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xx。」
前面所有人打招呼的方式像是約定好的一樣,都是這麼簡單的一句。
最後話筒傳到於東手裏時,他本來還想多說幾句,最終還是不忍打破陣型,也開口道,「大家晚上好,我是於東。」
於東打完招呼後要將話筒還給顧海洋,不過顧海洋不知道從哪兒又弄了個話筒過來,開口說道,「既然話筒到了於東師兄手裏,那咱們就從於東師兄這裏開始吧。其實於東師兄比我高不了幾屆,之前還作為助教給我們上過課,時隔幾年重回母校,於東師兄有什麼感想?」
「這個問題你更應該問蘇桐師兄,我剛畢業沒兩年,學校跟我離開的時候差不多。非要說的話,帶着一層母校的濾鏡,看着學校的這些景色和師弟師妹們,多少會有些模糊。」於東笑着回答道。
「濾鏡……於東師兄的這種表達很有意思,我想於東師兄眼前的濾光鏡,恐怕濾不掉之前在學校的那些美好回憶。既然於東師兄也提到了蘇桐師兄,那咱們正好也問問蘇桐師兄,這次回來有什麼特別的感想?」
於東很識趣地將話筒遞給蘇桐,後者接過話筒,習慣性地先拍了拍,「喂,喂,好……我跟於東不一樣,我離開學校已經近十年了。十年前,我離開這裏的時候,各位同學大部分應該都還在上小學。於東剛才提到一個詞,濾鏡,我覺得挺形象的,學校的一磚一瓦就在跟前,但是它們被我們看見時卻不太一樣,這大概就因為我們每個人眼前都有一層不一樣的濾光鏡。我忽然想起來一句話,你未見此花時,此花於你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的顏色一時明白開來。燕師大只有一個,但是卻因為我們萬千人所見而變得不同。」
蘇桐這話一出,主題一下子就升華了。
底下的學生們可勁地鼓掌,於東在台上也忍不住拍手。
作為主持人的顧海洋也很開心,他就怕請來的這幾位作家不說話。現在看來,蘇桐跟於東兩個校友還是給力的。
「其實不僅僅是蘇桐跟於東二位是我們學校的校友,據我所知,莫言、劉振雲、余樺、洪峰幾位老師也曾在我們學校進修過……」
聊起了作家班的事情,莫言跟余樺兩個人就成了主角,這兩位看着比其他幾位憨厚,但是聊起天來其他人根本不是對手。
馬原平時咋咋呼呼的,真到了這樣的場合,反而沒有莫言和余樺兩個會說。
莫言和余樺,別看他們兩個聲音也不大,速度不快,但是聊天節奏特別好,經常還用一些手勢配合。
後來顧海洋乾脆把自己手裏的話筒也貢獻出來,讓他們倆一人拿一個。
不過讓他們兩個打開了畫匣子之後,現場地節奏一下子就變了。
特別是余樺,拿着話筒,這戳戳,那塞塞,變身成了主持人。
他先是把話筒塞到了洪峰嘴邊,「洪峰,你還記得之前咱們在燕師大的時候經常踢球嘛,那時候你還不認識莫言,老是叫他守門員大哥。」
「這才過了幾年,我怎麼可能忘,當時劉振雲經常在底下看着,我管他叫啦啦隊隊長。後來以訛傳訛,劉振雲成了隊長。」
……
跟洪峰他們聊完了足球,余樺又聊起了於東跟畢飛雨:「你們可能多數人都知道,我現在在金藝駐校寫作。我在金藝跟畢飛雨就住一棟樓,平時我沒事就去他家蹭飯,不過更多時候還是我們倆個一起去找於東。」
「於東這個人,是個工作狂,沒什麼愛好,天天不是在辦公室整理資料,就是在宿舍伏案寫作。但是我跟飛雨就是喜歡去打擾他,他估計心裏恨我們,卻不好意思說……」
說着他就把話筒戳到於東嘴邊,「我說的對不對?」
於東笑道:「你倒還有些自知之明。」
聽到於東的話,滿堂鬨笑。學生們估計也沒想到文學交流會竟然會這麼輕鬆,這麼家常。
雖然他們大部分人都帶着來學習的心態,但是說實話,誰又不想了解名人們的八卦呢?
