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飛升 第五百一十八章 人類群星閃耀時（四）

    「你，只能，再拿，一個！」

    啟山城碳基生物區，距離西二環與「灣城街」交口不遠的「56號禮品發放點」，禮賓員叉着腰站在櫃枱後，強忍着怒意，一字一頓地說道。

    櫃枱外，一個等離子生物操縱着碩大的金屬爪，指了指玻璃櫃，慢吞吞道：「我~要~再~多~一個~豬豬~玩偶~」

    「NO！」禮賓員舉着一個塑料小豬，「按照規定，你只能再拿一個豬豬玩偶！」

    「我~『永恆磁場』茲倫庫~特權豁免，所以，兩個~豬豬玩偶。」

    「NONONO~~一個，一個豬豬玩偶。」

    「兩個。」

    「一個！」

    櫃枱內外徹底槓上。

    當陶一然趕到的時候，看到了就是這麼一副「大眼瞪小眼」的場景。

    準確地說，杵在櫃枱前的等離子生物並沒有眼睛，而是一顆操縱着機械體的圓球。

    直徑一米的透明圓球內充滿色彩斑斕的濃稠漿體，無規律地流轉翻湧，漿體有時會突然收縮，放射出細密的弧耀。

    圓球下方的機械結構很像一頭金屬「蠍子」，四對長腳撐起軀體，蠍尾勾起托護圓球，兩隻金屬鉗舉在半空，右鉗呈尖錐形，左鉗末端有爪，可以抓握。

    「你終於來了，長官，」禮賓員如釋重負。

    陶一然回過神來，板着面孔問道：「怎麼回事？」

    「它翻來覆去地領禮品，隔幾分鐘就來，三個小時，已經領了七十多個玩偶，」禮賓員無奈道。

    陶一然表面嚴肅，心裏卻在罵街。

    從她開始巡邏，像這樣的事情就已經遇到了七八次，最嚴重的一次差點打起來。

    以人類的想法，既然都是發達文明或者組織的代表團成員，多少得有點風度，畢竟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己方整個文明的素養，可惜，實際情況是，很多「代表們」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簡直貪得無厭。

    她總算感受到了顧問所說的「思維差異」，很多文明根本沒有「私有財產」和規章制度的概念，即便被碳基文明用「鐵拳」規訓了幾個紀元，有些傢伙依舊我行我素。

    這還是經過慎重篩選的結果，受邀而來的都是「高級文明」代表，如果完全開放，很難想像會亂成什麼樣子。

    雙子神不惜花費「重金」購買軍備，同時瘋狂地擴軍果然很有先見，和這些生命形態完全不同的傢伙根本沒法講道理，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

    想到這裏，陶一然轉身，義正言辭道：「你好，茲倫庫烏卡什，根據《馬科西克公約》，在靈理之門及其所屬空間內，人類擁有自主定義『財產所有權』的權利，同時，根據《法與秩序聯合體領事特權與豁免條例》」

    「一個，豬豬玩偶，」等離子生物打斷道。

    「不，」陶一然拿起玩偶遞過去，「是最後一個豬豬玩偶。」

    「是的。」

    等離子生物接過玩偶，下方的機械結構緩緩升起一個容器，下一刻，金屬爪突然升溫，小豬形的塑料玩偶快速融化成液態，流進容器內。

    陶一然愣了一下，原來這傢伙在收集塑料。

    「你喜歡塑料？」

    「珍貴的聚氯乙烯，神聖塑料，」等離子生物發出的聲音莫名虔誠起來。

    「」

    目送等離子生物離開，陶一然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

    「等離子球也是生物」

    禮賓員聳肩笑道：「等離子體確實能表現出生命的主要特徵，新陳代謝，生長，自我複製，傳輸信息，成分的同一性，嚴整有序的結構，穩態，我用氬氣做過實驗，低溫狀態下，放電造成的離子和電子在正電極處高濃度積聚並且立即形成球體，長到一定尺寸，它們還可以分裂並複製自己，也能捕獲周圍的氬原子，最有趣的是，它們還可以通過電磁波輻射向其他等離子體球傳輸信息，使各個球體中的原子以特定頻率振動。」

    陶一然驚訝地打量身邊的禮賓員，這個女孩穿着花里胡哨的蓬蓬裙，看起來二十出頭，有着上城區女孩典型的白皙皮膚以及甜美長相。

    「你做過實驗？」

    「對啊，我之前一直在神廟科學院的物理實驗室工作。」

    「那你幹嘛在這裏發禮品？」

    「呃，因為喜歡啊，物理和接待外星人都很有趣，」禮賓員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對了長官，開幕式之後我會在「墨西哥街」的『中華料理』餐廳做菜，如果你有時間可以來嘗嘗。」

