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臨近新年,在外工作的百姓,都紛紛返回家中過年之際,一群江浙士紳,卻遠離家門,來到了杭州。
雖說浙江遠離南京,閹黨對浙江的控制,遠比不上南直隸,但是周延儒、高有才還是把浙江上層的官員,換了個遍。
眼下浙江三司長官,都是閹黨的人,臬台阮大鋮更是高有才的鐵杆狗腿。
為了避免引起官府的懷疑,眾多江南士紳,以祝賀前太僕寺卿謝三賓納妾為由,前來祝賀。
錢謙益被抓後,東林黨高層紛紛入獄,東林黨群龍無首,各地逐漸形成一些小團體。
在杭州、寧波、紹興這一片的東林黨,便以謝三賓馬首是瞻。
這次江浙東林大會,便是由謝三賓來操持。
這麼多士紳,在城中聚會影響太大,難免會引起城中官府的注意。
要是消息傳道阮大鋮耳中,那可就不妙了。
因此,謝三賓將議事的地點,放在了西湖的一艘畫舫上。
此時,西湖平靜如鏡面,周圍樹木和建築,都掛着白霜,一艘漆着朱紅色大漆的兩層畫舫,航行在湖面上,景色優美如畫。
這座畫舫,屬於杭州一家青樓所有,裏面極盡豪奢,名曰「夢樓」。
這時,在畫舫內,汪喬年、謝三賓等人,在畫舫中,欣賞着酒樂。
杭州經濟發達,青樓業不遜色於秦淮河,而且因為杭州沒有多少勛貴,青樓的客人主要是士紳階層,所以青樓小姐在琴棋書畫方面的造詣,還勝過秦淮一籌。
不過,面對千嬌百媚的美人撫琴一曲,眾多士紳們卻都沒有心情欣賞。
「你們先下去。」謝三賓見此,放下酒杯,讓小姐們暫時退下。
然後他給汪喬年斟了杯紹興花雕,微笑道:「歲星公,開始吧!」
汪喬年點了點頭,看向眾人,明知故問道:「諸位怎麼都愁眉苦臉,興致不高呢?」
眾多士紳都是唉聲嘆氣,這時謝三賓道:「歲星公在北方,不知道江南發生的事情。自從閹黨把持朝政,便不顧江南紳民反對,對江南刮地皮。現在,朝廷不僅要施行新商法,對商民十稅一,與民爭利,還要官紳一體納糧,不顧民不聊生!」
汪喬年驚訝道:「還有這樣的事情!諸位難道就任由閹黨胡作非為?」
各士紳聞語,你一言,他一語,總結起來,就是沒辦法,閹黨有高歡撐腰,而高歡手裏握着兵,又不與他們講道理。
謝三賓最後總結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高歡飛揚跋扈,不講道理,以力壓迫,我們能有什麼辦法?現在誰敢反對他,立時就有緹騎上門拿人!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現在歲星公知道我們的麻煩了吧!」
「高歡跋扈,大家也不能一直退讓啊!」汪喬年站起來背着手,走到畫舫邊,「得想個辦法,把閹黨這個麻煩解決掉。」
這時侯宗澤趁機道:「諸位!解決問題通常有兩個辦法,一是解決問題本身,二是解決帶來問題的人。大家都不想南京施行商法,也不想施行官紳一體納糧。那麼不如設法,把閹黨和其背後的高歡,一起解決了。這樣一來,大家的問題,便也就迎刃而解。」
謝三賓等人聞語,心頭一驚,連忙看向左右,發現自己在船上,才安心一些。
沒奈何,國安司的特務無恐不入,把他這些人都給鎮住了。
眾人發現自己在船上,才鬆了口氣,膽子也大了些。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眾多士紳都恨透了高歡,可平時根本敢言。
現在聽見有人說要解決高歡,立時就覺得說到自己心坎里了,有些膽大的則開始附和起來,而一些膽小的則如坐針毯。
這時,謝三賓嘆息道:「侯管事說得有理!不過要解決高歡和閹黨,哪裏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汪喬年讚許的看了看侯宗澤一眼,然後微笑對眾人道:「我看要解決高歡和閹黨,也不是什麼難事!諸位現在的困境,都是由高歡帶來,解決此人,便可以解決諸位的問題。」
江浙的士紳,都被高歡折騰怕了。
有了上次的經驗,內心對高歡都感到恐懼,擔心會再次失敗。
一時間,各人都不敢接話。
這時侯宗澤便朗聲道:「先帝駕崩,大明江山理應該先帝諸子繼承,現在高歡卻擁立福王,竊取大明江山,人人得而誅之。如今陛下於北方登基,興師南下要掃滅弘光偽朝,我家老爺已經去武昌聯繫寧南侯,屆時大軍兩面夾擊,何愁閹黨不滅!諸位不趁着此時立功,還再等什麼呢?」
眾多士紳等人都沉默不言。
一是,江南都說北面的皇帝是假的。
二是,他們心裏清楚,無論真假,都是建奴再後操縱。
三是,左良玉這廝不可靠,上次指望他,差點沒把他們的底褲給輸掉。
