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掛在天邊,時間怕是不早了,現在回去肯定來不及。
楚光寧可在貝特街呆一晚,也不願在晚上趕夜路。
曾有過幾次不愉快經驗的他太清楚那又多危險,能活下來都是老天開眼。
楚光將買來的鐵管步槍纏上膠袋,和身後那根削尖的水管綁在一起,從外形上沒人能看出來這是把槍。
雖然貝特街並不限制倖存者們攜帶武器,但楚光並不想讓鎮長的眼線,發現自己和外面商隊私下交易的事情。
50g藍傘菇換隻換1點籌碼。
真虧這幫吸血的水蛭能想得出來!
穿過貝特街的大門。
楚光看見,回收站的門口黑壓壓圍着一圈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背上背着編織袋或者框子,手裏拎着塑料桶,或別的容器。
他們每天的日常很簡單。
將撿來的垃圾換成籌碼,再用籌碼去換生活的必需品。
「新到貨的肥皂!巨石城化工廠生產,只要3點籌碼,就能洗乾淨你們身上那些令人作嘔的臭味兒。趕緊買一顆回去給你們老婆用吧,只有30顆,先到先得。」
「食用油,別管是什麼東西煉的,都是新鮮的好東西,從布朗農莊運來的,每升只要10點籌碼……貴了點,但貴有貴的理由,你們最好找人拼一下。」
「讓我看看,對了,還有粗鹽!拇指大的一塊只要5點籌碼……別管是怎麼來的了,你們還想吃多好的嗎?都來買吧。」
「還有煙葉,不管是自己抽,還是用來熏肉都不錯,也是布朗農莊……算了,你們自己挑吧,我歇會兒。」
老查理在門口懶散地吆喝,那態度一點兒也不像是做生意的人。
事實上,這確實不是做生意,更像是一種主人對僕人的施捨。
別說是貝特街。
這方圓的五里地,很多東西都只能在這兒買到,生活在這兒的人並沒有選擇的權力。
還有,別覺得五里地很短。
清泉市雖然坐落在南方大平原,但這裏早已經變成比森林更危險的鋼筋混凝土墳場……
老查理擦了擦汗,將收錢的工作交給了店裏的夥計,自己則是坐在了一邊,眯着眼睛休息。
這時候,一位身材幹瘦、穿着灰色大衣的年輕人,揮舞着手中的木牌,走到人群前。
「動員令!鎮長大人的動員令!」
「月底之前,每戶需上繳100公斤木柴,2方的毛皮。」
「互相轉告!」
人群一陣騷動。
抱怨聲陣陣,但沒有人出來反抗。
畢竟往年也是這麼過的。
貝特街不收稅,但不意味着生活在這裏是免費的,除了在交易權上的軟剝削之外,鎮長總會通過這樣或者那樣的方式征繳一批物資。
而動員令就是其中的一種,每年八九月份都會有。
至於拒絕徵收會怎麼樣?
