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災變兩年後一個深秋的黃昏,一支放逐者小隊駕駛着4輛汽車行駛在一條僻靜的縣級公路上。「放逐者」是他們的自稱,在家園聯盟的實驗者檔案里,他們的正式編號就是2016小隊。
沒有其他,一個數字編號而已,就像他們每個人的編號一樣。
「夕陽很美。」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桑藜看着前方道路上的落日,有些憂傷的嘆了一口氣。
為了能和李索同乘一輛車,林跡主動向隊長曹笛申請了打頭偵查的任務,然而桑藜卻不識時務的跟上了這輛車。更可氣的是,桑藜經常和李索用英語交談,林跡自詡英語水平很高,但那也只是在課堂上賣弄而已,當李索和桑藜語速很快,音調很輕的交談的時候,他多半都是聽不懂的。
所以,當桑藜讚嘆着前方的落日的時候,林跡就沒好氣的說:「一片荒漠,有什麼美的?」
是的,他們的前面是一片荒漠,觸目可及的除了眼前這條坑坑窪窪的公路以外,就是無邊的沙土和灌木,前方的視野倒還比較開闊,一馬平川的大概有幾十公里,更遠處則是一片大山。他們是從一架c17運輸機上給扔下來的,降落的地點是中國西部的一個大省,至於他們起飛的地方是哪,卻無從知曉。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不管是荒漠、戈壁,還是森林、湖泊,自然界的美是真正的永恆,相反,城市的燈火輝煌也好,車水馬龍也好,那樣的美充滿着人造的喧囂和塵世的煙火氣。」桑藜顯然知道林跡心頭不爽的真正原因是什麼,但她並不在乎,要談論什麼是真正的美,林跡這個半吊子的教授又哪裏是學文學科班出身的桑藜的對手?
林跡一臉黑線的說:「我喜歡城市!我喜歡你所謂的喧囂,如果可以,我寧願在城市的紙醉金迷燈紅酒綠中醉生夢死,也不願跑到荒野里裝文青。裝逼的人都是可恥的!」林跡的聲音有些大,他好像很生氣,突然間他發現自己生氣的並不是桑藜跟着上這輛車這件事,而是桑藜的話觸及了他心裏某個難以言說的地方。突然就有點痛了,於是就生氣了。
桑藜呵呵一笑,雖然是在調侃林跡,卻也真的無限悲傷的說:「然而你所熱愛的城市都已經變成了廢墟,廢墟並不是說那些高樓大廈都已經坍塌,它們依然矗立在原來的位置,然而我們並不敢走進去。不過,想要醉生夢死,只要找到一個人群聚集的地方就可以辦到,你相信嗎?即使世界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你一樣可以找到你想要的醉生夢死的人群。」
林跡相信桑藜的話,因為人類本身就是群居動物,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比人類更害怕孤獨的物種,人們喜歡湊在一起,只要人多了,幹什麼的都有,再苦難的歲月,人們也能找出無數種娛樂的方式來。歷朝歷代,哪怕是國破家亡之際,也依然有「隔江猶唱後庭花」的商女,更有無數沉迷在商女歌聲舞姿中的達官貴人,名流士子。這場災難是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災難,然而林跡相信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醉生夢死。
「這地方原本不是荒原。」一路上話不多,而且更多是和桑藜用英語交流的李索突然說了一句,她現在長出了大約七八厘米的頭髮,她的頭髮是紅色的,紅色很純,就像紅寶石的溶液一般,雖然髮型看起來還有些雜亂,但是襯着她瓷器一樣白的肌膚和精緻得無可挑剔的五官,有種美得令人窒息的感覺。小隊裏凡是男的都想和她一道,但最終她自己選擇了和林跡一起出來打頭陣當偵察兵。
「你來過這裏?」林跡一時有點好奇,李索表面的身份是一個時裝模特,但她是一個英國籍的混血,從小也是在英國長大的,而這個地方則是中國的西部內陸。
「來過。」李索對林跡的好奇不為所動,表情很平靜的說:「還是在上學的時候,暑假裏和幾個同學來背包旅行。那時候這條路的兩邊都被茂密的農作物覆蓋,土壤也很肥沃。你不覺得奇怪嗎?很多靠近城市的地方植物都長得過度的繁茂,反而這裏過去都是農作物,卻變得很荒涼。」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林跡把車停在了路邊,說:「反正都是病毒的影響就是了。」說完,他就打開了車門,黃昏的風帶着一股濃烈的土腥味颳了過來,荒原上的風似乎可以看見,因為風裏裹着許多昏黃的沙粒。
「14174,前面什麼情況?為什麼停了下來?」
林跡剛下車,頭盔的耳麥里就傳來了隊長曹笛的詢問,小隊裏大家互相都是直呼名字的,熟一點的還會叫外號,只有曹笛喜歡用他們的編號來稱呼他們,尤其是對林跡。
