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圖聽聞到此,目光疑惑的看着木石,道:「木石道長怎麼漲髡賊威風,滅我等銳氣?」
木石看了薛圖一眼,淡淡道:「薛兄自以為看清了大勢嗎?卻不知腳踏兩條船有時可進退餘裕, 有時卻要兩邊不靠墜入河裏,有時上了船也會被竹篙打落水中,關鍵不是看你踏的哪條船,而是看你買了哪條船的座頭。」
說到此處木石道人歸座,自斟了一杯,咂了一口酒, 向雲霆使了個眼神。
雲霆自懷中摸出一沓紙遞了過去, 道:「薛兄請先看看此物。」
薛圖狐疑的接過紙張,卻是一份文書,那文書乃是手抄,一筆極精神的顏體小楷,按澳洲行文規矩橫書,從左至右,句間點着句讀,抬頭標題處上赫然寫着《廣東重點匪患內情通報》,剛看了眼標題薛圖便被駭的一跳,薛圖連忙攏神細看,見文中寫着「自廣東光復以來的過渡期內,由於部分地區基層政權的和政府武裝的崩潰、缺失,大量地方武裝蜂擁四起,占山頭、築圍寨、豢養私兵,招攬不軌之徒,成幫結夥、欺男霸女、燒殺搶掠, 部分篡明劣紳, 聯合不法武裝分子, 在鄉間建立網點、散佈謠言、組織暴亂、破壞縱火,甘願為篡明政府所利用,為未來可能出現的篡明反撲進行戰略配合,現在這些地主土匪武裝已經成為我澳宋政權下的一顆必須拔除的毒瘤。基於此,經元老院研究決定,將對近期廣東境內戰略部署進行調整,放緩擴張腳步,保衛勝利果實。在關鍵戰略節點上對篡明偽軍維持強大的高壓態勢保持威懾,同時將矛頭轉向內部敵對分子的打擊,元老院提出《鞏固核心,立足重點》的戰略方針,在離開主幹交通線和城鎮的重點地區依託核心地區支援建立幾個強有力的重要基點,通過建立基點根據地向外輻射,給予新成立的地方政府以強有力的支援,並按照基點根據地劃分區域範圍,消除腹背受敵、草木皆兵的被動局面,形成以點帶線、以線帶片、以片帶面的形勢,近期中央財政撥款將有計劃的向軍事項目進行傾斜,漸次組織肅剿工作,重點佈置如下……」
薛圖越看越是心驚,待翻到最後兩頁時,發現紙張變為了澳洲紙, 字體變成了仿宋,印刷方式也變為了澳洲人的油印,末尾的紅章也是澳洲人常用的圓章,這決計是偽造不了的。他用疑問的目光看向木石,木石點了點頭,道:「不錯,這兩頁是原件,可惜為了這兩頁紙,雲二哥在髡賊官府內的暗線被拔掉了,今後怕再不能搞到此等密件了。」說完嘆了口氣,搖搖頭,顯得甚是遺憾。薛圖收回目光,強自鎮定心神,接着往下看,越看越是駭然,額頭之上冷汗不住淌下,雙手輕輕的戰抖,一點點汗水滴在紙之上,紙張隨手的幅度沙沙的顫動,待看到「社會危害性極大,重點打擊對象,有代表性匪首名單,封建道門會首」一欄時,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薛圖不由得心裏打了個突,他強自壓下心頭的不安,穩一穩心神,將文件放下,說道:「髡賊謀逆之心久矣,我既與髡賊為敵,此事早在薛某料中,不算什麼。」
木石又笑了一下,道:「薛兄想來還存了一絲奢望,妄圖保全身家,卻不知投了朝廷還好,若投了髡賊,則死期立至!」
薛圖聽聞猛然抬頭,直勾勾盯着木石,道:「還望道長教我。」
木石道人道:「你看劉香投髡可有個好下場嗎?原先一呼百應,現今寄人籬下,任人呵斥,他的根基在海不在陸,如今澳洲人收了他的船,散了他的人,盡數編入航運公司,不過勉強保全個富家翁罷了,還要受澳洲人日夜監管,不敢妄動,澳洲人也絕不委以外任,只囚在臨高一畝三分地里,干坐看四方天罷了,這還是手挽數萬人船的一方豪強,薛兄若想投髡,即便收了這幾派道門,勢力可有這般大?可有這本錢與髡賊討價還價嗎?」
木石道人又道:「劉香多少在航運公司還可分一份乾股,也算有個依靠,又有些海上商路,可為髡人參贊,髡人浮海而至,這等人是最為看重的,劉香又識時務,方得保全。薛兄莫要以為自己在這三山五寨上稱王稱霸便得意忘形,薛兄還要仔細看清自身,掂量掂量自己可有劉香這般斤兩?若投髡能得些什麼?貧道觀薛兄往日行止,已知薛兄是志存高遠之人,自來不肯甘居人下,投髡不是為了保個身家平安,而是要封妻蔭子,可薛兄又有何為髡人看重之才幹?說到底所長之事不過是以道法神通愚弄鄉野愚民,裹挾其為我所用罷了,這叫什麼?髡賊那裏這叫做組織封建迷信活動,是社會不穩定因素,留着只是禍害,毫無助益,既不能為官,也不能為將,論起親疏與髡人自己考舉、教授出的官吏相比也判若雲泥,薛兄在髡賊眼中一無是處,初始或許會稍加籠絡,但久時但凡薛兄稍有異動,立時便是殺身之禍!」
