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夜裏的風已漸漸有幾分冷意。
但巡邏的秦軍士卒卻不感到寒冷,只因他們根本無暇去關注是否寒冷。
對於他們來說,在這片夜色下,有遠比秋風更加讓他們感到全身發涼的存在。
自昨日那名自稱李郃的梁將高喊出『少梁奇兵』之後,這個稱呼迅速便為二十萬秦軍所牢記,他們終於知道了那支鬼卒真正的稱呼——少梁奇兵!
不過大多數的秦卒仍習慣稱其為鬼卒,只因對方來去無蹤,叫人防不勝防。
「沙沙……」
寂靜的夜色下,一支秦軍巡邏隊高舉着火把,左顧右盼、神色緊張地行走着。
走在隊伍最前頭的那名隊率,乾脆就提着出鞘的利劍,一雙眼睛不停地掃視前方左右,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他便停下腳步。
隨後他身後的秦卒們也會一臉緊張地立刻擺出迎敵的架勢。
直到那名隊率如釋重負地解除警戒。
看他們的舉動,未免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
但沒有辦法,因為巡邏的秦卒們誰也不知這附近的夜色下是否埋伏着那群少梁奇兵,迄今為止他秦軍巡邏隊頻頻遭到襲擊的例子足以證明,論一對一的廝殺,秦卒根本不是奇兵的對手,而若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對方殺死他們往往只需要幾個呼吸的時間。
因此,再沒有巡邏的秦卒敢掉以輕心,他們走一步看三步,精神高度緊張,哪怕是一隻老鼠從他們面前竄過,時常也能嚇得他們如臨大敵。
這聽上去似乎好笑,但對於作為當事人的秦卒而言,這一點也不好笑。
而事實上,秦卒們的警惕是正確的,因為這片夜色下確實潛伏着少梁奇兵。
就比如之前提到的這隊秦軍,其實在距他們僅二三十步的位置,就潛伏着一隊奇兵。
這隊奇兵由百人將侯贇所統率,人數為三十人,此刻這三十名奇兵就伏身於地面,左手托着弩具,暗自瞄準着迎面緩緩而來的那隊秦卒。
就連右臂負傷的侯贇本人,亦用弩瞄準了那名秦軍的隊率,用僅有他聽得到的聲音小聲嘀咕:「再靠近點……對,對,很好……」
突然,對面那名秦軍隊率好似察覺到了危機,再一次地抬手喝道:「止步!」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秦卒們迅速提起長戈,兵器朝外圍成一圈,論反應之迅速,令人嘆為觀止。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只見嗖嗖兩聲,那名秦軍隊率應聲中箭,一箭射中右眼,一箭射中面頰,一箭射中胸口,一聲沒吭當場倒地斃命。
這仿佛是一個訊號。
幾乎在那名隊率倒地的瞬間,夜色下再次射出二十八支利箭,正中十四名秦卒。
頃刻間那十四名秦卒便倒地身亡。
「襲擊!有人襲擊!」
剩下的秦軍大為驚恐,悽厲地大喊大叫。
而侯贇與三十名奇兵則不慌不忙地裝填弩矢,然而朝那群傻乎乎站在原地的秦卒發起第二輪射擊。
嗖嗖嗖——
一陣亂響,又有十四名秦卒應聲倒地。
僅存的幾名秦卒這次終於反應過來,扭頭就跑。
「這可真成狩獵了啊……」
看着那群扭頭就逃的秦卒,侯贇才帶着麾下的奇兵從埋伏點走了出來,看了看手中的弩,嘖嘖稱讚。
對比昨日他們辛辛苦苦強殺秦卒,今日的伏擊簡直是輕鬆,就扣了兩下扳機,便殺死了二十八名秦卒,在山中狩獵都不至於如此輕鬆。
或有人會問,奇兵不是沒受過射擊訓練麼,怎麼如此精準?
