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議政吧。」
「此次巡洛陽,一是為了避暑。」
「二就是為了將朝政交給兩位輔政大臣處理。」
在北門學士也就是自己的心腹幕僚面前,武則天就沒有太多的掩飾。
「孤的本意是,孤不在長安時,兩位輔政大臣沒有了掣肘,多半會因為政見不同而起爭執,進而生出嫌隙。」
「如此便可設法趕走其中一人。」
「然而讓孤失望的是,兩人竟沒有生出嫌隙。」
劉禕之便說道:「太后,這主要是因為劉仁軌多有忍讓之故。」
「是的。」元萬頃也道,「自太后與聖人去洛陽之後,朝中大事多決於裴炎之口,每次政事堂上議政,劉仁軌皆是不發一言。」
「郭待封、岑長倩、郭正一三人皆是劉仁軌之門生,」
「劉仁軌不發一言,他們三人便也三緘其口,故而朝政盡皆決於裴炎一人之口。」
武則天道:「看來,劉仁軌應該是看出來孤的用意了,所以不惜忍讓、討好裴炎,也要維持宰相聯盟。」
苗楚客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機會,說道:「但劉仁軌和裴炎的利益終究是有衝突的,他們倆不可能永遠保持一致,假以時日,他們一定會生出嫌隙,就算他們兩個能保持體面,他們底下的魏玄同、郭待封等人也會發生爭執。」
這話裴紹卿很認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爭執。
不要說是劉仁軌系、裴炎系這樣兩個群體,就是在群體內部也難免不會生出嫌隙,利益這種東西,誰都希望自己能多分點,再多分點。
「假以時日?多少時日?」武則天皺眉道,「孤已經不想等了。」
這話就說的非常直白了,不想等了,想當皇帝了,改朝換代了。
包括裴紹卿,包括在場的北門學士,自然是希望武則天登基的。
因為只有武則天登基稱帝,他們才能從北門學士成為政事堂宰相。
但要想登基,首先要過的就是劉仁軌、裴炎這兩位輔政大臣的關卡。
當初李治駕崩後,國內朝局暗流洶湧,坊間一直有流言說李治是被武則天毒死的,李唐王室也有不少人串聯,準備要起兵清君側。
當時為了穩住局面,武則天只能假借李治之口委任劉仁軌、裴炎兩人為輔政大事,籍此來獲得世家高門的支持。
而這麼做的效果也是立竿見影。
這封「遺詔」一出,坊間的流言立刻消失。
原本蠢蠢欲動的李唐王室也頃刻偃旗息鼓。
但是時過境遷之後,委任劉仁軌、裴炎為輔政大臣的副作用就顯現出來。
那就是朝政幾乎徹底落入兩人之手,武則天再想篡位稱帝,難度就更大!總之不首先解決掉劉仁軌、裴炎兩人,稱帝是不可能稱帝的!
武則天又道:「人生七十古來稀,孤今年已經五十八歲了!」
裴紹卿笑道:「文曲星君曾對臣說過,太后能活到九十歲,成為華夏古往今來唯一的女皇帝,也是最長壽的皇帝。」
「閉嘴。」武則天道,「孤現在不想聽這些。」
劉禕之便道:「那就還是只能從利益上入手。」
「此事不易。」裴紹卿擺擺手道,「劉閣老已經八十多歲了,人活到像他這個歲數,怕是已經沒什麼追求。」
「最多就是求財。」
「給子孫留點財富。」
「而裴炎要的是權。」
「兩人很難發生根本性的衝突。」
「所以若不下猛藥,兩人怕是很難翻臉。」
「猛藥?」武則天沉聲道,「意思是說,你有猛藥?」
「猛藥確實是有一副猛藥。」裴紹卿道,「不過是否有效果,臣也不知。」
聽到這,劉禕之他們幾個還好,畢竟習慣了裴紹卿的妖孽,苗楚客和韓楚賓卻是不禁面露錯愕之色,裴司丞竟然真有辦法?假的吧?
