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兩日,李郃與奇兵們晝伏夜出,白天回城內睡覺,夜裏則離城騷擾秦軍,或狩殺秦軍士卒,或伺機想要摧毀秦軍建造的攻城器械。
面對這一次次的騷擾與襲擊,秦軍竟是忍氣吞聲,毫無異動。
這反常的舉動使東梁君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脅。
在一次御前會議中,東梁君提出了想讓梁姬向後方轉移的要求:「……我方近日頻繁騷擾、偷襲秦軍,而秦軍卻無異動,全力趕造攻城器械,這表明秦軍有意在近期一鼓作氣攻陷東梁,因此我向讓少君向後方轉移。」
翟虎、李郃當場回絕。
雖說梁姬最大的作用也就是當個吉祥物,但這並不表示她起不到幫助,她嬌小可人的少女形象以及堅持與同城兵將同進同退的決心,深深鼓舞了少梁城內的士卒。
不誇張地說,自這場仗打響至今,整個少梁有兩個人的威望出現了巨量的提高,一個是李郃,憑着個人的勇武與奇兵隊的戰績,李郃在守軍中的威望直追東梁君、翟虎、范鵠等人;還有一個便是梁姬,不知有多少士卒暗暗喜歡上了這位漂亮可愛而又勇敢的少女。
秦軍二次攻城在即,倘若此時讓梁姬轉移至相對安全的後方,那留守東梁的士卒會怎麼想?
這一點,其實東梁君也不是不明白,只不過局勢變得越來越危險,他實在不敢繼續讓梁姬呆在東梁。
就在三人爭執不下時,坐在主位上的梁姬開口制止了東梁君:「東梁君,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我與李郃,與舉國的國民做了約定,只要還有我少梁的勇士在堅守陣地,我便不會棄他們而去。」
她的聲音柔弱卻又堅持。
東梁君臉上閃過欣慰、擔憂的複雜的神色,默默嘆了口氣,再也不提此事。
直到會議結束,待眾人離開城門樓時,他這才私下對翟虎與李郃說道:「若東梁不能保,我將優先帶着少君撤離……」
他這話是知會二人,並沒有與二人商量的意思,但李郃與翟虎卻點了點頭。
其實,若真到了那樣的時刻,哪怕沒有東梁君,李郃也會叫人優先保護梁姬撤離,他怎麼可能真讓這名少女戰死在東梁呢?
九月二十三日,也就是嬴虔決定二次進攻東梁城的當日。
清晨天剛蒙蒙亮時,在東梁城頭值崗的士卒便注意到,大量秦軍正在移動他們近兩日打造的攻城器械,將其推到陣前。
這意味着秦軍或將在今日展開進攻。
一時間,東梁城內立刻進入警戒備戰階段,將領們紛紛登上城牆,回城僅睡了兩個時辰的李郃,也立刻就來到了城上。
事實證明東梁城的判斷是正確的,大概辰時前後,吃過乾糧的秦軍便陸陸續續在駐地外列陣,這使城內城外的氣氛一下子便得緊張起來,等到辰時三刻左右,十幾二十萬秦軍便已在東梁城西南方向的芝川平原上列陣完畢,數量較首日攻城時相比,幾乎看不出有減少,依舊是足以讓人絕望的龐大兵力。
作為秦軍的主帥,今日嬴虔乘坐着親臨陣前,神色肅穆地眺望遠處的東梁城。
不多時,繆琳、甘興、荀夏等眾多秦將陸續來到嬴虔的車駕前,抱拳請令:「虔帥,各軍已列陣完畢,隨時可以進攻,請虔帥下令!」
嬴虔環視附近的秦卒,見他秦國的大軍依舊雄壯,壓抑數日的怒火稍稍得以緩解。
只見嬴虔思忖了一下,忽然說道:「等會。」
說罷,他不顧眾將滿臉的困惑,吩咐車夫駕馭戰車朝東梁城而去,讓一干不明所以的將領們面面相覷。
片刻後,嬴虔就在一隊衛士的保護下來到了東梁城下,在距城牆一箭之地停下了車駕。
「東梁君可在城上?」他朗聲朝着城上喊話。
此時東梁君與瑕陽君、翟虎、李郃、范鵠等人就站在城上,他們也很困惑嬴虔這位秦軍主帥為何突然來到城外。
「這個距離……能射死他麼?」李郃朝站在他身旁的魏軍兩千人將鄭侯努了努嘴。
鄭侯驚異地看了一眼李郃,旋即就表示可以試試:「召一隊弩手過來。」
從旁,范鵠注意到了李郃與鄭侯,連忙勸道:「等等,先看看對方來意。」
聽到這話,翟虎不屑地撇了撇嘴:「什麼來意?無非就是威嚴恐嚇。」
在幾人私議之際,東梁君從梁姬身旁走了上前,嚴肅而沉穩地做出了回應:「老夫在,不知嬴虔公子有何指教?」
只見嬴虔抬手緩緩指向身後遠處的秦軍,朝着城上朗聲說道:「你少梁人的勇氣,我嬴虔見識到了,可你等當真擋得住我十幾二十萬大秦虎師麼?!」
「前兩日不就擋住了麼?」東梁君不亢不卑地回覆道:「嬴虔公子莫不是未曾看到城下這遍地的屍骸?」
