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盈經過今日之事,似才發現張擇端的古怪。不過她想了片刻,終究還是想不出張擇端的用意,很是歉然道:「沈先生,奴婢太笨了,今天才知道張先生呈畫恐怕另有用意。」
沈約安慰道:「不妨事的。」
他雖然這般說,卻知道蕭楚的用意絕對是破解迷局的關鍵。
詩盈內心不安,竭力回憶往事道:「其實奴婢不叫詩盈,只怕有辱先人,這才取名詩盈。而為何取名詩盈,也是因為張先生離別前有感而發的一首古詩。」
看了楊么一眼,詩盈道:「就是這位楊寨主在初見的時候,吟的那首詩。」
楊么看着酒壺,喃喃道:「君寫我詩盈寺壁,我題君句滿屏風。與君相遇知何處,兩葉浮萍大海中。」
詩盈微微點頭。
沈約沉吟道:「看來張先生很欣賞詩盈姑娘,而詩盈姑娘……」
他亦不精研詩詞,可一聽這首詞的內容,就知道這詩是在表達惺惺相惜之情。
再優美的詩詞,若無真摯的感情貫注,也不過是無病呻吟,若得情感注入,一首詩也像有了靈魂。
他甚至可以想得到蕭楚吟出這首詩時的遺憾之意。
詩盈截斷道:「奴婢只是對張先生的才情很是欣賞。」
她屢次這般說,倒有欲蓋彌彰之意。
楊么心道,一個女人,只有真的堅定心意,才會如此表達心意,那些腳踏兩隻船、卻以為這才是真正安穩的女人,看起來,反倒蠢笨不堪。
詩盈又道:「奴婢很遺憾張先生離開宮中,本來一直以為他是鬱郁不得志這才選擇離開,也曾請他耐心等待時機,可如今想來,原來是奴婢大錯特錯。」
很多事情,本來是回首才能看到不同。
詩盈喃喃道:「怪不得張先生離開的時候,對奴婢說——宮中並非久留之地,天下很快大亂,及早離開,才是明智之舉……奴婢,一直以為張先生是……氣憤之舉。如今想來……」
沒有說下去,詩盈幽幽一嘆。
身為局中人的她,只有到了局外,才發現張擇端的預言多麼準確。
楊么聽到詩盈的敘說,喃喃道:「這個張擇端,實在很有先見之明。」
靖康之難中,最難受的就是宮中之人,因為他們遭受的屈辱一言難盡,可在靖康之難前,那些人如何會想到離開皇宮才是好事呢?
張擇端抽身遠去,看起來的確是明智之舉。
沈約認定張擇端就是蕭楚,想到的卻是另外的可能——蕭楚勸詩盈離開皇宮,是不是他提前知道靖康之難會發生呢?
換句話說,蕭楚也知道歷史的變遷?
他沈約若是和蕭楚一般的境地,多半也會委婉的勸詩盈離開宮中。
詩盈見沈約對張擇端很有興趣的樣子,遂從頭道:「張先生和奴婢算是巧遇……」
沈約突然打斷道:「詩盈姑娘,在我和楊寨主面前,你不用自稱奴婢的。」
詩盈微怔。
沈約隨即道:「我教你的生心法門,本是洗滌心靈之法,但你若存了尊卑之念,只怕無法發揮出最大的功效。」
略有沉吟,沈約緩緩道:「你今日能完美演繹九霄環佩,不意味着你以後都能讓九霄環佩重歸正音。」
晴兒一直默然不語,此刻難免焦急道:「那怎麼辦?」
沈約提醒道:「你有提動百斤的力氣,可若不經習練,再遇到百斤之擔,終不能承擔,是以要勤習不輟才能維持這種氣力。」
晴兒心道,這和彈奏九霄環佩有什麼相關?
沈約隨即道:「氣力如此,生心亦是如此。」
詩盈幡然醒悟道:「多謝沈先生指點,詩盈定會多多習練今日之境。」
她多讀經文,雖是聰慧能明,卻始終如常人讀經般,只領悟道理,卻少了習練明心的法門,如今聽沈約以日常之事比擬修行,簡單卻又有效,內心對此着實感激。
想到曾經往事,詩盈隨即輕嘆道,「沈先生和張先生好似一類人呢,因為奴……詩盈在兩位先生面前,都是感覺到輕鬆自在,沒有尊卑之感。」
垂下頭來,詩盈低聲道:「詩盈也在想,若不是生在帝王之家,說不定反倒是件好事。」
沈約回到正題,「你如何知道九霄環佩?」
楊么感覺沈約如木頭般不解風情,心道人家姑娘對你婉約表明用心,你怎地絲毫沒有反應,但聽到「九霄環佩」四字,也不由提起了精神。
詩盈有些失落,不過很快掩藏了心情,如實道:「一切也是因為張先生。」
蹙起秀眉,詩盈回憶道:「詩盈很喜歡琴棋書畫,因此倒得父皇……」
感覺有些尷尬,因為趙佶早成階下之囚,再稱父皇反倒有着說不出的諷刺之意,詩盈遂改口道:「是受到父親的喜歡,因此可以在宮中畫院行走,有一日,因為臨摹……父親的畫作,卻無法得到畫作神髓,是以悶悶不樂。」
楊么心道女人就是女人,公主和民女都差不了太多,多喜歡圍繞自己的情緒敘說,總說不到男人最關心的地方。
沈約卻問道,「什麼畫作?」
詩盈回道:「畫名叫做雲鷹。詩盈也在玉津園見過雲鷹,可卻無法繪製出那種感覺。」
楊么忍不住問了句,「玉津園是什麼地方?」
詩盈解釋道:「那是父親圈養天下奇珍異獸的地方,有麒麟、大象,靈犀很多動物,也有不少飛禽。」
楊么心道趙佶活該被羞辱,他將這些享樂的錢用在軍備上,也不至於汴京被破。養那些動物做什麼?能幫你守城嗎?
詩盈又道:「玉津園有多隻雲鷹,有兩隻毛羽潔白勝雪,最得父親喜愛,父親平日在玉津園,多喜歡觀看那兩隻雲鷹,一日興來,繪製了雲鷹圖,群臣很是驚讚,蔡京說那是父親德動天地,才畫出那麼美麗的雲鷹。」
楊么聽到蔡京的名字,嘴角有絲冷笑。
他自然知道蔡京,那曾是宋室的宰相,位高權重。不過在他看來,蔡京就是禍國殃民的小丑罷了,如今早死,也不必在腹誹什麼。
沈約哦了聲,分析道:「群臣稱讚,或許言不由衷,但詩盈姑娘聰慧非常,既然興起模仿之心,想必那畫作定有可取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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