「你就不要再故弄玄虛了。」武則天哼聲道,「快講。」
「喏。」裴紹卿恭應一聲,又道,「在臣看來,劉閣老已經是位極人臣,於我大唐也是立下赫赫戰功,功名利祿享到了極致。」
「所以政事上已經沒有什麼追求。」
「所以面對裴炎時才會如此淡泊。」
「然而,臣以為他於身後名或許還是有所求。」
「身後名?」劉禕之搖頭道,「此事太過空虛。」
元萬頃也道:「是啊,除非能與至聖、亞聖等先賢並列,否則誰會在乎身後虛名?畢竟身後之名實在是虛無縹渺。」
裴紹卿道:「但是如果真能與至聖、亞聖等先賢並列呢?」
「這怎麼可能?」苗楚客失聲說道,「誰敢與至聖並列?」
武則天沉聲道:「紹卿,你就直說吧,你能給劉仁軌什麼?」
裴紹卿一正臉色肅然道:「孔子之所以被世人稱之為至聖,是因為他首開儒家私人講學之風氣,垂範後世。」
「孟子之所以稱為亞聖,」
「是因為他第一個提出了民貴君輕。」
「但是你們就沒有想過,直至今日,只有世家高門的子弟才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寒門庶族幾乎沒機會讀書。」
「所以孔子孟子再偉大,」
「也只能讓一小部分世家子弟受益。」
「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假如有一個人能讓普天之下的寒門子弟都能接受教育,都能受到孔聖以及亞聖思想的沐浴。」
「其功績又該做何評判?」
苗楚客道:「真要是如此,當可與孔子、孟子並列稱聖!」
劉禕之道:「與孔孟並列稱聖有些過了,但是名垂青史卻是毋庸置疑!」
「問題是,可問題是如何可能做到這些?」韓楚賓說道,「讓普天之下的寒門子弟都能讀得起書,這怎麼可能做得到?」
裴紹卿道:「劉閣老能做到!」
劉禕之等聞言凜然,一時失語。
武則天道:「此事你有多大把握?」
「六七成。」裴紹卿道,「或許更多一些。」
「好!」裴紹卿擊節道,「那你便去做吧。」
「喏!」裴紹卿叉手一禮,又道,「不過,臣有一事相求。」
「哼,又要提條件?你可真會挑選時候。」武則天哼聲道,「什麼事?」
裴紹卿目光落在正記錄的上官婉兒身上,笑着說:「臣最近事務繁多,經常是忙起這事忘了那事,忙那事又忘了這事,實在是誤事。」
「所以太后能不能賜給臣一個貼身侍女?」
「侍女?」武則天的臉色便一下子垮下來。
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旁邊的上官婉兒身上。
「是的,貼身侍女。」裴紹卿又道,「也不做別的,就是專門管理臣的日常事務,按照輕重緩解安排好臣每天要做的事,以免誤了大事。」
所謂的侍女,就是女秘書,他真缺個女秘書。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有事秘書干,沒事幹秘書。
從此家裏正妻有太平公主,廚娘有長矜,管家兼保鏢有青玄,情人則有薛盼兒,再加上官婉兒這個秘書,就算圓滿了。
至少十年內,不做他想了。
至於十年之後那肯定還要再找的。
畢竟他裴紹卿是很專一的,專一喜歡年輕小娘。
說到這一頓,裴紹卿又伸手一指上官婉兒說道:「太后,臣覺得她就挺合適的,不如就將她賞賜給臣吧?」
劉禕之等人聽得瞠目結舌。
武則天臉色也是更加難堪。
這個狗東西,膽子真是越發大了。
上官婉兒的一顆心卻是怦怦直跳。
她也沒想到,裴駙馬竟如此膽大!