而且作家就是作家,明明很普通很平凡的生活,從他們嘴裏說出來,就會變得格外有意思。
顧海洋也沒想到交流會忽然變成了作家們閒聊天,不過他也不太操心,這種形式挺好的,看看底下觀眾們的反應就知道了。
而且這樣他也樂得輕鬆,他這會兒跟台下觀眾的唯一區別就是他在台上,其他人在台下。
台下觀眾之中,有兩個女的並排坐着,其中一個年紀稍大些的笑着問旁邊那位:「小夏,於東還挺幽默的,以前他也是這樣麼?」
小夏搖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你們不是……」說到一半,問話這女的也就沒再繼續往下說,她看出小夏心情不太好。
其實小夏心情不好都可以理解,小夏跟於東的事情,系裏面多少也傳過一些。說是小夏當年為了留校辜負了於東,沒想到於東去了金藝反而更加亮眼,兩三年的時間就成了知名作家,要錢有錢,要名有名。
最主要的,於東長得多好看啊,當年系裏面多少女生喜歡於東,最終還是小夏比別人主動,跟於東在一起了,到最後自己卻不珍惜。
台上聊天聊了一個多小時,不過底下的觀眾卻沒聽膩,特別是余樺說到於東去年夏天生了場大病後忽然不說了,急得有些學生高喊:「余樺老師,繼續啊。」
顧海洋連忙接過余樺的話筒,雖然閒聊的效果很好,但既然是交流會,還是得聊一些主題,而且後面還有提問環節,再這樣下去,時間要不夠了。
「大家想聽的話,以後有機會咱們再請各位老師來做客。或者也可以寄希望於各位將這些生活中的趣事寫進作品中。其實在各位老師來之前,中文系的老師們一直帶着學生在研究各位的作品。」
「大家都知道,各位老師的經歷都不同,有些是中文系畢業的,有的做過記者,當過鉗工,也有些之前是醫生,而我們中文系的老師們最近在研究,中文系畢業的和非中文系畢業的作家之間的創作到底有什麼不同。」
其實這個問題下午的時候跟胡月明他們已經聊過,這會兒不過是顧海洋引導,然後大家各自聊聊。
各人也只能說一說自己的寫作經歷和心得體驗,至於到底有什麼不同,誰也沒有下定論,全部交給觀眾去判別。
這個環節結束之後,就是互動環節了。
第一個提問的是個男生,上來先禮貌地打了聲招呼,然後點名於東:「於東師兄,我想問你個問題,你認為我們國家有人能真正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麼,如果你覺得有,那麼你認為會是誰?」
讓人沒想到的是,第一個問題就挺刁鑽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國人對諾貝爾獎越來越看重。這些年諾貝爾文學獎在國內很受關注,主要是因為其他獎項大家明顯信心不足,覺得一時半會不可能有人獲獎。
但是文學獎不同,我泱泱中國在文學上難道都比不過別人?
要說比不過歐美也就罷了,畢竟獎項是人家辦的。
但是我們現在連霓虹國都比不過,六十年代川端康成就拿過諾獎,後面這些年雖然沒有第二個霓虹人獲諾貝爾文學獎,但是一直緋聞不斷,特別是今年,結果還沒出來呢,呼聲最高的就是大江健三郎。
不僅僅是讀者,他們這些作家誰不想得諾獎?又有幾個人沒有特意研究過諾獎作品?
所以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
於東卻沒有多猶豫,直接回答道,「我覺得應該會有,至於什麼時候會有,誰會得,我沒辦法告訴你,因為諾獎的規則我自己都沒有研究透。當然了,即便我將諾獎的規則研究透了,寫一部符合評選規則的小說,恐怕也未必會得獎。」
這話一出,下面開始嘀咕了起來。
於東可真敢說啊,這話言外之意諾獎也不是只看作品的獎,甚至可以說是在某種程度對諾獎進行否定。
「於東師兄,你認為你自己有可能獲獎麼?聽你的意思,似乎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對諾獎非常看重。假如諾獎頒給你,你會拒絕麼?」
顧海洋聽到這個問題,眉頭就皺了起來,他看着提問的男生,暗道這小子是誰,也太難纏了吧。
於東倒是沒有多想,笑着開口,「你並不能代表其他人,可能我只是沒有像你那樣對諾獎看重而已。我認為在座的所有作家,都有希望獲得諾獎,但是可能需要再等一些年,因為我們還沒有老到要去領一個終身成就獎。」
既然是聊到了,於東乾脆就多說幾句。
「獎項是對一個作家的肯定,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我想沒有哪一個作家會拒絕。這些年,所有人都在說,要走向世界。造車業知道應該學習歐美和霓虹,計算機學習美國,重工……但是文學呢,文學的世界在哪兒?有人說是蘇俄,有人說是法德,也有人說美國……我們是不是誰都要學一學?」
說到這裏,於東感覺坐着說不得勁,直接站了起來。
「有人可能會說,咱們應該博採眾家之長,去其糟粕。但什麼是精華,什麼是糟粕?誰來定?」