這時,謝三賓道:「這件事情需要從長計議。如今北兵南下,被高歡擋了數月,我等手無縛雞之力,就是想幫忙,也使不上勁啊!再者,現在江南都說,北面皇子為假,我等若是支持北面,不是給了閹黨口實,污衊我等投敵麼?」
「對對對!」眾多士紳都紛紛點頭附和。
侯宗澤看他們這麼慫,內心忽然生出一絲憐憫,不過為了梁國公,為了天下,為了貧苦百姓,他還是繼續鼓動道,「歲星公說了,在北京時見過陛下,確係先帝皇子,南京的宋王,才是假王!」
眾人聞語,都是一驚,雖說他們也曾有所懷疑,但是沒想到,高歡真敢找個假皇子。
這對於眾多士紳而言,高歡的舉動,無疑是大逆不道,有背於綱常倫理了。
謝三賓不禁問道:「歲星公,這是真的嗎?」
汪喬年沉聲道:「確實如此!你們想想,北京多少大臣,若陛下為假,怎麼瞞得住?相比於陛下在北方,每日坐殿接見大臣,而南京卻將所謂的宋王,軟禁於玄武湖,捂着不敢見人,大家還不清楚嗎?」
眾人聞語,稍微一想,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正是因為高歡膽大妄為,居然敢找人假冒皇子,我與若谷公才要為天下主持公道。」汪喬年掃視眾人一眼,「高歡敢做出這樣大逆不道之事,還有什麼事情,他不敢做?我等正人君子,當為天下倡義!」
士紳們紛紛表示憤慨,謝三賓道:「我等雖有心卻無力啊!現在我們只要做出反對弘光朝廷的事情,立時就會被國安司的爪牙抓捕。」
汪喬年微笑道:「所以,要有方法!你們直接揭露高歡,閹黨肯定有藉口對付你們。因此這一次我們不能說,高歡找人假扮皇子,而是要說有奸黨欺騙了高歡和朝廷,找來了一個假皇子。我們是出於好心,不想高歡和朝廷受到欺騙,才出來揭發。這樣一來,閹黨便不好對大家動手,而此事一出,江南必定人心動搖,閹黨哪裏還有精力,去推動新法呢?」
眾多士紳不禁眼前一亮,大佬就是大佬,水平就是高。
謝三賓不禁讚嘆道:「好一招圍魏救趙啊!如此一來,閹黨沒有精力來推新法,大家不用交商稅和田賦,而且也算是幫了陛下。他日若是陛下,擊敗高歡,從新統一大明,我等也算是大功一件啊!」
眾人紛紛贊成,稱道汪喬年的計謀,一箭雙鵰,解決了他們的問題。
謝三賓等人拜服,「歲星公英明啊!現在木齋公進了勞改所,一時間也出不來,我等願意奉歲星公為新黨魁,為東南紳民發聲!」
汪喬年滿臉微笑,「好說!好說!」
問題解決,氣氛立時活躍起來,謝三賓遂即召回妓女,歌舞助興,眾人好不歡快。
這時,眾多士紳紛紛給新黨魁敬酒,汪喬年心裏高興,來者不拒。
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夠爬上東林黨魁,士林領袖的位置。
眾人在船上作樂,碼頭邊上,浙江按察使阮大鋮,還有臬司衙門的士卒,就難受了。
一群人站在碼頭上,被冷風吹得不停的跺腳,往手裏哈着白氣,鼻涕都快結冰了。
「來了!」一名百戶指着湖面,驚呼一聲。
阮大鋮聞語,忙抬頭看去,果然看見一艘畫舫,出現在視野,隱約間好像有絲竹聲,歡笑聲傳來。
「好啊!他們倒是會享受,讓本官在這裏受凍!」阮大鋮咬牙切齒,厲聲喝令,「讓快船圍上去,別讓他們跑了!」
臬司衙門的兵,凍了半天,內心窩火,頓時領命而去。
國安司的校尉蔣之鄂,也登上一艘船,準備接應內應。
這時,畫舫上,眾人正吟詩作賦,開懷暢飲,忽然一人醉眼朦朧的看了外面一眼,「咦,碼頭上怎麼有兵,還有船靠了上來!」
眾人起初都沒反應過來,直到臬司衙門的船靠近,船上的士卒破口大罵,眾人才猛然驚醒。
「不好!是臬司衙門的人!」謝三賓大驚失色,「完了,阮大鋮來抓咱們了!」
汪喬年見此,滿臉震驚,嚇得酒杯落地。
侯宗澤一把將汪喬年拉起,便急聲喝道:「歲星公,我們被出賣了!快隨我走!」
汪喬年被他拉到船舷邊,臬司衙門的兵已經快圍上來,船上士卒大聲吶喊,「抓反賊,抓建奴細作啊!」
侯宗澤見此,急聲喝道:「歲星公,趕緊跳湖,不然又要吃牢飯了!」
汪喬年被冷風一吹,脖子一縮,他看着冰冷的湖面,哪裏敢跳,「水太涼了!」
侯宗澤拖了他幾下,都拖不動,眼見着船隻靠近,忽然翻過木柵欄,「噗通」一聲跳入水中。
船上眾多士紳見此,謝三賓一咬牙,也噗通一下跳入冰冷的湖水中,開始了冬泳,汪喬年的臉色慘白,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時,大隊士卒和衙役,已經翻上畫舫,手持兵器圍攏過來。
為首之人朗聲喝道:「你等勾結建奴細作,私自聚會,意圖不軌,通通給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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