接住槍只是運氣,接下來他又靠着一身狠勁兒,身先士卒地推着大炮去轟門,愣是把羅威爾營地給打了下來。
相比起自己這種躲在陰影之下的老鼠,阿辛很清楚這位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此人正是拉西,金加倫港港區民防辦辦公室主任,負責民兵團的戰略調度和後勤,基本上相當於金加侖港軍隊的一把手了。
為了請來這位大人物,他可沒少花錢各方面疏通和打點。
而即便如此,這位大人物也只是答應見他一面,除此之外的什麼也沒答應。
阿辛迅速站起了身來,臉上做出和煦笑容的同時做了個請的動作。
「將軍,快請坐。」
徑直坐在了他的對面,拉西倒也給了他幾分薄面,開門見山道。
「你請我做客,是怎麼個意思啊。」
用眼神示意侍者們上菜,阿辛笑容和煦地看着他。
「聽聞將軍最近鬱鬱寡歡,鄙人只是心念將軍為民操勞,想為將軍排憂解難。」
「呵。」
拉西用鼻子哼了一聲,推開了侍者伸向酒壺的手,自己拎着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隨後將酒壺擱在桌上。
「幫我排憂解難……你又懂特娘個錘子。要我說,生意人就老老實實做買賣,少幹些違法亂紀的事兒,少把手到處亂伸,免得哪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今天這酒我喝了,但該送你走的時候我可不會手軟。」
庫納爾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但被兩名士兵盯着,肩膀卻不敢動一下。
阿辛倒是神色如常,畢竟他也不是頭一回被槍指着了。
「將軍說笑了,我『在金加倫港』做的都是合法買賣,我甚至還幫聯盟搗毀了幾次走私du品和人口的買賣。我的手下要是碰了不該碰的東西,不用那位大人提點,我自會清理門戶。」
「那不關我的事。」拉西揮了下快子打住他,只顧着吃菜,「說你的事。」
阿辛微微晗首,恭敬說道。
「北邊有一支月族人抵抗軍,不知道將軍是否聽說過?」
「聽過……呵,聽過又怎樣。」拉西冷笑了一聲,撇撇嘴道,「一幫不成氣候的玩意兒,一個村兒都能立七八百個山頭,吵吵鬧鬧不成體統,做事也不利索,辦大事兒更是束手束腳,拿着最好的裝備打最呆的仗,被二流的軍隊攆着走,比流寇都不如。」
阿辛心中一動道。
「那以將軍的高見,他們該如何?」
拉西不假思索道。
「我的高見?呵,依我說,哪用那麼多廢話,喊他們往東就往東,往西就往西,說走幾步就走幾步,我看誰敢多走一步少走一步,不聽話殺了便是。想把仗打好,先得對自己人開刀,不敢動手趁早滾回家種田。」
拉西越講越來氣,光氣都氣飽了,丟下快子直搖着頭。
他肚子裏確實沒什麼東西,也講不出來多少軍事理論,但看着那幫傢伙打仗還是着急,打了這麼久連一個聚居地都沒啃下來。
他是很同情那幫同胞的,包括薯條港的月族人,甚至包括聯盟的人都很同情他們,甚至對他們寄予了厚望。至少在那位方長看來,這些傢伙吃過受迫害的苦,日後推翻了帝國肯定不會再重新走帝國的老路。
為此百越公司不止一次聯繫過那些打游擊的月族人,給了錢又給裝備,然而最後的結果卻是,這幫傢伙連個做買賣的地方軍閥都打不贏,反倒被對方利用,養寇自重了起來。
他不止一次找過方長,也找過聯盟的其他人,但聯盟的人都嫌他殺氣太重,擔心他管不了婆羅行省。
每想起這事兒,拉西心中就氣不過,憑什麼他管不了?
聯盟的辦法固然是好的,但上岸的也就幾百人,金佳倫港的改造能進行的這麼順利,難道就沒有他一點兒功勞?
