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五,繁龐大夫司馬卓與此前押送糧食至少梁城的王錚一同來到舊梁。
途中在經過秦將公孫壯的營寨時,司馬卓親眼看到那座秦營附近有秦卒來回走動巡邏,而那些秦卒也注意到了他們,但卻沒有絲毫的反應。
見此,司馬卓忍不住對王錚說道:「直至今日,我仍難以置信……」
王錚笑而不語。
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到李郃竟能率領一支不到二百人的精銳力挽狂瀾,拯救他少梁於絕境呢?
不多時,二人乘坐的馬車就已抵達了舊梁的東城門,只見在城門樓,東梁大夫范鵠立於城外,仿佛就是在等候司馬卓與王錚。
「范大夫。」
「司馬大夫、王司寇。」
在與司馬卓、王錚相互見禮後,范鵠拱手道:「辛苦兩位匆匆趕來,我等在與秦談判一事上產生了一些分歧,是故東梁君請司馬大夫前來……」
司馬卓好奇問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分歧?」
「這個嘛……咱們先進城再慢慢說吧。」
「好。」
於是司馬卓與王錚便跟着范鵠走入了城內。
城內以往寬敞的街道,如今因為搭建了許多的棚屋而顯得十分狹隘,但城內的氛圍讓司馬卓有些意外,只見許多少梁人圍在各自棚屋前的篝火旁,興致勃勃地議論着,有的在談論他少梁與秦國的和談事宜,有的則在議論那位李五百將與其麾下的奇兵隊。
司馬卓親眼看到一個自稱東梁渡口的男人在講述當初奇兵隊當初訓練時累倒在他們漁村的窘事,引起周遭少梁軍民的一片噓聲,急得險些要對天發誓。
司馬卓忍不住對范鵠說道:「李五百將赴我少梁,真乃我少梁之幸。」
「是啊。」范鵠點頭認可司馬卓的話。
他仍清晰記得當日他接待李郃與狐氏一族的經過,且為此慶幸:沒有那個年輕人堅持主張抗擊秦國,他少梁早已放棄抵抗,豈有如今這堪稱奇蹟般的勝利?
自秦軍解除對少梁的封鎖後,舊梁城內的情況改善了許多,連日來伍康率領舊梁軍民出城砍伐了不少木材,雖然棚屋被雪壓垮的事仍每日都有發生,但至少城內有了充足的木頭建造更多的棚屋,供人取暖的木柴也是十分充足。
在加上從秦軍處得到了足夠的糧食,舊梁非但可以確保本國軍民的吃住與取暖,甚至還拿秦軍交付的糧食救濟了一大群躲在附近山林的河戎難民,收買了不少人心。
儘管正值最寒冷的臘月,儘管舊梁城內大部分人都沒有禦寒的衣物,但勝利的喜悅,卻讓城內軍民淡忘了寒冷,整個城內一片熱鬧。
片刻後,范鵠帶着司馬卓與王錚來到了尹騭的府上,在主屋內見到了東梁君。
此時司馬卓也大致弄清了范鵠所說的分歧。
如今舊梁在對秦、對魏的態度上大致可分為兩派,一派以翟虎、李郃為主,包括韋諸、伍康、章賁等等,基本上少梁的將領,他們主張接受合陽邑,解除與魏國的附庸關係;而另一派則以東梁君、尹騭為主,包括范鵠,他們希望秦、魏兩不得罪。
此番東梁君請司馬卓赴舊梁,也是希望聽聽司馬卓的看法。
不得不說,即使司馬卓對李郃印象極佳,卻也覺得李郃、翟虎等人的主張太過於激進——雖說他也怨恨魏國此次袖手旁觀,可就這麼與當今天下的霸主解除附庸關係,他覺得此舉未免太過於草率。
東梁君私下對司馬卓道:「李郃年輕氣盛,一心想要我少梁獨立自主,不受他國擺佈,其實老夫並不反對他的主張,只是我少梁暫不具備他所謂獨立自主的實力……倘若因此得罪了魏國,魏國前來討伐,難道我少梁要向秦國請援麼?」
司馬卓點點頭,隨即納悶問道:「無法說服李五百將麼?」
東梁君搖搖頭道:「此子在大事上素來態度堅決,況且他那番說辭也不無道理,老夫也無法說服他。」
司馬卓微微點頭表示理解,畢竟據他所知,那位李五百將當初可是曾在東梁君面前向梁姬提出了『若死便葬於少梁』的要求,難以想像一位臣子竟強迫君主去冒死。
當然,那位李五百將在要求別人的同時,對自己更嚴苛,僅一線希望,就敢帶着不到二百人去偷襲秦國的國都,俘虜秦王,這種事司馬卓想都不敢想。
「不能請少君出面勸說李五百將麼?」偷偷看了眼東梁君的表情,司馬卓謹慎地說道:「我以為,少君與李五百將……呃,關係很不錯。」
聽聞此言,東梁君面色有些古怪,一言不發。
從旁范鵠有些尷尬地做出了解釋:「少君……呃,少君已被李五百將說服了。」
好嘛,東梁君從小養大的『女兒』,這就胳膊肘拐向外人了?
