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離看着眼前拓跋武為他繪出的錦繡疆域沙盤圖上,屬於北境草原的地圖,已有了接近半數,都插滿了大夏的赤紅色小旗。
「很好。」緊接着,他便滿意的開口道,「按照這種進度推進下去,很快,整個草原都要納入我大夏掌中。」
「金狼王庭,天象國師麼...」
洛離看着沙盤上那別具一格的北境中心金狼城,不在意的笑了笑。
「待到大夏大軍兵臨城下,無論是什麼天象大能,亦或者金狼王,便都可以化為過去式了。」
講到這裏,洛離收回了手指,背着雙手望向北境遠方,眸光中帶着幾分深邃。
此間事罷,就在洛離準備吩咐拓跋武下去,繼續隨着陸雲招降穩定原嘯月王庭的疆土之時。
瀾滄君的聲音,卻適時的在他的腦海中迴響了起來:「這具身軀已經到了極限,我要走了。」
「你現在有空沒?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要不要來送送我?」
聽完耳畔的傳音,洛離神色未變。
但下一刻,他便對着拓跋武道:「事情做得不錯,繼續為大夏效命,待到日後大勝凱旋,有功之臣定會大加封賞。」
「最起碼你們能夠獲得的,一定會遠比在這草原之上的酷寒環境中,艱難生存要強得多。」
而聽到洛離不似作偽的許諾之後,拓跋武也是坦然受下,隨後龍行虎步的往着外界走了下去,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自從他們的那位王女殿下全力推崇夏皇洛離,再加上嘯月部已徹底成了過往雲煙後,
這些心高氣傲的草原將領們,大都已經徹底歸順在了大夏的帳下,就如當年奉嘯月汗王為主一樣,奉着替他們報此大仇的洛離為主。
主上有命,自當遵從。
所以沒有絲毫猶豫,這豪爽的草原壯漢便直接退了下去。
看到拓跋武離去,洛離背着雙手,對着那不知從何處地方突然冒出來的瀾滄君,道:「已經支撐不住了麼?」
經過這數月的了解下來,洛離也曉得了魘降臨世間的一些規律。
它們獲取到的軀體越強,神魂便越是堅韌,最終能給魘族本體帶來的收益便越高,同時也能在世間停留的時間越久。
但瀾滄君受到延憐秋的神魂請願時,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這姑娘實力本就不強,靈魂力量也只是普普通通。
所以能停留這麼久的時間,算一算感覺也確實快達到了極限。
「怎麼,捨不得了?」
「看來你這道行還是不夠啊,肉體凡胎終歸虛妄,不過是百年彈指一揮間,便是塵土一堆,不能超脫束縛登天而上,就始終見不得天地的寬廣。」
「夏皇陛下,你的路還差得遠呢!」
似是感受到洛離情緒略有些複雜,瀾滄君依舊是和之前一般,語氣雖是隨意懶散,但總能在不經意間把人給嗆住,噎得人說不出話來。
只不過這次,洛離罕見的沒有反駁於她。
「有時候我真有些想不明白,像是你這種活了許久歲月的人,為何性子會是這般。」洛離嘆了口氣,有些意味不明。
眼前這少女軀殼中的存在,怎麼也得是活了幾百上千年。
可她的性情...卻着實是叫人琢磨不透。
即使相處也有了段時間,但洛離總覺得,自己始終都看不透她面具之下的那張臉。
這是他此生,唯一看不透的人。
「怎麼,難不成在你的印象里,我就該是皮膚鬆弛,雙眼中散發着滲人光芒,似乎下一刻就要吃掉些小孩魂魄的老妖婆模樣?」
少女眸中散發出誇張,隨後捂住嘴巴,有些怪異的看着眼前的青年。
「你是什麼老古董啊~~」
良久之後,將自己的銀鈴鐺摘了下來,瀾滄君叮叮噹噹的搖晃了片刻後,才將其直接拋起,丟給了面前的洛離,隨後抱着雙手,繼續道:
「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這枚伴隨着我也有小半年的銀鈴鐺,就留給你做個紀念,算是讓你用來慰藉自身的相思之苦吧。」
洛離接過了她拋過來的銀鈴鐺,聽着這女子略有些促狹的笑音,也不甘示弱:
「慰藉相思之苦,怎麼也得是以真面目示人吧?」
「用着這副別人已逝的皮囊,姑娘你是怎麼會覺得我堂堂夏朝皇帝,會有所留念?就僅憑着你這些時日裏的端茶送水麼?」