嬴虔當然看得到城外遍地的屍骸,聞言眼眸中閃過一絲奴怒意。
但他克制了這份怒意,哈哈大笑道:「哈!前次失利,一來是我大秦將士遠征至此,水土不服,未能展現出原有的實力,但今日,我大秦虎師必將踏平東梁!」
聽到這話,東梁君亦是面露怒色,但這老頭修養很好,壓抑着怒意沉聲回應道:「既然如此,嬴虔公子何不立即下令攻城?我少梁雖小,但我等皆已做好為國捐軀的準備,誓將抵抗秦國對我少梁的侵犯,不惜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呵。」
嬴虔輕笑着搖搖頭道:「我不懷疑少梁的勇氣,只是,值得麼?據我所見,少梁其實是在為魏國犧牲,為魏國流血……河戎與少梁,皆是魏國的屬國,可我大秦虎師踏平河戎之時,魏國可曾派兵援助?不曾!少梁亦是如此。魏國已然拋棄了少梁……」
城上的魏瑕陽君聽得不對,走上前喝道:「嬴虔,休要賣弄你那淺薄的離間,誰說我魏國拋棄了少梁?魏某與七千將士皆在此處,便是最好的證明!」
「是瑕陽君啊……」
嬴虔嗤笑幾聲,搖搖頭道:「我所言是真是假,瑕陽君心中清楚,你與七千魏卒在此,只能證明魏國不但捨棄了少梁,也捨棄了你麾下這七千名士卒……」
「胡言亂語!」瑕陽君大怒,大聲呵斥嬴虔,而在旁的東梁君、翟虎、李郃、范鵠幾人卻一言不發,就連站在李郃身旁的魏軍二千人將鄭侯,亦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見城上只有魏國的瑕陽君大聲呵斥,嬴虔愈發得意,不顧瑕陽君又對東梁君說道:「東梁君,據我所知,少梁人與我秦人,同宗同源,雖歷來有些摩擦,只因魏國從中挑撥,今魏國自顧不暇,東梁君何不率少梁軍民投奔我大秦?倘若如此,嬴虔當待秦人那般待少梁,絕不迫害;否則……」
他沉下臉來繼續說道:「十幾萬少梁人,皆為齏粉!」
東梁君聽得面色發青,只見他平復了一下情緒,這才冷冷說道:「我少梁已決定與國家共存亡,嬴虔公子不必多費唇舌!」
「……」
嬴虔皺了一下眉,旋即又喊道:「翟虎!……我素知你勇武之名,誠心相邀你投奔我大秦。」
翟虎抱着雙手趴在牆垛上,朝着嬴虔笑道:「嬴虔,我知道你要做什麼,你以為你三言兩語,就能動搖我軍將士的士氣與決心?」
嬴虔眉頭深皺道:「東梁君冥頑不靈,想不到你也是,莫非你想與他陪葬麼?!」
「誰要跟這老傢伙陪葬啊。」翟虎嫌棄地瞥了一眼東梁君,旋即看向嬴虔道:「老子就是看不慣你秦國!」
聽到這話,嬴虔面色愈沉,不再理睬翟虎,再次大聲喊道:「這兩日頻繁襲擊我軍駐地的梁將李郃可在?」
『還有我的份?』
李郃亦有些意外,走上前兩步,居高臨下看着嬴虔,但卻沒有開口。
嬴虔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李郃,抬手說道:「李郃,你雖三番兩次率人偷襲我軍,致我秦卒死傷眾多,又曾想致我於死地,但我很欣賞你的才能,若你肯率人投奔我大秦,官爵利祿,唾手可得。」
說着,他稍稍一頓,又繼續說道:「你可以思考一下,今日我軍必能攻陷東梁,即便介時你再率人前來投奔,嬴某也願意收留。」
李郃越聽越感覺不對勁,皺了皺眉,果斷下令道:「射死他!」
被鄭侯招來的一隊弩手聞言一愣,紛紛看向瑕陽君與鄭侯.
「還愣着做什麼?沒聽到李五百將的命令麼?」鄭侯沉聲喝道。
眾弩手一聽,立刻上前列隊舉弩,瞄準城外嬴虔一行人發動齊射。
可惜嬴虔早就防着此事,未敢過於靠近城池,那些魏軍弩手射出的弩箭並沒能射中嬴虔的車駕。
而為嬴虔駕車的車夫見此,也立刻駕馭着戰車逃離。
看着嬴虔的車駕迅速遠離的背影,翟虎玩笑般對李郃說道:「想不到這傢伙對你如此重視……」
「離間罷了。」李郃一臉平靜。
翟虎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因為拿這事開玩笑並不合適,會中了嬴虔的離間。
而與此同時,嬴虔亦乘坐戰車回到了秦軍的陣列,目視着遠處的東梁城,面沉似水地下達了攻城的命令。
「嗚嗚——」
「嗚嗚——」
「嗚嗚——」
三聲號角響起,十幾二十萬秦軍推動着幾十架龐大的攻城戰車,如潮水般湧向東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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