司馬卓當即緘口不言,在旁的王錚則是辛苦憋着笑。
當晚,東梁君再次召集眾人商議和談一事。
李郃依舊堅持自己的觀點,駁斥東梁君、尹騭、范鵠所謂『兩不得罪』的主張。
就目前的情況,少梁有可能做到兩不得罪麼?
根本不可能!
不可否認,秦王確實是在他少梁手中,但這也是少梁唯一的底牌,少梁要麼將秦王『賣』給秦國,要麼『賣』給魏國,哪有什麼貨賣兩家的可能?
至於拉魏國入場,那更是不現實,這是談判,又不是拍賣秦王,哪有可能讓秦國、魏國爭相競價?
想要坐莊,兩邊通吃,前提是要守得住,可如今的少梁守得住麼?
若逼急了秦王,秦王直接撇開少梁與魏國交涉,大不了就是歸還河戎國嘛,再不濟再割讓幾座城,魏國還能真殺了秦王不成?
到時候少梁怎麼辦?殺了秦王?敢麼?魏國會允許麼?
魏國的目的,肯定是拿秦王向秦國討回河戎國,或者再讓秦國割讓幾座城,魏國得益,秦國就受損;魏國得到地越多,秦國的損失就越大,雙方完全是零和博弈,根本不存在什麼使雙方都滿意的可能,哪怕最後魏國只是讓秦國歸還河戎國,秦國也會記恨少梁,畢竟河戎也是秦國犧牲士卒性命攻佔下來的,既然攻佔下來那就是屬於秦國的城池,讓人將吞下肚的東西再吐出去,豈能不遭人記恨?
還是那句話,忠誠不絕對,那就是絕對不忠誠,而在少梁的立場問題上,這完全就是『非黑即白』的選擇,絕無第三條路——除非少梁強大到可以同時對秦、魏兩國說不!
換而言之,少梁要麼將秦王轉交魏國,維持魏國對少梁的信任,且從此堅定不移地繼續站在魏國這邊對抗秦國,成為魏國抵抗秦國東進的犧牲,隨時都有可能再次被拋棄;要麼就與魏國決裂,換取秦國對少梁的善意與接納。
至於兩面逢源……
一個被兩個大國夾在當中的小國,還想在大國之間兩面逢源、兩邊通吃?
若少梁敢這麼做,秦、魏兩國絕對先聯合起來把少梁滅了——對於魏國而言,他不需要一個不忠誠的附屬國;對於秦國而言,他也不會容忍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倒向敵人的鄰居。
與其日後在考慮宿敵的時候還要多考慮少梁的立場,猜測少梁是否會倒向敵方,那還不如先把少梁給滅了,一了百了。
所以說東梁君、范鵠等人希望的兩不得罪,那只是一個美好的希望,根本不存在操作的可能。
「這是一次極好的機會。」
李郃在會議中對眾人說道:「此次我少梁與魏國解除附庸關係,並非是我少梁背棄魏國,而是魏國先背棄了我少梁,魏國未曾履行其宗主國的責任,我少梁與其解除附庸關係,在道義上絕對站得住腳,這是其一;其二,秦王硬塞合陽給我少梁,可見他定要我少梁與魏國決裂,只有這樣秦國才能放心,而只有讓秦國放心,我少梁才能放心。」
不得不說,此前司馬卓其實是偏向東梁君一方的,但在聽過李郃的講述後,他也覺得李郃的剖析更有道理,比東梁君、范鵠他們『兩不得罪』的主張更切合實際。
唯一的問題是……
他皺着眉頭說道:「誠如李五百將所言,此次我少梁若解除與魏國的附庸關係,確實稱得上有理有據,但萬一不講道理,出兵討伐,該當如何?」
「那就聯秦抗魏!」李郃正色說道:「雖然我也不知秦國是否可靠,但至少魏國已經背棄過我少梁一回,有一就有二,若要讓我在秦、魏兩國之間選擇一個,我寧可選擇秦國!」
東梁君、尹騭、范鵠、司馬卓等人沉默不語。
這一日,眾人還是沒能達成一致。
而就在少梁眾人就此事反覆商量討論之際,王廙已經抵達了汾陰,與他同行的則是魏將龍賈以及五千魏武卒。
十二月初七,王廙、龍賈並五百名魏武卒,乘坐魏國的船隻於繁龐一帶靠岸,被當前仍駐軍於繁龐的秦將計良發現。
計良連忙派人通知涺水秦營的繆琳,繆琳得知後不敢怠慢,親自孤身入舊梁,向舊梁提出了懇請求見秦王的要求。
在見到秦王、嬴虔與衛鞅後,繆琳神情嚴肅地稟道:「大王,計良派人來報,繁龐一帶,有魏國的船隻運來了一批魏卒,約五百人,觀旌旗,還有那些魏卒的打扮,疑似是魏武卒!」
「哈!」
秦王聞言撫掌而笑:「這下少梁可要頭疼了……寡人很好奇少梁最終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他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安危,相反,他感覺好戲正要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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