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2章 就這樣吧
周從文也沒想到老闆娘坐下後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執着如怨鬼!
她什麼意思?
這句話周從文知道出處,也清楚其中隱含的意思。
不過周從文對老闆娘有着近乎於無限的畏懼與尊敬,他可不敢像是對鄧明一樣直接開撕、開吵。
「周從文,鄧明,過來坐。」黃老的愛人淡淡說道。
「師娘。」周從文乖巧溫順如兔子,但他的眼睛裏卻帶着執着與堅持的光芒。
鄧明雙手虛捧在身前,微微躬身,仿佛從前每次面對老闆娘的時候一樣。
黃老的愛人見周從文這般模樣,微笑道,「說一句最能代表禪宗精髓的話,那就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什麼意思呢,就是避免兩個極端。」黃老的愛人淡淡說道,「周從文你個混小子心裏到底藏了什麼鬼,我和老黃聊過很久,都沒猜出來。」
說着,她頓了一下,滿滿殷切期待的看着周從文。
周從文沒說話,也沒有和老闆娘對視,而是低下頭。
過了幾秒鐘,黃老的愛人繼續淡淡說道,「一個極端,就是認為一切都是真實的,所有的好東西,都是應該去追求的,追求到的就應該死守,『執着如怨鬼』這句話出自金剛經,在禪宗的話里,叫做『住』。」
「你『住』在這種糾纏之中,你『住』在自己的欲望之中,當然你的欲望,有可能會用種鮮活的,更正面的形象表現出來,表現成你的理想,你的追求,你的願景。」
「世界第一是住,你們平時說的治病救人,也是住。」黃老的愛人說的平淡如水,她平時很少和周從文、鄧明他們講這些。
如今黃老走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用自己對着世界的認知來開導兩人,尤其是周從文這個「怨鬼」。
「就把它叫做『住』你陷在裏面兒了;另外一個極端是絕對的空無,你陷在白茫茫一片的世界真乾淨,你陷在人生無意義里,你陷在所謂的涅槃之中。
剛才說的兩個極端,用另外一種叫法,一個極端叫有執,有沒有的有。
有執,什麼都是,有有有、要要要的;另外一個極端叫空執,什麼都是——沒意思,沒勁。有執跟空執,都是一種執,都是一種執念。」
「周從文,你的執念是什麼?」黃老的愛人說着,忽然深深的看着周從文問了一句。
「老闆長命百歲,能多活一段時間。」周從文的思路有些混亂,他茫然回答了一句顛三倒四的話。
「他要是不想呢?」黃老的愛人問道。
「沒人不想。」周從文執擰的說道,「能多活幾年,在現在科技大爆炸的年代,老闆能完成很多夢想。」
「說你執着如怨鬼,還真是沒錯。」黃老的愛人平淡如水的說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是各種境遇,各種追求,都是不應該,往死里較真的,都是應該拿起放下的。
什麼叫生其心,雖然各種境、各種態、各種相、都不值得去着相,不值得去執着。」
「就這樣吧。」黃老的愛人最後說道。
「師娘,我不這麼認為。」周從文頂着內心深處對老闆娘的大恐懼,強項說道。
老闆娘就像是高僧一般點化自己,估計老闆的淡然也是被老闆娘薰陶出來的。
就這樣吧,這四個字簡單而隨心,可卻充滿了大智慧。
「你怎麼想。」黃老的愛人認真看着周從文,她沒有強行讓周從文同意,而是詢問着。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話說的對。儘管花開也是一種空,但這個花開的是真美啊。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知道無常是常,但是這不影響我們內心,來世界花開一場。」
「……」鄧明無語,聽着周從文和老闆娘之間打禪機,很是茫然。
「來這世界,花開一場。」周從文道,「可是有能力、有可能讓老闆再看看花開花落,雲起雲散,為什麼不呢。明天的花,和今天的花可是不一樣,師娘您說對不對。」
黃老的愛人饒有興致的看着周從文,「周從文,接下來你要說的是不是我如果堅持,也是着了相。」
周從文堅定的點了點頭。
「自己去拿鏡子看看,看你一臉怨鬼的樣子。」老闆娘斥道。
「每一次急診搶救的時候,我……我們都是這種樣子。」周從文道,「要是都像您這麼想,急診科可以關了。沒什麼執着的,急診手術也沒必要做不是。」
「不一樣,你偷換概念。」黃老的愛人笑道,「不過呢,和你爭吵沒什麼意義,你好好休息一下,老黃還行,他說他能撐三天。」
「這段時間,你自己想清楚,如果到時候老黃堅持要走,你堅持要做手術,我同意。」
「!!!」鄧明怔住。
「這都是命,誰讓老黃心疼你呢。」黃老的愛人淡淡說道,「都八十六了,還要遭這個罪,你說你呀。」
周從文怔住。
「楚霸王怎麼樣,還不是走了。千古風流人物,誰又能長生呢?」
「該走就走,不貪戀,不沉溺,挺好。」
老人家說完,站起身。
「鄧明。」
「師娘。」
「給我找個地兒我歇歇。」
「好。」
鄧明攙扶着老人家走出辦公室,回頭深深的看了周從文一眼。
他的目光中,有着千言萬語。
周從文怔怔的看着桌面,他沒起身相送,而是回想着老闆娘說自己的那句話——執着如怨鬼。
上一世自己就是這個鬼模樣,心中有執念,所以才陰差陽錯重活一回,卻被老人家一眼看穿。
怨鬼麼?周從文想到這個詞,有些茫然。
他怔了很久,才晃晃蕩盪回到值班室。
對着鏡子照了幾眼,周從文看見自己的臉,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這就是怨鬼?
難道真應該像是老人家說的那樣,就這樣吧。
老闆要是再年輕三十……不,二十歲;不!年輕十歲,估計沒人會拒絕手術。
可是他畢竟八十六了,真的有必要麼?
周從文心裏的執念已經漸漸的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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