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除了瑕陽君等少數人,魏國上上下下原本並沒有與秦國和談的打算,包括河東守龐涓。
在嬴虔被迫撤回河西的數日後,龐涓派人請來隨軍的使者惠施,問後者道:「我趁勝追擊,順勢奪取臨晉,如何?」
惠施搖頭說道:「不可。少梁與秦國有『河西之盟』,若郡守率軍過河,少梁就只能信守承諾。」
「果真?」
龐涓有點不信。
畢竟目前魏、梁兩國的關係十分和睦,他不信少梁會為了一個戰敗的秦國而在這個時候阻止盟友。
「千真萬確!」
惠施正色說道:「在下在少梁住了兩三年,深知少梁重諾守信,郡守大人千萬不可冒險。」
「那就試試……」
龐涓摸了摸下巴,遂下令軍卒在蒲阪一帶搭建浮橋,擺出一副要渡河追擊的架勢,看看少梁對此的反應。
三日後,有他麾下將領來報:「郡守,河對岸發現一些身穿我魏武卒甲冑的軍卒遊蕩,人人佩劍……」
龐涓一聽就明白了。
人人佩劍,這是少梁奇兵啊。
少梁這是在警告他麼?
「當真是少梁奇兵?」他一臉驚訝,甚至還為此喚來了龍賈、馮普、左松三將。
他帶着三人到河岸看了半天,隨即龍賈對龐涓說:「沒錯,是少梁奇兵。……今年年初,由瑕陽君做主,我魏國向少梁交付了數千套武卒的兵器與甲冑,河對岸的穿武卒甲冑的士卒有成百上千,這個數量只有可能是少梁。」
龐涓微微點頭,遂打消了渡河追擊的想法。
當時嬴虔仍在臨晉,得知此事後也很驚訝,這才有他後續前往少梁的舉動。
畢竟少梁奇兵是由李郃直率的,此次這支精銳突然出現在他秦軍的防區,這顯然是李郃的授意——總不可能是立場偏向魏國的東梁君吧?
於是,放下心來的他率先前往少梁,假借興師問罪,實則是讓李郃做出『不干涉秦國內政』的承諾,順便在狠狠發泄了一番心中的積怨。
但事實上,龐涓並沒有徹底打消乘勝追擊的想法,他只是不想得罪少梁罷了。
這不,他當日就派龍賈作為使者前往少梁。
前腳嬴虔剛離開,後腳龍賈便來到少梁,李郃豈會不知後者的來意?沒等龍賈道出來意,三言兩語就把龍賈給打發了。
龍賈曾經在河西險些被李郃所斬殺,上郡之戰時又陰差陽錯成為了李郃部將,親眼看着李郃前後擊垮總共十幾萬胡人,哪敢說個不字,老老實實聽李郃的安排留下吃了頓酒菜,就乖乖回蒲阪向龐涓覆命去了。
「看來,得想辦法讓解除河西之盟。」
在聽完龍賈講述經過後,龐涓問計於惠施。
惠施搖搖頭說道:「要讓少梁單獨解除河西之盟,這不可能,唯一的辦法只能讓秦國主動放棄……」
「這樣的話……我有主意了。」龐涓笑着說道。
聽到這話,惠施欲言又止地說道:「郡守大人,恕在下直言,河西之盟與河東之盟並存,更有利於魏秦兩國邊界的穩定……」
顯然,他也猜到了。
無非就是趁着這次秦國戰敗,讓秦國自行放棄河西之盟,甚至乾脆讓秦國歸還河西嘛,然而惠施卻認為這樣反而不好。
龐涓看了一眼惠施,顯然也明白惠施的考量,但他最終還是寫了封信,將他的建議告訴了魏王。
而此時魏國都城大梁這邊,魏王也已收到了秦國的會盟懇請。
不得不說,秦王為了給二次變法爭取時間,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提出願意以臣國侍奉魏國,尊魏國為天下霸主,這讓魏王十分得意,畢竟與他魏國鬥了幾十年的秦國,最終還是向他魏國屈服了。
相比之下,秦國主動提及的一些賠償,倒顯得可有可無了。
而就在這時,魏王的胞弟公子卬提出了一個建議:「……何不趁機向秦國索要河西呢?」
「不可!」
瑕陽君當即勸阻。
顯然他與惠施的想法一致,認為『秦梁河西之盟』與『魏梁河東之盟』並存更有利於維持魏秦兩國邊界的穩定——至少秦國能放心,秦國放心了,悶頭忙自己的事去了,不給他魏國添麻煩,他魏國就能全身心地展開針對衛國、針對宋國的戰爭。
奈何大部分的魏國臣子,包括魏王都傾向於趁機奪回河西——能拿回來的東西,為何要放棄?