「好,假如我們堅持一個看法,應該全世界大融合,好的全留下,壞的全消滅。那我們中國文學有沒有好東西?有吧!」
底下沒人開口回答,但是很多人都在點頭,認可於東的看法。即便有些人認為中國文學比不上國外文學,那也不至於沒有好東西。
「既然有,那蘇俄為什麼不來學?法德意為什麼不來學,美國不來學,霓虹不來學?因為他們知道,文學,是學不來的。根植在我們整個文化圈深處的東西是別人很難學去,也是我們應該極力守住的。」
這時候其他人都在認真聽於東說話,只有剛才那個文化的男生又開口:「可是我們很多作家從小就看國外的作品,很難不受到影響。」
於東撥開外衣的一邊,掐着腰,笑道,「我們在座的誰沒有看過外國的作品?我敢確定,誰都看過。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們看過國外的作品,寫出來的東西就跟國外的一樣?不一樣,不一樣在於我們腳下這片土地給我們帶來的東西,絕不會比幾部外國作品帶來的東西少,所以我們的核心不會是國外的。」
「所以。」
於東抬起掐腰的手接過話筒,又用之前拿話筒的手來掐腰。
「國內的文學就夠咱們掰扯了,就別老想着走向世界了。民族的未必是世界的,但民族的肯定是民族的。好了,我說完了。」
說完之後,於東將話筒交給顧海洋。
底下的掌聲已經響起來了。
甭管聽沒聽明白吧,光是這一大串演講就值得大家鼓掌了。
於東坐回去之後,余樺湊過來小聲說道,「這當老師,當輔導員的就是不一樣,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提氣。不過你這頭一開,後面不好收場啊。你看看他們幾個——」
余樺朝其他人努努嘴,莫言他們幾個正一邊鼓掌一邊沉思呢。
「估計他們都在想一會兒被問到問題該怎麼表現。」
「不至於吧。」於東笑道。
「等着吧。」
……
結果被余樺猜中了,有了於東開的這個頭,後面氣氛一下子變得熱烈起來。
首先,被問到問題的人不再坐着回答問題,而是拿着話筒走到最前面。
其次,他們也不再是簡單地回答問題,還會延伸出很多東西。
最誇張的還是余樺自己,他不喜歡站着,便乾脆把椅子拖到前面。
人家問他:「余樺老師在金藝住得慣麼?金陵這座城市有沒有帶給你一些驚喜?」
他倒好,直接說起了南北的文學差異,一說就停不下來,光是一個問題,他就回答了小二十分鐘。
後來交流會結束,顧海洋一看時間,過去了接近四個小時。
散場的時候,顧海洋由衷地說了一句:「各位老師今天辛苦了。」
可不是辛苦了嗎,他站在台上光是聽都累得夠嗆,馬原他們一個一個後來跟打了雞血一樣,狀態飛起,似乎已經完全忘記昨天踢球給身體帶來的酸痛。
「不辛苦,感覺還能再戰。」
說話的是馬原,他此時正被阮小虎跟畢飛雨兩人架着。
阮小虎今天沒有上台,就坐在台下聽,這會兒結束了才上來。
馬原繼續嘮叨,「早知道就先參加交流會,再踢球了,我今天狀態還是受了影響,只發揮了四成的實力,稍遜了於東一籌。」
余樺笑道:「一籌可不止,我看你站着說話的時候腿都在抖。我們知道你是踢球踢的,學生們估計會以為你緊張。」
馬原拍了拍腦袋,「大意,大意了。」
眾人往外走,正商量着要不要去吃個夜宵,剛出門口就見到一個女人殷切地看着他們。
正在眾人疑惑時,女人開口,「於東,好久不見。」
「哦,找你的啊。」馬原一臉壞笑地拍了拍於東,「那你有事,我們先走了。」
莫言和洪峰他們也都笑眯眯地看着於東,而畢飛雨他們則皺了皺眉頭,因為他們幾個都認識程硯秋。
畢飛雨拍了拍於東的肩膀,「我們在前面等你,快點過來。」
他這一拍用了些力氣,有些威脅的意味:你小子不要犯錯誤啊。
程硯秋跟付靜處得不錯,現在碰到一個可疑的女人,畢飛雨當然是向着程硯秋的。
於東笑了笑,「你們先走着,我就跟上。」
其他人嘻嘻鬧鬧地走了,於東看着面前的女人,笑道:「不算好久不見,也才三年不到。」
也才三年不到……夏楊燕心中的幻想一下子破滅了。大概在於東心裏,即便三十年不見自己,也不算很久吧。
她本來想過來跟於東解釋,這時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哪怕於東表現出來對她的怨恨也好,但是於東卻表現得像個陌生人。
「如果沒有什麼事情,我得走了,他們還等着我。」
「我……沒什麼事情。」
「嗯,再見。」
於東笑了笑,從夏楊燕旁邊走過,朝着蘇桐他們走去。
如果不是看到夏楊燕眼中有期待,於東倒也不必這麼冷淡,他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跟她聊幾句,像普通朋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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