「恕我直言,你的技術和皇宮內的侍女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的,可見以往遊歷世間沒怎麼練習過。」
洛離嗤笑一聲,褐色的瞳孔中沒有分毫不適。
認識的久了,他自然對於瀾滄君的套路有了深刻的了解。
現在在與她的交鋒之中,洛離已經可以不落任何下風,甚至反唇相譏了。
從被牽着鼻子走到有了自己的想法,這無疑是很大的進步。
瀾滄君身處在延憐秋的軀體之中,隨着她與洛離的針鋒相對,她的軀體也漸漸變得有些虛幻了起來。
「真面目示人,又有何不可?」
瀾滄君輕抬手臂,眉眼彎彎,纖細的手掌伸出,對着洛離輕輕勾了下手指,似是在誘惑一般:
「咱們不久之後,很快就會再次見面的,夏皇陛下。」
「既然你想看看我真正的面貌,那就在離別之時,滿足你這點好奇的需求吧。」
話語落下,隨着瀾滄君的話語越發浩渺,延憐秋的身軀也漸漸化為了光點。
對於這堪稱是離奇的一幕,洛離並沒有露出奇怪的表情。
因為他在之前就已經了解到了。
延憐秋在臨死之前,以自身的一切向着瀾滄君獻祭,許下的獻祭之願,就是斬殺嘯月王延木真。
眼下夙願已結,嘯月王間接性隕落在了瀾滄君之手,這具身軀從裏到外,都已經屬於了這來自域外的魘族大妖。
對,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瀾滄君確實是妖,但她所屬的族群和種類一向都是獨處,倒也並不算是廣泛意義上的妖族。
虛幻光點漸漸浮現,似乎被什麼神秘力量牽引了一樣,飛快的往着虛無之中涌去。
那是瀾滄君的本體,在收取本就該屬於她的力量。
而在這光點漸漸被收攏回去,屬於延憐秋的痕跡徹底消失後,朦朧之間,洛離突然一個恍惚。
「看清楚了沒?」
「機會千載難逢,要好好記着,畢竟下次你再想要看到本座真容,可就沒這般便宜了。」
清冷間卻又帶着悅耳的聲音,傳入到了洛離的雙耳之中,讓他一個激靈,便從那惑人心神的狀態中掙脫了開來。
當他的目光再次聚焦,陡然間,洛離便發現在延憐秋身軀消逝的地方,有道虛無之鏡已悄然浮現。
而其中,正映照着一道宮裝的美人身影。
此時,那道人影正背對着洛離,背影婀娜,翩若驚鴻。
她的身材高挑,站在四方虛空與濃濃黑暗之內,萬物生靈寂滅,稍稍顯得有些孤寂。
可當她轉過身子的那一瞬,這整個幽冷且又空洞的虛無空間,好似有那麼一瞬間,竟被徹底照亮了。
她身着一身暗紫色的宮裙着身,自有一股神秘的流韻浮動在她的周身。
漆黑如墨的長髮穿過鬢角,搭在修長的雙肩,她的眉心有一道紫紅色的神秘印記,為她姣好的面容,又平添了幾分知性。
她那修長的手掌上,有一隻散發着微光的金色蝴蝶,落在她修長的指尖處,是這漆黑的虛無中,唯一的一抹亮光。
那蝴蝶上透出幾分熟悉之感,洛離只是一眼看去,就曉得是屬於延憐秋的一切。
現在,已在她臨死之前,用報仇雪恨之願徹底交換給了瀾滄君,成為了屬於她自己的東西。
「怎麼樣,可還滿意?」
手掌撥弄着指尖處的蝴蝶,瀾滄君清冷的面孔上笑吟吟的。
見此,洛離突然感覺有一種奇特的反差感,反而沒來由得讓他心中,生出了些許悸動。
直到心神靈台處浮現清明,洛離方才一個激靈,猛地搖了搖頭,神情中露出幾分不悅:「你又來了,我記得上次跟你說過,不要再用這些手段來試探我,這會讓人很不喜。」
可即使洛離心中不滿,但面對遠在天邊的瀾滄君,他卻也只有一腔無奈,而無任何地方發泄。
畢竟...眼下已回歸的瀾滄君,他可招惹不了。
「哼哼,些許小手段罷了,本座就是用了你又能耐我何?」
「夏皇陛下,須知道你我之間的差距,猶如天差地別,若不是本座不屑以大欺小,可能早就一巴掌把你給拍死了。」
「可懂?」
身着紫色宮裙的女子嫵媚一笑,眸子漆黑且又明亮。
「好了,看也看了,實在要是想本座,就好好留着那枚銀鈴鐺吧。」
「延憐秋本身的實力和真靈太過弱小,以她為媒介,最多也只能支撐到現在了。」
「不過你放心,之後,你也會見到我的。」
「到時候,就讓我好好看看,你到底能不能第二次認出我來吧。」
宮裙女子眸中露出幾分神秘莫測,隨後挑了挑好看的秀眉,便在洛離扯了扯嘴角的面前,在虛無之境中與他告了離別。
隨後,屬於之前那女子的幽香,以及那面虛無之鏡,徹底消散。