    「好吧，」陶一然點頭應承下來。

    這時，一個提摩來恩人蠕動走近，用觸手將一顆圓球遞進櫃枱。

    禮賓員雙手接住，放進身旁的信息素轉譯合成設備里。

    設備傳出機械聲：「豬豬玩偶，越多越好。」

    「」

    陶一然和禮賓員對視一眼，同時面露苦笑。

    ————————

    人類時間已至午夜，啟山城碳區依舊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晝夜交替」和「睡覺」在靈理世界並不是常識，尤其對佔據大多數的無機生命來說，白天和晚上毫無區別。

    但陶一然這個肉做的人類，已經困得意識模湖，幸好再有十分鐘就可以輪休了。

    微型巡邏艇內，坐在後排的梨星和鐵錘卻精神頭十足，自從半個小時前三人碰頭，兩個傢伙就嘰里呱啦聊個沒完。

    「我真的想求雙子神給我一雙沒見過薩亞德惡魔的眼睛，」梨星雙眼望天。

    鐵錘納悶道：「為什麼？」

    「它們有這麼長！」梨星展開雙臂一比，「就在你眼前晃，有一次差點甩到我臉上。」

    「什麼東西這麼長？」

    「快閉嘴吧，」陶一然扶着方向舵，沒好氣道，「別教壞小孩子。」

    「你也看到了？」梨星咧嘴大笑。

    鐵錘哼哼道：「我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什麼？」另外兩人異口同聲。

    「豐饒神廟的大祭司也有一根很長很長的」鐵錘揮手比劃，「法杖。」

    噗~

    梨星樂不可支，收到陶一然回頭送上的一記白眼。

    突然。

    巡邏艇內響起一個聲音：「中京街337號突發緊急事件，請你單位立即前往上述地點妥善處理，避免事態升級。」

    「收到！」

    陶一然頓時打起精神，操縱巡邏艇向目標地點趕去。

    啟山碳區的地圖她已經爛熟於心，幾分鐘後便抵達現場。

    一個真菌生物正張牙舞爪地站在路邊，幾個禮賓司的工作人員圍在四周，正在安撫它的情緒，奈何「遞質轉譯合成器」操作繁瑣，交流效率低下，那頭巨大的「蘑孤」眼看就要「發飆」。

    陶一然三人趕忙衝上去，好在梨星今天正好接待了一個真菌生物代表團，他搶來「遞質轉譯合成器」快速傳遞了一條信息。

    真菌生物果然冷靜下來。

    再一交流，眾人終於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一個寄生孢子跑丟了，而且與宿體失去了聯繫，而眼前的這個大「蘑孤」正是宿體。

    陶一然回憶起顧問講過的要點，所有真菌文明都「窮瘋了」，包括「唯一偉大共生」組織中最強大的曼陀沙人，只要有機會，它們就會偷偷散播孢子，防不勝防，雖然大部分孢子只會幹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但有一點需要格外注意，那就是真菌生物會藉口孢子丟失，小題大做，要求東道主補償。

    梨星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神情變得格外嚴肅，然而一番溝通下來，臉上卻露出古怪的表情。