懲罰也相當的直截了當。
聚居地所有年滿16的男女,不管是否分家獨居,只要沒有婚配,都算獨一戶,婚配後則兩人合一戶。
若是沒繳上物資,登記戶籍的管家會將那戶人的名字從名冊上划去,並且沒收他在貝特街的窩棚,逐出倖存者據點。
在這個命比紙還薄的世界,失去了庇護所,和死沒什麼區別。
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
貝特街雖然不富裕,但比起隔壁的布朗農莊已經很好了,至少生活在這裏的倖存者還能擁有一點點可憐的自由。
「看來鎮長是打算趕在今年最後一批商隊來之前再撈一筆,拿着換來的物資過個肥年。」
楚光心中思忖,卻並沒有將這所謂的動員令當一回事兒。
冬天之前他就會離開這。
到時候不用人趕,他會自己走。
繞開了回收站。
楚光徑直走向自己的窩棚,然而還沒走到門口,就看見門口站着余小魚和一個男的,爭執着什麼。
那男的約莫十七五六,個頭不高,是個少年。楚光不熟他,只記得好像是王家的三兒子,名字叫王德福。
他的窩棚在聚居地最角落,斜對面是余家,再然後才是王家,一般也不會串門到那裏。
也不知是什麼事兒,這王家的老三居然找到自己這裏。
「讓開。」
王德福一臉不耐煩,伸手推搡了一把擋在前面的余小魚,小姑娘向後一個踉蹌,但仍然老鷹護小雞似的張着胳膊,沒有讓。
「不讓,這不是你家!」
「也不是你家。」
「但他有拜託我幫忙看家!」
「死人的家有什麼好看的。」
「他沒有死。」余小魚瞪着他,眼睛像金魚。
「少騙人了,那個外鄉人已經有四五天沒回來了。」
王德福不耐煩地繼續說着,「你們余家不就是想分一杯羹麼,我又沒打算一個人獨吞。這樣,棚子的橫樑和這門歸我,其餘的你們拿。」
死人的房子沒人住,通常會被街坊瓜分了。
沒有一個準信兒說人幾天不回來算死了,但一般好幾天不見有人回來,大家都默認他不是被奴隸販子或者掠奪者抓去,就是被異種叼去餵崽了。
沒有人能在外面連續熬過幾個夜晚。
即使是經驗豐富的獵手也很難做到。
余小魚下嘴唇咬得發青,眼睛像小金魚一樣瞪着,怎麼也不讓開,卻也沒有別的動作。
王德福不想等了,再等下去余家的男人們該回來了,自己一個人討不到好處,於是就準備強行推開她。
然而就在這時,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誰說我死了?」
王德福渾身汗毛一個激靈,猛地跳到一邊,野獸一樣的目光忌憚地看着楚光。余小魚則是迅速溜到了楚光身後躲着,小聲打報告。
「他昨天就來了,想把你家拆了。」
「謝謝。」
楚光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德福,接着說道。
「你是自己走,還是我送你?」
王德福自知理虧,爭辯不過,緊接着瞟了一眼楚光背上那根尖兒上蘸着血污的鋼管,最終默不作聲走了。
他並不怕余家,也不怕這個外鄉人,但沒有人願意得罪一個體格健壯的男人。
尤其是這傢伙孤家寡人一個,根本沒有弱點。
看着這人的背影,楚光忽然覺得有些可悲。
有些人雖然活着,但和外面的鬣狗、禿鷲已經沒有了區別。
他曾親眼見過一隻變異鬣狗,咬斷受傷同伴的脖子,將它的肉分食。當時他並未多想,只當是自然法則,現在居然有點兒感同身受。
自己只是離開了幾天,這些人就已經蠢蠢欲動了。
躲在楚光背後的余小魚沒走,她覺得再等一等的話,或許能吃到那天吃過的糖果。
她從來沒吃過這麼甜的東西,差點兒連塑料棍都一起嚼了。
注意到那雙看着自己的大眼睛。
楚光先是一愣,隨即回過神來是怎麼回事兒,笑着從兜里摸出一根忘記吃的棒棒糖,塞到了小姑娘的手裏。
「這幾天麻煩你了。」
「不麻煩!」
小魚開心地撕開塑料紙,將棒棒糖塞嘴裏,含含糊糊地說道,「反正我也沒別的事做,你出門的時候,我都可以幫你看着。」
這時候,余家的男人們,扛着戰利品從回收站的方向回來了。從那鼓鼓囊囊的包裹能看出來,他們的收穫不少。
看到自己的大哥、二哥和父親,小魚一溜煙地躲回了屋裏。