瑕陽君苦勸不從,最後只能聽之任之。
八月上旬,魏王攜瑕陽君、公子卬等一干公卿,大張旗鼓來到河東,來到安邑這座舊都,河東守龐涓率諸將以及隨軍使者惠施,一同出城相迎魏王。
龐涓乃是魏王的愛將,況且此次龐涓又奪回了河東,魏王自然對他愈發寵信,在一番稱讚與勉勵後,賞賜了龐涓眾多財帛、土地、奴婢,其餘魏將也各有封賞,包括遠在上郡的方邯。
事後,魏王派公子卬前往少梁,邀少梁參與這次會盟。
公子卬來到少梁城,向東梁君轉達魏王的邀請之意。
東梁君昔日與魏王關係很好,直到後來少梁解除了與魏國的附庸關係,才使得這二人的關係趨向於緊張,但現如今這一切都過去了,兩國以『驅逐上郡林胡』為契機,在瑕陽君的努力下再次成為了盟友,因此東梁君也十分高興能見到魏王。
他只是有點不解:「為何是現在?這不是魏秦兩國的會盟麼?」
魏卬與東梁君的關係也不錯,如實說道:「一來少梁的實力已非同往日,二來,大王想要趁機收回河西,助少梁擺脫與秦國的『河西之盟』……」
「啊?」東梁君面色微變。
不可否認,『秦梁河西之盟』對於少梁來說是負累,國內梁墨弟子對於這項盟約尤其不滿,可在他少梁即將與魏國簽署『河東之盟』的情況下,魏國竟要迫使秦國主動放棄『河西之盟』,試問秦國會是什麼反應?
要知道如今他少梁與秦國的接壤處,可不僅僅只有元里、合陽那一塊了,還有漆垣、雕陰等南部上郡。
此前秦國就對他少梁從魏國手中接過漆垣、雕陰幾城十分不滿,認為這幾座城嚴重威脅到了秦國,只不過鑑於還有一份『保障』,秦國在權衡利弊後這才默認了這件事。
什麼保障?
即秦國對少梁的信任——少梁推崇『墨治』、絕不主動進攻他國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就來自於『河西之盟』。
說白了,秦國考慮到日後少梁有可能會幫助他抵禦魏國的進攻,因此不願得罪少梁。
而一旦解除了河西之盟,少梁就再沒有幫助秦國的義務,換句話說,少梁對秦國再無幫助可言,試問秦國會如何看待少梁?
尤其是在少梁與魏國簽署河東之盟,幾乎全面倒向魏國的情況下。
想到這裏,東梁君想辦法拖住魏卬,派兒子王廙立刻前往舊梁,與李郃商議此事。
從王廙口中得知此事,李郃也皺起了眉頭,畢竟魏王這舉動,相當於是打破了少梁與秦魏兩國關係的平衡,對他少梁極為不利。
「要不然,想辦法阻止此事?」王廙憂心忡忡地說道。
「……」
李郃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阻止?怎麼阻止?
眼下秦國新敗,又忙着要二次變法,根本不敢違抗魏國,只能接受魏國的要求,乖乖吐出河西,在這種情況下他少梁要怎麼阻止?
難道要他少梁對秦王說:秦王,你莫要屈服於魏國,我少梁與你共守河西?
這不是瘋了麼?要知道眼下魏國才是他少梁的盟友,秦國只能說是一個越來越不可靠的盟友,幫秦國去阻止魏國,最後弄得秦國不領情、魏國不高興,里外不是人?
「無妨。」
定了定神,李郃沉聲說道:「河西之盟是我少梁當年別無選擇時簽下的,事實上它並不符合我少梁中立的原則,如今趁機解除,也不是什麼壞事……只要我少梁不與魏國簽署河東之盟即可。算了,這事我親自去跟瑕陽君談。」
「好。」
次日,少梁這邊由東梁君、翟虎、李郃、王廙幾人組成使團,前往安邑參與會盟。
在抵達安邑後,趁着東梁君與魏王閒聊之際,李郃單獨邀請瑕陽君做了私下的交談:「……逼秦國割讓河西、放棄河西之盟,你等到底怎麼想的?這豈不是將我少梁推入火坑麼?」
瑕陽君眨眨眼,尷尬地拱手道:「恭喜子梁賜封梁城君……」
「少來這套!……這到底是誰的主意?」李郃不客氣地打斷道。
瑕陽君苦笑一聲,攤攤手說道:「是公子卬與龐涓的主意,大王與大部分臣子也都傾向於趁機取回河西……我勸了,但無濟於事。」
李郃沒好氣地說道:「你不是說你當上相邦,魏王就會對你言聽計從麼?」
「我可沒有這麼說。」瑕陽君有些驚慌地看了看四下,隨即攤攤手無奈說道:「能白白得到的東西,誰會捨得放棄呢?」
李郃聞言瞥了一眼瑕陽君,算是接受了後者的解釋,旋即說出了他此行最大的目的:「沒有河西之盟,那河東之盟也就沒有簽署的必要了……」
瑕陽君猛地一驚:「子梁……」
李郃抬手打斷了瑕陽君的話,搶先說道:「……魏國得到河西,我少梁收穫秦國的遷怒,這種買賣我不會幹的。」
瑕陽君皺眉思忖了一下,忽然說道:「倘若我能說服大王,將河戎之地劃給少梁,少梁是否可以與我魏國簽署河西之盟呢?」
「……」
李郃微微一怔,難免也有些心動。
可一想到倘若如此秦國勢必更加記恨他少梁,他也只能忍痛拒絕:「……不必,我少梁新得半個上郡,沒有那麼好的胃口。貴國實在想要奪回河西,我不阻攔,但簽署河東之盟一事,就此作罷。」
瑕陽君沉思良久,忽然咬咬牙說道:「……你得保證簽署『小三晉同盟』,否則我無法向大王交代。」
李郃略一思忖,微微點了點頭:「可以。」
數日後,秦王攜嬴虔等一干秦臣前來安邑會盟,以臣服於魏國,並割讓河西——即昔河戎國為代價,與魏國重歸於好。
相應地,『秦梁河西之盟』自動廢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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