原因很簡單,一來李郃請墨者改造了弩具,在普通的弩上加了一個瞄準用的準星,二來,李郃亦給奇兵們傳授了相關經驗。
比如類三點一線的瞄準技巧,再比如兩人負責一名秦卒,縱使有一人射失,還有另一人可以將敵擊斃。
這種超前的經驗技巧,使得奇兵們哪怕是初次端起弩具,也能有效地射殺秦卒。
當然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彼此離得很近,二十幾步的距離,奇兵們都差不多可以暴起強殺了,就是費力點罷了,遠不如用弩輕鬆。
「去看看有沒有活口,補上一劍。」
「是!」
在侯贇隨口的命令下,三十名奇兵走到那些中箭倒地的秦卒旁,挨個補上一劍確認死亡,順便再摸摸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帶走。
理論上來說,戰場上的收穫歸士卒所有,秦軍是這樣,奇兵也是這樣。
但問題在於奇兵殺人比較輕鬆,往往帶不走所有的繳獲,因此有時候就要做出取捨。
而目前東梁最緊缺的就是製作弩弦的材料,其次就是甲冑與兵器,正好從秦軍身上補充一些。
雖說奇兵們個人的負重有限,但多一套也是好的。
「其實咱們可以向五百將提個建議,專門組織一群人幫咱們運這些繳獲,咱們在前面殺,那些人在後面撿……」
「這注意不錯,侯百將,回頭你可以提個意見。」
明明是二十萬秦軍的駐地外圍,可這三十名奇兵一點也不畏懼,他們一邊搜尋繳獲,一邊相互聊着,給侯贇出着主意,誰讓昨日白晝秦軍攻城時,這位侯百人將被秦軍的箭矢射中了右臂,成為了唯一一位負傷的百人將呢。
「唔,這主意好。」
侯贇點點頭,他也覺得這主意不錯。
此時,遠處早已被驚動的其他秦軍巡邏隊,正迅速趕往這邊。
但侯贇與三十名奇兵沒有一個驚慌的,他們剝下秦卒屍體上的甲冑,拾起兵器,甚至連射出去的弩矢都回收了,這才迅速後撤,再次消失在夜色下。
等到遠處的秦軍巡邏隊趕到時,這邊就只剩下二十八具被剝去了衣甲的秦卒屍體。
「該死!可恨!」
「這群鬼卒……」
陸續趕到的秦軍巡邏隊隊率們氣得大罵,一起朝着一個方向追擊。
可惜他們註定不會有什麼收穫,不說他們的腳程追不上奇兵,或有可能反過來遭奇兵們伏擊。
類似的景象,今夜一幕又一幕地上演。
戌時三刻前後,有秦卒將此事上報給秦將繆琳,同時還呈上了一支奇兵遺落的弩矢。
繆琳看着手中這支弩矢,暗暗嘆息。
今日白晝,他負責監督士卒打造攻城器械,當時他空閒時就在想,以那支少梁鬼卒的本事,倘若配備幾把弩,那豈不是愈發犀利?
結果倒好,當晚這群鬼卒就更換了裝備,人手一把弩。
這下好了,他秦軍走一步看三步的謹慎態度,反而使他們成為了這群鬼卒的箭靶子,入夜還不到兩個時辰,他秦軍上報的傷亡就已直追昨晚,達到了三百餘人之多。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他輕聲低喃着,轉頭看向周遭值崗的士卒們。
這些士卒都聽到他們在談論鬼卒的事,紛紛轉頭看來,繆琳明顯能從這些人的眼中看到驚懼。
一支二百餘人的隊伍,居然能讓他二十萬秦軍中的士卒感到驚恐,拋開別的不談,他着實有些佩服這些少梁人。
尤其是少梁人的膽氣。
昨日那二百餘名鬼卒強襲他二十萬秦軍的營帳,這幾乎讓他們所有秦人都知道了少梁人的勇氣。
還有骨氣。
沒錯,繆琳想到的正是李郃昨晚逃離前放下的豪言,儘管嬴虔三令五申禁止士卒談論昨晚的事,但李郃昨晚的豪言,依舊還是在二十萬秦軍中傳開了。
有的秦卒為此嗤之以鼻,有的秦卒則嚇得沉默不敢說話。
哪怕是繆琳,他在聽說那番話後,亦久久不能釋然。
最終,他有感而發:少梁人的悍勇,毫不亞於他秦人,不愧與他秦人同宗同源。
一炷香工夫後,繆琳帶着這支弩矢來到了東黃土塬上的帥帳。
對比昨日,東黃土塬上的防守愈發森嚴,別說臨河的東坡沾滿了值崗的秦卒,就連南坡也有重兵把守,在嬴虔的命令下,近萬名秦卒將這整片黃土塬守得固若金湯,連一隻老鼠恐怕也鑽不進來。
而導致他秦軍如此緊張的,居然只是區區一二百名敵軍……
「主帥,繆琳將軍求見。」
「讓他進來。」
「是!……將軍請。」
朝着帥帳外的衛士點了點頭,繆琳大步走入其中,見嬴虔披着外衣、手托面頰坐在席位中,他躬身抱拳道:「虔帥,據士卒稟告,今夜襲擊我軍的鬼卒……」
他正說着,忽然瞥見嬴虔面前的案几上就擺着一支弩矢,與他手中的似乎一模一樣,顯然在他之前已經有人上報了此事。
果不其然,在繆琳收聲之後,嬴虔點點頭說道:「此事我知曉了……」
他的語氣中帶着幾絲無可奈何,也沒有下文,就那麼一句話,聽得繆琳都不知該怎麼接話。
好在嬴虔隨後又開口詢問:「死傷……有多少?」
繆琳抱了抱拳,神態恭敬地說道:「據士卒回報,已有三百餘人遭鬼卒射殺,傷者……寥寥。」
嬴虔聽出了幾分端倪,皺着眉頭問道:「你是說那些鬼卒……放弩便殺人,幾無活口?」
「是。」
「……」嬴虔捋了捋鬍鬚,難得沒有暴怒,露出一副深思之色。
別看他對李郃,對奇兵恨得咬牙切齒,可他不是瞎子,豈會看不出這支精銳的厲害之處?
區區一二百人就把他二十萬秦軍攪得煩不勝煩,魏武卒都做不到。
他實在很不解,少梁作為魏國的一個附屬小國,是這麼練就這樣一支精銳的?
或者說,是誰訓練了這支精銳?
東梁君王燮?翟虎?
還是……
嬴虔的腦海中再次浮現起那名叫做李郃的梁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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