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舔不是愛,或許只是一種條件反射。如果喜歡跪舔的有第二個更舒服、更習慣的選擇,自然不會一直舔下去。
古人早就看出這個道理,所言的蠅營狗苟,就是不想像舔狗一樣的活下去。
世人恨起來可以不顧一切的,可是愛起來,卻是瞻前顧後。
這本是世人的矛盾。
張繼先想到這裏,又自顧自的滿了一杯酒,再度喝下去。
這是他人生的第二杯酒。
夜星沉終於斜睨了張繼先一眼。
來的是兩個人,可夜星沉的注意始終放在沉約身上,他當張繼先如空氣般。
堂堂天師道的天師,在夜星沉眼中,似根本不值一提。
但如今,他也不過看了張繼先一眼,隨即盯着沉約,「若非恨過,着實難以理解這種情感。你恨過誰?」
沉約笑笑,「我沒恨過誰?」
夜星沉訝異,看沉約如同看外星人一樣。他當然看出沉約不會撒謊,可這世上,如何會有這般人的存在?
沉約默然片刻,「但我就是了解這些事情。」
說到這裏,沉約喃喃道,「雖然我或許不想了解,可一切的脈絡,卻一定會在我頭腦中流動。」
夜星沉盯着沉約,像是再一次分析沉約。
沉約這種人,你第一次看到他,和上百次看到他,好像都沒有什麼不同,可當你仔細觀察他的時候,又會發現他每次都在變。
嚮往着不變的光明,正視着陰暗的詭變。
「對於一些人,我最多的是厭惡,然後是可憐……」
隨即滿了杯酒,沉約慢慢喝下去,悠然道:「人生已然如此無奈,我們為何還要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無用的應對上?」
憤怒是因為無可奈何。
解決問題是因為睿智,而不是憤怒。
如果這世上能因憤怒得到圓滿的話,那根本不應有地獄這個概念出現。
地獄中,充斥着憤怒,無間地獄中的憤怒,是永遠沒有終結的。
沉約說的簡單,可他知道夜星沉一定能理解,夜星沉遠比他見到的太多人要睿智。
是睿智,不是聰明。
半晌,夜星沉露出絲笑容,「很好。」
微有沉吟,夜星沉繼續說道,「你想的完全不錯,劉啟憎惡這個弟弟,他想出個惡毒的計劃,他讓那管家假意找到長生香,之後在劉武自動入了陵墓後,帶走了劉武期待白頭偕老的女人,然後封死了陵墓暗設的唯一的出口。」
張繼先手微顫,酒樽頓在桌面上,喝道,「這世上如何會有這般惡毒的人?」
張繼先內心不寒而慄,少有的憤怒。
他本是灑脫的道人,可關心則切,陷入夜浮生的前生今世中,不知如何解決。
沒有證道前,任何人都有痴迷,痴迷可擋清醒,讓一個有修為的人沉淪下去,難以自拔。
張繼先也不例外。
那種患得患失讓他失去了勇氣,可兩樽酒下肚,他的勇氣隨之而來。
夜星沉始終澹然,「道長兩世為人,看起來竟不如沉約這種人清醒。」
張繼先頓凜。
從夜星沉這一句話中,他立即發現夜星沉雖不留意他張繼先,可對他的一切竟了了在目。
為什麼會這樣?
一切瞭然的夜星沉,為何不早出手救下他的兒子?
張繼先不解,卻是霍然站起道,「本道當年行事有差,誤傷令郎,今日來此,本沒有活下去的想法。夜先生若是動手取了本道的性命,為令郎報仇,本道絕無怨言!」
說着拔出腰間佩劍,倒轉劍柄,交到夜星沉的面前,引頸待戮。
夜星沉凝望着張繼先的佩劍,卻未接過,只是道,「若能一殺了之,這天底下如何會是這般混亂?」
張繼先一怔。
夜星沉隨即道,「你受旁人擺佈,一時痴迷心竅誤傷浮生,我不怪你。可你今日捨身要取一時心安,卻讓我感慨天師道的傳人,實則一代不如一代。」
張繼先面紅耳赤,喝道:「你說什麼?」
士可殺不可辱!
夜星沉一句話將天師道全部罵了,讓身為天師道信徒的張繼先如何不惱?
夜星沉澹澹道,「想張道陵創天師道時,雖只為天下蒼生的苟安,但終究一腔熱血,明知不可為卻為之,總比那故作高深、撒手不管世間的老莊讓人敬佩;哪怕張角恣意行事,終究有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情;再到孫思邈時,雖有補天之心,奈何四道八門信徒分崩離析,只為引刀一割的痛快,難解孫思邈的救世苦心。世道亂了,人心散了,孫思邈縱有妙手,仍難回春……」
沉約對天師道不算瞭然,可夜星沉說的幾個人在歷史上都赫赫有名,他倒盡數知曉。
聽夜星沉所言,他又推出極多的事情——夜星沉曾在漢末出沒,知道張道陵、張角等人的事跡並不出奇,可孫思邈為隋末唐初的人,夜星沉如何對其也是極為了解?
夜星沉一直在留意天下大事?
如夜星沉般,早是神仙人物,他那麼關心紅塵的事情做什麼?
一念及此,沉約對夜星沉的好奇更過三香的事情。
夜星沉又道,「孫思邈補天乏術,終究還有天師道創建之初的悲天憫人之心,可到了閣下這代,雖有轉世之神通,可清醒時無力解決自己造下的孽緣,酒後只存以命換命之心,這等作為,和江湖那些雞鳴狗盜之徒有何差別?你身為天師道掌教,如此作為,實在讓我大失所望。」
張繼先聽的大汗淋漓,喝下的酒水盡皆變成了汗水,倏然擲劍面前,坐到地上,雙手掐訣,竟然入定。
沉約見狀,喃喃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終究無差。」
對於愚昧之人,夜星沉所言自然是犀利的攻擊、讓其不堪受辱,可對於明睿的修行者,夜星沉所言不啻當頭棒喝。
夜星沉聞言,不再對張繼先說些什麼,緩聲道,「劉啟惡毒,劉武本來應該死了。」
沉約輕嘆,「劉啟做的實在太絕了。」
劉啟要毀了弟弟的手段極為殘酷——他又給了弟弟一個希望,讓劉武自願進入陵墓,然後斷了劉武最後逃生的道路,但這還不是最殘忍的事情,劉啟做的最過的事情是,他剝奪了劉武的精神寄託。
在那無依無靠、形同地獄的陵墓中,劉武最愛的女人卻被劉啟帶走。
處於那種境地的劉武哪怕未死,恐怕也如活在地獄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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