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家族會議,程晉陽才從議事廳里出來,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忽然有種難以抑制的悲哀,仿佛二伯他們白死了似的。
嗯。
雖然仔細想想,至少從答應加入軍事冒險項目,到庾元規重新發出徵召的今日,神都程氏確實度過了一段安全的時光,讓在戰爭中疲累不堪的族人得以喘息。
雖然人亡政息這種事情確實不可免,而且如今已經沒有五品異能者的神都程氏,確實需要更激進的輸出忠誠來保住士族地位。
雖然二伯他們是甘願為家族犧牲的,即便是得知台城如今已經反悔後,懷言月仙也沒有責怪自己當初決策的意思。
但是……
程晉陽感覺心裏仿佛憋了一團火,隨時都會沿着喉頭噴湧出來。他想要找個地方盡情發泄,哪怕是簡單的大吼大叫。
然而理智卻告訴他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他是神都程氏的族長,應當拋卻任何私人感情,從純利益層面去看待問題。
但是。
唉。
感覺快要炸掉了。
「你怎麼啦?」青青姑娘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我想殺人。」程晉陽說。
「殺誰?」
「殺一些妖魔……之類的。」
「傻子。」青青笑道,「看得出你最近壓力很大。」
「但是殺戮……不是合適的解壓方式,要不你和我學做菜吧?至少清洗水果和切菜確實可以靜心哦。」
「做菜就算了。不過,『殺戮不是合適的解壓方式』,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還真奇怪。」
「奇怪嗎?可是我覺得我最有資格說這話哦。」褚青青笑着說道,「藉助殺戮來逃避現實,本質上還是一種逃避。正因為我仍然深陷其中,所以不希望你跟着我一起陷進來。」
「晉陽,你最近給自己太大壓力了。不是所有事都可以依靠拼命來速成的,強行給自己加上無法承受的重擔,最後的結果只會是壓垮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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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你居然能這麼溫柔?」程晉陽大驚失色,「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反差萌?」
所以,她昨晚在睡覺時從背後抱住我,也是看出了我最近壓力太大,所以才用這種方式安慰我嗎?可惡,突然就有母性光芒湧現出來了,青青你別再給自己加人設了!
「什麼叫反差萌啊?」褚青青嗔怒說道,「我畢竟也是姑娘家好嗎,善解人意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嗯,多謝開導。」程晉陽便真誠說道。
「所以現在心情好一點了?」
「勉強好一點了,如果能吃到青青姑娘做的美味午餐,估計就能完全恢復過來了吧,」
「想都別想!」褚青青冷笑說道,「在你自己的族地里,讓你的廚娘們給你做去!」
「太讓我傷心了,所以剛才的安慰只是客套話嗎?」程晉陽捂住胸口,做難以置信狀。
「……中午想吃什麼?」青青姑娘表示吃不消。
「滑蛋蝦仁和黑椒牛排可以嗎?」
「可以。」
褚青青轉身走出幾步,便聽見程晉陽在身後遲疑問道:
「喂,青青……你最近,沒事吧?」
她沉默片刻,垂下眼瞼:
「沒事。」
「那昨晚……」
「那是意外。」
意外麼?
目送青青姑娘離去,程晉陽默然佇立半晌,搖了搖頭。
——————
褚青青親自下廚,飯菜果然相當美味,別說程晉陽了,連養楊望舒都吃得差點把舌頭吞掉,恨不得摘下面具大吃特吃。
用完午餐,他的心情也好轉起來,開始認真研究江寧區前線的情報資料。
然而等到下午,又一則消息打斷了他的好心情。
天羅在前線抓到了叛軍活口,正是大伯程清信的長子程以舟。
對方似乎已經瘋了,在被抓的時候還死命反抗,幾個本家天羅都因此受了輕傷。
這事當然很不對勁,因為程以舟和他同齡,此時的血脈等級應該只有九品,程清信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將他派上戰場……瘋了是什麼意思?
來到家族地牢裏,程晉陽就看見程以舟被精神病院的拘束服牢牢困住,嘴裏塞着防止咬舌自盡的口球,頭上則是戴着腦域開發的頭盔。
「從被俘開始,他就不停地進行自殘甚至自殺行為。我們只能給他注射鎮定劑,限制他的行動,然後在腦域開發的虛擬環境裏跟他確認情況。」
程月仙臉色蒼白,艱難說道:
「目前看來,他似乎是被洗腦了。」
「洗腦?」程晉陽沉默片刻,便已經猜到了答案。
「那麼,其他人呢?」
漫長的沉默。
「從戰場情報看,進入建康城的大伯一脈程氏子弟。」程月仙痛苦地閉上眼睛,「全部都是失去正常理智的死士。」
程晉陽愣在那裏。
也就是說,投奔武昌郡公的大伯一脈,已經完了。
全部都被王處仲的異能洗腦,變成了戰場上的消耗品。
可是,為什麼?
「你們……」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直到腦子裏的衝動情緒全部慢慢平復,理智重新回到意識為止,「先……先這樣吧。」
「我請王婉柔過來看看。」
王大小姐很快便抵達了程氏族地。下到地牢,便看見程晉陽正坐在走廊盡頭的椅子上,安靜地等着自己過來。
牆壁高處的地窗里投下了光,落在陰暗的地面上,他坐的位置處於光線的後面,整個人籠罩在陰影里,看不清面容和上半身,雙手放在膝蓋上,似乎是在沉思什麼。
這讓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幼年時,曾經去台城裏找過當時任職首輔的父親。那時父親正好在向皇帝述職,聽聞首輔小女兒等在外面,皇帝便開恩允許讓她進來等候。
在錦衣衛的帶領下,來到宮殿深處的她,便看見皇帝坐在遠處走廊盡頭的陰影里。走廊牆壁的高處每隔幾米就開設有天窗,一道道光柱穿過廊頂迎有帝國旗徽的帷幔下擺,落在延伸向遠處的地毯上,空氣中有浮動的纖塵微微旋轉。
然而皇帝仍然坐在陰影里,連同整個王座都沒有被任何光線沾染,仿佛與黑暗融為了一體般。
就像如今的程晉陽一樣。
這樣的思緒只是在腦海里轉了一瞬,王婉柔便迅速回過神來,在程月仙的陪同下走進監獄單間,檢查了下被束縛的程以舟的精神狀態。
「洗腦。」王大小姐淡淡說道,「而且很徹底,所有主觀意志全被抹去,只剩下要毀滅建康朝廷和皇帝的僵化思維了。」
「有辦法治好嗎?」程晉陽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
「有。」王婉柔說。
程月仙鬆了口氣。
「但是得看你們想把他修復成什麼樣子。」王婉柔繼續說道。
「什麼意思?」程月仙顫聲問道。
「我說過了。」王婉柔皺眉說道,「他的主觀意志已經被抹去,等於原本屬於他的人格已被徹底摧毀。用靈魂來比喻的話,就像是對方將名為『程以舟』的靈魂徹底掏空,然後往裏面塞了一堆簡單粗暴的機械思維模式,將他打造成一個純粹的死士。」
「我可以將那些死士的思維邏輯給清除掉。然而若僅僅如此,他就會變成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白痴,因為原本靈魂里屬於『程以舟』的東西已經沒了,明白?」
「就算是電腦里徹底刪除文件,依然有重新恢復的可能性。」程晉陽低聲問道,「你能修好他嗎,婉柔?」
「拜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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