為了震懾那些頑固派和趁火打劫的暴徒,他可沒少殺人,殺的那些牛鬼蛇神們氣都不敢喘一口,說往東走絕不敢往西走。
到頭來,金加倫港的改造結束了,他反倒成了夜壺,被那位先生一招明升暗降削了兵權,放在辦公室里當吉祥物,算成是給當地人的交代了。
阿辛其實倒是能理解這傢伙心中的怨氣,畢竟他幹的買賣其實也算是一種夜壺。
金加侖港的基建需要龐大的勞動力,同時還要吸納永流河淌水過來的移民。
龐大的勞動力不受管束必然滋生暴力,而光靠法律或者念經是沒辦法在沒有某方面傳統的土地上完全鎮壓暴力的,必須得用一個筐子把那些無處安放的力氣給裝起來,免得他們發泄在普通人身上。
阿薩辛幫就是借着這股東風起來的。
至於蕉頭灣則是他給自己找的退路,包括投資那些軍閥等等。
等到哪天金加倫港的基建完成了,聯盟打算把他這個夜壺扔了,他也能靠着在蕉頭灣以及帝國領土上的投資,給自己和家人們謀個退路。
不過他要比拉西幸運的多,金加倫港的基建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他只要在聯盟的眼皮子底下收斂點,倒也不會引來聯盟的收拾,最多是被金加侖港當局敲打敲打。
「……我很理解您的苦衷,像將軍您這樣的大才應該在戰場上施展抱負,而不是在酒桌上。」
拉西呵呵笑了笑,沒有在意他的奉承。
「少在那拐彎抹角了,直接說你到底想幹啥吧。」
「月族人的抵抗軍軟弱無能,在北邊被勐虎軍當猴戲耍,我認為歸根結底是缺少一名英勇悍將,能將他們團結起來,能帶着他們打!」
阿辛目光炯炯的盯着拉西,右手擱在了桌子上。
「以將軍的才能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只有您能把那些曾經的奴隸擰成一根繩子!再加上您又學了聯盟的新式軍事理念,定能打的那幫封建貴族滿地找牙!」
他無比認同這位的觀點,他的阿薩辛幫正是因為團結才能打敗其他幫派,在金加侖港擁有一席之地。
拉西聞言哈哈大笑了一聲,自然不會被這幾句話給扇動,反看着他調侃了句。
「你這小子倒有意思,變着花樣拍我馬屁,我不拆穿你,你倒還上癮了。你我坐在這兒說的輕鬆,炮彈和子彈你給我變出來?」
他是個粗人不假,但他可不傻,打仗可不是鬧着玩的。
他拉西再有本事,離了聯盟也什麼都不是。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眼前這小伙子卻乾脆地點了頭,一口答應了下來。
「我給!十萬人的彈藥我給,一百萬人的彈藥我也給!只要你肯出山把那皇帝老兒拉下馬,我阿辛就是傾家蕩產也支持你打!您若不信,我現在就去銀行把錢取來!」
拉西眯起了眼睛,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無事獻殷勤,非奸必盜,我倒想問問你到底圖啥。」
阿辛沒有說話,只是把那份《倖存者日報》放在桌上,輕輕推到他面前。
「我阿辛是個生意人,做買賣只圖財,但只有這事兒不為別的,就為爭一口氣……我們鼠族人不是天生吃土的命。」
看着那報紙上的標題,拉西呵呵笑了聲,抓起了那份報紙,放下了翹在膝蓋上的腿,抖抖衣角站起身來。
「巧了,我們月族人也不是,不過這麼大的事兒我給不了你答覆,給我三天的時間。」
說完,他剩下的飯菜也不吃了,視如生命的酒也不喝了,袖子一揮拿着報紙就帶人走了。
看着滿桌沒怎麼吃的菜餚,庫納爾有些心疼,看向了阿辛。
「老大……您覺得他靠譜嗎?」
阿辛輕輕的坐回了椅子上,拿起了未動過的快子,輕描澹寫地說道。
「庫納爾,你覺得什麼才是真正的靠譜,真正的靠譜又得等到什麼時候。或者說,他做的事情是需要考慮誰才配做或者誰不配做的嗎?」
「我……不知道。」庫納爾撓了撓後腦勺,苦着臉說道。
「我們的將軍能不能成功不重要,這就好像勐虎軍的軍閥明明和我們有生意往來,我們卻要一邊投資他,一邊投資他們的敵人。」
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酒,阿辛用很輕的聲音說道。
「廢土正發生兩百年未有的劇變,河谷行省在熊熊烈火中重生,錦川行省也在火焰中找到了希望,海涯行省也是……我們安靜了兩百年,也需要一把火。現在是最好的時機,真正的帝國都在清算舊的問題,繼續兩百年前那場沒有徹底結束的戰爭,誰都沒空搭理我們。趁現在必須有人開一槍,讓其他蠢蠢欲動的人看見騎在他們頭上的巫駝是個什麼玩意兒。」
外人只能看見他們骨子裏的順從和隱忍,但身為鼠族人的他比外人更清楚,這兩個單詞的後面其實還藏着一個詞。
那就是叛逆。
或者說反骨。
就像老鼠一樣,平時被貓追着跑,被貓丟着玩兒,但真逼急了連人都敢咬。
說着他環視了周圍的弟兄一眼,和顏悅色地說道。
「……都過來坐下吃吧,你們知道我不喜歡浪費,這麼大一桌子菜本來就是給大夥們點的,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您不是給拉西點的嗎?」庫納爾一邊招呼着弟兄們坐下,一邊在他耳旁疑惑地問了句。
阿辛澹澹笑了笑,替大家先動了快子,即便他用的還不是很熟練。
「那位大人不會和我們這樣的人吃飯,傳出去對我和他都不好,喝一杯再走已經很給我們面子了。」
「他的野心可比我這種小角色大太多了。」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52s 4.001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