賺糖吃只是副業,盯着外鄉人才是長輩交代給自己的工作,小魚可沒忘記長輩對自己的叮囑。
不過,她的動作再快,也不可能快過獵人的眼睛。
余家的家長——那個體格健朗、臉上皺紋縱橫的老人看了楚光一眼,沒說什麼,和背着兩袋青麥的大兒子一起進了屋。
余家的二兒子余虎,卻在楚光面前停下腳步。
楚光認得他。
這裏的人都不太搭理自己,而這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是少數幾個會主動和他說話的人。
只不過,這人說話總是直來直去,和他名字一樣虎頭虎腦的。
「這幾天你都不在,我還以為你死了。」
楚光說道。
「看來你的直覺不太準。」
余虎愣了下,咧嘴摸了摸頭。
這外鄉人挺有意思,講話的方式都和別人不一樣,總是喜歡拐個彎兒。
也沒在意,他繼續說。
「我得和你說一聲,鎮長剛才頒佈了動員令,月底之前每戶要上交100公斤木柴和2方毛皮。」
余家有三名成年男性,需要繳納300公斤木柴,還有6平米的毛皮,在貝特街算是「納稅大戶」。
前者還好說,城裏到處都是植被,往北走的遠郊更是能看見大片的林地,就算沒有鎮長的動員令,他們也要砍點回去備着過冬。
但後者就沒那麼好對付了,6平方的皮毛至少也得殺四頭,甚至是五頭變異鬣狗。
「我回來的時候聽說了。」
「那就好。」
余虎也不拐彎抹角,直來直去道。
「我們剛才在和李家商量,打算去北部的林地碰碰運氣,據說那裏有鹿群遷徙的痕跡。如果能逮着兩隻,不止是皮,還能弄到肉,要一起嗎?」
「還是不了吧,我自己想想辦法。」
楚光委婉拒絕,不過心裏卻是默默記了下來。
貝特街的拾荒者打算去北邊打獵,菱湖濕地公園正好也北邊偏西一點,希望到時候別遇上了。
余虎自然不知道楚光在想什麼,只當他是不好意思,繼續勸道。
「我能看出來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但一個人再有本事也是有限的,王家的小子敢欺負你,就是仗着人多勢眾。」
「這樣吧,我妹明年就到嫁人的年紀了,不如你把她娶了,這樣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如果你着急,今晚辦婚禮也不礙事。」
楚光差點沒被這句話給嗆到,咳嗽了聲說。
「不必了。」
啥玩意兒?
話題是怎麼跳到這上面的。
況且這些倖存者們能接受的適婚年齡,來自文明社會的楚光可接受不了。
他還小,結婚什麼的還早。
「哎,那行吧。」
余虎沒再勸說,只是心中表示了惋惜。
避難所里出來的人,腦袋都挺好使的,就像那個叫查理的老頭,從他記事起就在幫鎮長做事兒,是街坊眼中的大人物。
查理老頭說,楚光也是從避難所里出來的,那應該不會有錯,想來腦袋肯定也很好使。
他要是能和妹妹生個兒子,以後余家說不定也能出個像查理老頭一樣的大人物。
他甚至都做好了說服自己父親的打算。
但現在看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扛着東西回了家。
余虎拉住妹妹。
「小魚,哥問你,把你嫁給隔壁的楚光大哥,你願意嗎?」
小魚嘴裏還塞着棒棒糖,咕咕道。
「可以呀。」
反正就在家門口,也不遠。
在她眼裏,所謂嫁人,不過是換個地方睡覺,並沒有什麼差,說不準還能多得兩塊糖。
本來都打算放棄了的余虎,高興說道。
「那哥再幫你勸勸他。」
「嗷。」
小魚隨口應了聲,只顧吃糖,並不關心。
倒是余虎,在那興致勃勃的合計。
「行,大哥和老爹那邊我去說,但你也別光在那兒乾等着,有時間去找娘學學怎麼烙餅……你在吃啥,給我也嘗兩口。」
「不給!」
見二哥要搶自己的糖,小魚瞬間不樂意了,貓着身子閃躲開,一溜煙跑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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