林跡吸了一口帶着土腥味的空氣,說:「撒尿。」
「靠!」曹笛罵了一句,說:「小心點!天要黑了,儘快確定宿營地。」
林跡不想去理會曹笛,他吹着口哨,遠遠的走到了車子後面幾十米的地方,拉開褲子的拉鏈放水,畢竟車上有女士,就算是掩耳盜鈴,走得遠一點總也要好一些。下了車,迎着風,再一次看向遠方,他承認桑藜說的沒錯,廣闊的天地間有一種無可言說的美。他還可以聽到風在頭頂上呼呼的吼叫着,使勁的吸了吸鼻子,在空氣里聞到了一些雨的味道。的確要要找一個合適的宿營地,因為很快就要下雨了。回過頭,看見桑藜從車頂站了出來,站在機槍座旁邊,拿着望遠鏡在看,這姑娘的戰鬥力爛成渣,不過觀察力還是非常敏銳的。
「三點鐘方向,」當林跡走回車邊的時候,桑藜放下瞭望遠鏡,說:「直線距離5公里,那裏有一排房屋,應該是農產品倉庫,李索說得沒錯,這裏過去應該是一片農場。」
很有意思,城市周圍的植物都長得異常的茂盛,農場卻變成了荒漠。
林跡上了車,從公路的路基開下了荒地,那裏的土質很鬆軟,車輪下捲起了大片的浮土,拖着一股濃烈的灰塵駛向了右側的那片房屋。到了那排房屋面前,可以確定那是一排糧倉,並不大,當初的作用主要是在將當天收割但暫時沒有運走的糧食進行短期存放,糧倉周邊沒有圍牆,連基本的防盜設施都沒有。林跡開車圍着一排糧倉轉了一圈,沒有發現有喪屍,不過下了車,他還是組裝上長槍,很謹慎的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檢查了一遍。
沒有喪屍,糧倉里也沒有糧食,空空蕩蕩的似乎閒置了很久,也許在災難前就閒置了。倒是一個很好的宿營地,省去了他們自己扎帳篷的時間,也比帳篷更安全。
幾乎就在後繼的小隊成員到達糧倉以後,大雨就來了,雨點噼噼啪啪的敲打在屋頂上,還帶着冰雹,非常的迅猛。糧倉已經年久失修,屋頂被砸出了幾個洞來,雖然他們有足夠的空間避開不被雨淋到,但空氣的雨汽在夜晚格外有種侵徹骨頭的寒意。
林跡特別討厭下雨,尤其討厭被雨淋得渾身濕漉漉的感覺,尤其更加討厭別的人都圍在火堆邊烤火的時候,他還要淋着雨在周圍巡查。他們在宿營地周圍佈設了沒有死角的監控攝像頭,但是不管是林跡自己還是其他人都堅信攝像頭再多,也需要活人的巡查,大家都排了班,只不過輪到林跡的時候,外面的雨下得特別的大。
唯一的福利就是李索和他同組,只不過在大雨里,也顧不上交流套近乎了。在整個小隊裏,李索和林跡是最早認識的,所以李索多多少少對林跡要更親近一些,但也僅此而已,李索的話不多,林跡雖然有很多泡妞絕技,卻並不想在李索的身上使用,如果李卓然在身邊的話,林跡一定會對他說,當你遇到一個女人卻只想零技巧的靠近她的時候,那才是真愛。
林跡對李索充滿了好奇,但他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打定主意不去問她究竟是什麼人,還自我解釋說真愛是不在乎對方究竟是什麼身份的。
終於,他們的巡查時間結束,換班的劉明哲和鍾璃珂把他們換回了糧倉里,而這時候雨已經小了很多了。回到糧倉里的時候夜已經很深,小隊的其他成員都已經打開睡袋睡下了,林跡和李索因為身上濕漉漉的,就卸了護甲坐在火邊再烤烤,桑藜給他們留了幾個野地里摘的烤玉米,雖然那玉米棒子上的玉米粒很稀疏,但在這種時候,光是聞着那香味就十分幸福了。
「你發現沒有?」林跡啃完了一個玉米棒子,戀戀不捨的繼續拿在手上,沒話找話的說:「災變後的這兩年,雨水特別多,很多地方都出現過水災。」
李索點點頭表示贊同林跡的話,想了想又說:「水災的原因是許多水壩無人管理造成的,過去人類試圖依靠水壩這樣的人工建築來控制自然,現在人類退場了,這些人工建築在自然的面前就顯得非常的脆弱。植物的大量繁殖也和這兩年的雨水有關,雨水中含有病毒,這些病毒使植物過度繁殖,尤其是草本植物和灌木。再這樣下去的話,許多城市都會被植物淹沒。」
林跡其實對植物的話題並不是那麼感興趣,不過能讓李索一口氣說出這麼多話來,林跡也樂得順着這個話題往下說:「可是這個地方很奇怪,別處都是植物繁盛,這裏反倒成了荒漠。」
李索從她的背包里拿出一支玻璃試管,裏面裝着半管稀釋了的泥土,在林跡驚訝的目光中,她搖了搖試管,說:「這裏的土質有問題,裏面含有大量的除草劑,這是人為的。」
「這個你也懂?」林跡真心有些佩服她了,美女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李索總是有些酷酷的臉上難得的微笑了一下,說:「你對我很好奇,為什麼不問問我究竟是幹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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