竟敢公然向太后索要她當什麼貼身侍女。
武則天心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行,孤可以將婉兒賞賜給你做貼身侍女,但是現在恐怕不行。」
「什麼時候你把事情辦成了。」
「什麼時候劉仁軌跟裴炎翻臉了。」
「孤再把婉兒賜給你做貼身侍女。」
裴紹卿聞言大喜,道:「謝太后。」
「先別忙着道謝。」武則天哼聲道。
「等把事情辦成了再道謝也是不遲。」
裴紹卿哈哈一笑又道:「太后有所不知,方才臣還只有六七分把握,但是現在卻已經有了至少九分把握。」
武則天氣急。
這個狗東西。
……
朝議結束後,劉禕之告辭回了國子監。
元萬頃他們五個也回了翰林院,裴紹卿卻沒有急着離開。
因為高凌松剛剛來報,說是太平公主已經進宮,已經到了蓬萊閣,還說晚上要陪武則天一起用膳,裴紹卿自然也得留下來。
回蓬萊殿的路上,裴紹卿笑道:「太后看上去又年輕了。」
說完,裴紹卿又沖跟在武則天身後的唐顯友眨了眨眼睛,唐顯友也是微微頷首。
「油嘴滑舌。」武則天輕哼一聲,又道,「孤聽說最近這段時間,你挺忙的啊?」
「那可不,簡直快忙死我了。」裴紹卿扳着手指着說道,「先是刊印祥瑞詩集,接着賑濟封邑的山民,再然後移種棉花,再又是準備刊印經史子集……」
武則天道:「說起棉花,你把御花園的棉花都給挖走了,究竟有何用處?」
「回太后,棉花的用處可大了去了。」裴紹卿道,「不過,臣說也無用,還是等天氣冷下來再與你說,到時候你便可以知道了。」
「就會故弄玄虛。」武則天哼聲說道。
裴紹卿說着便故意落後一步,跟上官婉兒走並列。
裴紹卿還沒說話,上官婉兒一張俏臉便已經紅透。
唐顯友看了心下便暗暗吃驚,心說太后對裴駙馬還真不是一般的寵幸啊,裴駙馬當着她的面調戲宮女,她竟然也不管的。
上回他也是相中了一個宮女。
準備暗中染指時,卻遭到了太后訓斥。
這人跟人,真的是不能比啊,一比就不快樂了。
不到片刻,便已到了蓬萊殿,太監將肩輿放下,唐顯友便趕緊上前一步,殷勤的將武則天攙扶了下來。
這種時候,裴紹卿只會旁觀。
武則天剛下肩輿,便看到太平公主從殿門迎出。
「阿娘,你怎麼到今日才回。」太平公主飛奔投入武則天懷中,撒嬌道,「女兒都快要想死你了呢。」
「太平,你慢些,不要摔了。」
武則天趕緊扶住,又責備道:「都快當阿娘了,還這麼不穩重。」
「哪有這麼嬌貴,才五個月。」太平公主扭腰不依道,「阿娘,我忽然不想生孩子做阿娘了,因為有了孩子,你肯定就喜歡外甥,外甥女,不再喜歡我了。」
「怎麼會。」武則天笑得嘴都合不擾,「阿娘永遠都喜歡我的小太平。」
說此一頓,又回頭瞪着裴紹卿說:「唯獨不喜歡這個狗東西,給孤滾一邊去。」
裴紹卿便灰溜溜走到蓬萊殿一角,又抻着脖子高喊道:「太后,臣已經滾到一邊,敢問是不是可以滾回來了?」
武則天啞然失笑:「且滾回來吧。」
「喏!」裴紹卿又屁顛屁顛的過來。
太平公主一招手,便有宮女提過來一隻食盒。
打開食盒卻是一隻精美的大瓷盆,瓷盆四周還有冰塊。
「阿娘,你瞧女兒給你帶什麼來了?」太平公主說着揭開盆蓋,一邊又拉着裴紹卿的手喜孜孜的說,「阿娘,這是你女婿孝敬你的消暑飲品,叫做木連凍。」
「木蓮凍?」看着瓷盆中晶瑩剔透的凝膠狀吃食,武則天頗為驚異。
眼下可是正值八月,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時候,居然有食物能凝結成凍?
這個木蓮凍好吃不好吃姑且不去說,只是這賣相就看着很不錯,有食慾。
當下高凌松便示意一個小太監上前準備試吃,這是應有的程序,確保太后或者聖人不被任何人下毒。
「罷了。」
武則天卻一擺手道:「孤不信別人,還不信太平?」
說到這,武則天親自拿過一口瓷碗,從瓷盆里裝了一碗木蓮凍,品嘗過後頓時間驚嘆不已,又賜一碗給唐顯友。
唐顯友吃了之後對此也是讚不絕口。
太平公主笑着說道:「阿娘若喜歡,女兒便差人天天給你送來。」
「好,你們有心了。」武則天欣然點頭,又道,「午後悶熱時,若能吃一碗冰爽的木蓮凍,着實解暑而且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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