薛圖眉頭緊皺,木木的聽着,不再言語,面部硬成一塊,只神色青白變幻。
雲霆這時從旁接道:「薛賢弟不是凡夫俗子,自出道以來便心懷壯志,這天兵道神會據說當日老帥也不是要傳到薛賢弟手中的,是薛賢弟憑自個本事爭下來的,若薛賢弟真是謙恭禮讓,今日坐在這裏的,便是幾年前還身子康健、正當盛年的老帥了,如何輪得到薛賢弟?薛賢弟這爭強好勝的性子到了髡人手底下,必難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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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圖霍然抬眼,死盯着雲霆,道:「你說什麼?」
雲霆並不避讓,冷笑一聲,回瞪着薛圖道:「牆有眼,壁有耳,各人做過些什麼個人心底清楚,只大家裝作不知罷了,莫要鬧到挑明了來說。」
薛圖呼吸漸漸急促,雙手慢慢握緊成拳,臉色也冷了下來。
雲霆不再與他說話,只從懷中又掏出兩樣東西,啪的一聲丟在桌上,淡淡道:「薛賢弟看看認不認得此物?」
薛圖拿起桌上之物,定睛一看,如遭雷擊一般,心底一片冰涼,那兩樣東西一樣是道神會名帖神符,另一樣是澳洲人的工作證,兩樣東西上都沾着乾涸成黑紫色的血漬,薛圖記得當日派出親信弟子去與澳洲人接洽,卻一去不返,此事一直是薛圖心中一塊心病,從不敢對人言表,只每日夜深人靜時折磨的他夜不能寐,整日胡思亂想,不曾想今日在此處見到。臉上頓時驚疑不定,眼神一轉,卻發現自己佈置的親信竟然一個都不在身旁。
雲霆見狀,暗暗冷笑,道:「薛賢弟不必擔憂,此事已了,只爛在你我三人肚中,薛賢弟不要再存其他心思,我與梁公子籌劃數年,明里暗裏打聽,探聽得知薛賢弟往日抗髡殺賊、暗殺各鄉聯絡員、行劫合理負擔等事早為髡人所知,髡人廠衛所集薛兄罪狀堆積如山,有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之語流出,此等深仇,薛賢弟難道還指望髡賊冰釋前嫌,實在是太過稚拙了。況且此次髡人延攬不成,以髡賊心性,不日必要痛剿,薛賢弟可要把定心意,現今只此一條退路,莫要再自誤了,比腳踏兩條船更糟的,便是一條船也踏不住。」
木石道人說完,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正色道:「薛兄,貧道這裏有熊督親筆所寫薦書一封,允諾薛兄起碼可實授游擊一名,若立有軍功,便是給個參將也未嘗不可,還應承下若他日恢復廣府,薛兄可不離鄉土,帶兵自守。薛兄,功名富貴唾手可得,你要的,髡人不會給,也給不了,只有朝廷,才能給我們想要的。若是薛兄執意走那歧路,翻起臉來,怕是要傷了和氣,你覺着我與雲二哥是那等不留後手之人嗎?此信絕非偽書,後有熊督關防,薛兄可仔細驗看。」說完將書信遞上。
薛圖雙手接過書信,默看良久,終於長嘆一聲,如被抽去筋骨一般,慢慢軟癱在圈椅之中,呆呆怔了半晌,猛然雙手一撐扶手,站立而起,大聲道:「既然如此,那李姓漢子便萬萬留不得,來人!」
話音剛落,一個大漢推門而入,叉手聽令,薛圖道:「挑幾十個硬手,立刻去追那老李圍李健、李百傾二人,務必要取那叔侄項上人頭,速去速回!」
雲霆在旁道:「小兄不才,倒是有些先見,想在了薛賢弟前頭,我已然派了十餘人先去追殺,薛兄肯再派人相助更好,你我合兵一處,必要那李健難逃公道。」
薛圖回頭瞟了雲霆一下,點一點頭,眼中神色甚是複雜。
木石道人和雲霆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知道,最後一根釘子,終於釘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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