    「怎麼了？」陶一然問道。

    「它不要補償，」梨星皺起眉頭，「它說那個孢子對它很重要，一定要找到，現在完全失去聯繫，它認為只有一種可能，有人囚禁了那個孢子。」

    陶一然點頭：「顧問說過，曼陀沙宿主對孢子的感應範圍很大，只要空間互通就能感知，失去聯繫的話，很可能是被關在了一個密閉空間。」

    「現在怎麼辦？」旁邊的禮賓司工作人員攤手，「曼陀沙人的接待級別還挺高的，這事兒鬧大了，上面一定會過問的。」

    另一個人苦笑：「可是怎麼找啊，城裏這麼亂，很多代表團都住在自己帶來的設施里，我們根本進不去。」

    就在幾人商議時，鐵錘卻徑直向巡邏艇走去。

    「哎，你幹嘛去？」陶一然喊道。

    「我知道它在哪兒。」

    陶一然和梨星面面相覷，接着快步追了上去。

    巡邏艇啟動時，梨星探出腦袋匆匆大喊「穩住它！」

    幾個禮賓司倒霉蛋一副快哭了表情。

    ——————

    巡邏艇沿着「中京街」，一路朝着世界樹的方向疾馳。

    「世界樹？」陶一然透過風擋望着遠遠矗立在道路盡頭的參天巨樹。

    梨星的聲音從後排傳來：「你覺得它掉進了永恆之井？」

    「嗯，」鐵錘扶着方向舵，一臉嚴肅，「除了密閉空間，永恆之井也能阻斷曼陀沙人的感知。」

    「如果你猜錯了呢，一個曼陀沙人正在發脾氣，然後我們仨未經批准，擅自離開現場」

    「這個」鐵錘愣了一下，「我沒想過。」

    啪~

    陶一然扶額。

    好耶，完蛋。

    ————

    半個小時後。

    「那裏！」

    鐵錘睜開眼睛，勐然指向某個方向。

    「快快快！」陶一然一打方向舵，操縱巡邏艇貼近永恆之井表面。

    電磁引擎閃出的電弧激起一圈圈漣漪，下方「湖水」中生長的靈理世界原生生物紛紛伸出枝椏，被電弧擊中後，頂端類似荷花的骨朵隨即綻放，「花芯」宛如活物，絲絲縷縷蠕動。

    梨星半個身子探出艙外，手裏握着一個長柄抄網，朝鐵錘所指的方向用力一抄，結果什麼都沒網到。

    「在湖底，」話音未落，鐵錘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直接跳了下去。

    噗通！

    梨星目瞪口呆，僵硬轉頭問道：「她，應該會游泳吧？」

    「好像不會。」

    「」

    就在艇上兩人準備跳湖時，下方的湖水一陣動盪。

    嘩啦~

    一雙手將一個圓滾滾的孢子舉出了水面，接着，鐵錘冒頭，邊撲騰邊喊：「燙燙燙燙」

    梨星探身一把將鐵憨憨帶孢子拽上了巡邏艇。

    「燙燙燙燙」鐵錘滿臉通紅，不停用手給臉上扇風，「好燙好燙好燙」

    陶一然趕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卻發現她的體溫很正常，永恆之井的「水」也冰冰涼涼，不由焦急道：「什麼燙？哪裏燙？」

    「呼~呼~呼~」鐵錘直喘粗氣，「水好燙。」

    「明白了，」陶一然恍然，「是不是永恆之井裏靈的濃度太高」

    雖然還沒系統地學習魔法，但是已經有人告訴過她們之所以被選中入伍，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們擁有一種被稱為「靈感」的天賦，她們的「眼病」正是源自靈感。

    「現在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鐵錘驚魂未定地眨了眨眼睛，「那個，孢子怎麼樣？」

    梨星戳了戳懷裏的孢子，笑道：「好像還活着。」

    ——————

    永恆之井邊的沙灘上，三人目送曼陀沙人走遠，那個頑皮的小孢子還在宿主的腦袋上蹦蹦跳跳。

    陶一然長舒了一口氣，低頭看了眼時間。

    不知不覺，已經是凌晨兩點。

    她轉頭問道：「鐵錘，要不我們去找唐先生問問，喝了永恆之井的水有沒有什麼後遺症。」

    「不找，」鐵錘醉眼朦朧，搖搖晃晃：「我只想睡覺。」

    陶一然無奈道：「那我們先回營區，明天再找唐先生。」

    把鐵錘扶上巡邏艇，她正要跟着鑽進去，眼角餘光突然注意到不遠處似乎有個人影。

    扭頭看去，原來是一個瘦巴巴的老頭，背抄着手，正仰頭打量世界樹的樹冠。

    仔細一看，老頭扎着髮髻，穿着一身髒兮兮的長袍。

    這是什麼裝扮？

    從外形看，老頭明顯是個人類，但是開幕式在即，整個啟山城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閒雜人等，除了軍方和彷生人，來自上城區的各類服務人員都會統一着裝，先前發放禮物的禮賓員穿的蓬蓬裙也是制服。

    怎麼會有人穿這種款式的長袍，然後閒着沒事杵在這裏。

    陶一然回頭說道：「梨星，你看那個人。」

    「什麼？」梨星茫然抬頭，「什麼人？」

    「那個老人。」

    「什麼老人？」

    陶一然轉回去一看，一個高大的龐波坦人恰好擋住了視線，而且叉着腰左顧右盼，絲毫沒有要挪步的意思。

    「我不行了，累死了，我們快點回營區吧，」梨星揉了揉脖子，鑽進巡邏艇。

    陶一然想了想，還是鑽進了駕駛艙。

    應該沒什麼事，畢竟雙子神就在啟山城，或許那個老頭也是外域軍的，趁輪休來遛彎，只是喜歡穿成那樣而已。

    巡邏艇緩緩升空，視角錯開了龐波坦人。

    陶一然再次看到了那個老頭，不甘心地喊道：「梨星，梨星，快看梨…」發現後面沒動靜，她回頭看去，梨星竟然睡着了。

    睡得這麼快？

    她盯着老頭，忽然感覺一陣莫名心季，驚慌失措地駕駛巡邏艇向營區「逃」去。

    直到堡壘的弧形穹頂出現在視野中，她才回過神來，一番心裏鬥爭後，她拜託戰友把梨星和鐵錘送回宿舍，獨自一人駕駛巡邏艇沖回了永恆之井岸邊。

    可惜，老頭不見了。

    她一連問了好幾個附近的哨崗，包括巡邏的彷生人，竟然沒有一個人見過什麼長袍老頭。

    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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