只餘下了洛離手中的銀鈴鐺,那真實的觸感,還在告訴着洛離,就在不久之前,他邂逅了一位幾乎渾身上下都佈滿了謎團的女子。
域外,浮夢澤。
又一次神魂降臨完畢。
瀾滄君觸摸着手中燦金色的晶蝶,小心翼翼的,帶着它走到了面前紮根於此地的一道參天大樹之前。
此地寄居於虛無,沒有任何生物存在,有的僅僅只是無盡的黑暗,與這株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巨大古樹。
瀾滄君在此地,已經度過了不知多少漫長的歲月。
她已經習慣了,習慣了常年的清冷與孤寂,所以並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
女子走到樹前,提起淡紫色的宮裙,輕輕將這枚記載了延憐秋一生經歷的晶蝶,往上放飛了過去,似乎是想要將這枚晶蝶,作為這懸掛在這古樹之上的枝葉一般。
與此同時,晶蝶閃爍着晶瑩的輝光,慢慢往上飛着。
同一時間,屬於延憐秋一生的經歷,竟然也在這燦金色的小蝴蝶振翅之時,漸漸浮現了出來。
只不過最後她本應該於嘯月王延木真刀下斃命的結局,卻已悄然改變,變為了宣風城外以追本溯源法,間接了解了嘯月王性命的完美結局。
「謝謝,謝謝你!」
朦朧的意識,從這晶蝶上以意念傳下。
那是延憐秋靈魂之中傳來的感激。
看着晶蝶緩緩飛上大樹枝頭的一角,瀾滄君微微一笑,「不必謝我,又是一段很有意思的旅程。」
「你雖事先允我神魂一切,但本座所修之法並非魘族之道,並不需要吞噬你的真靈神魄來助我修行。」
「你在這裏安心呆着,百年之後,待本座借你的神魂將一些痕跡烙印在這古樹之上後,便送你離去,讓你有重新轉世之機。」
「替你報仇,百年後本座親自渡你再入輪迴,這筆買賣,你不算虧。」
說罷,這宮裙女子便心安理得的盤膝坐在了這古樹根部,身上泛出了幽藍色的光芒,陷入了修行狀態。
幽藍色的光芒,漸漸溢散開來。
巨大的古樹之上,連同着剛剛飛上枝頭的燦金色晶蝶,隨着瀾滄君開始修行後,林林總總竟有數十隻各不相同的晶蝶,竟也露出了微微光亮。
那都是與延憐秋神魂所化的這枚燦金色晶蝶,一般無二的存在。
而還有不少枝頭上的晶蝶,已經蛻去了流光,變得只剩軀殼,已無神魂寄居其中。
想來這些更早前的神魂,都已獲得了自由,再次去了那茫茫苦海之中繼續掙扎,以求哪天能得造化,掙脫枷鎖,掌握自己的命運吧。
世間如苦海,緣起又緣滅。
宮裙女子盤膝入定於此樹之下,姣好的面容時而皺眉,時而釋然,時而又有些幽冷...
人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紅塵眾生各不相同。
魘是孤僻的,它們稀少而又孤傲,就算是同族,也大都不會相見。
這是一種自虛無中誕生的物種,介乎於神魔與妖怪之間,着實不凡。
作為魘族,瀾滄君天生就有遍觀諸世生靈的種族天賦,她甚至只要想,還可以叫無數生靈死於夢境,看着他們在苦海掙扎,以此為樂。
這也是大部分魘生活的習性。
但瀾滄君是個意外。
比起看着眾生在苦海中掙扎,散發着人性的醜陋一面。
她更喜歡親自去體驗那種絕望的人生,然後沿着原本的劇本,將本來瀕臨絕境的局面,徹底翻轉過來。
這種有趣的生活,她已經過了許久,所以即使外貌幽冷,但她卻樂此不疲,並不覺得自己的生活有多麼孤寂。
「於不可能之中迸發出希望,於漆黑如墨的黑夜中尋覓黎明,這才是生靈一生所能爆發出的,最為閃爍奪目的光芒。」
「見諸世之貌,成我道之果。」
「行於此道,我心靜若琉璃,問心無愧。」
「心靈之衰,攔不住我!」
當面上表情轉換不停後,瀾滄君身上的氣息,突然間暴漲,然後漸漸平穩下來。
隨後,她睜開了那雙靈動的眼睛,氣質越發超凡脫俗。
古樹參天,當瀾滄君睜開眼時,此地之景已不再是一片昏黑。
數十隻掛在了古樹枝頭的晶蝶,它們煽動着透明的翅膀,散發微微光亮。
這光亮雖是渺茫至極,仿佛輕輕一吹就要熄滅。
但這一望無際的黑暗...
卻確確實實,被照亮了那麼一丁點。
儘管微弱。
可依舊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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