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掃把星 第926章 這是道德的淪喪,也是規矩的不彰

    百騎是什麼?

    是帝王的最後一道防線。

    百騎最早出自於跟隨着高祖皇帝起家的那支軍隊,最是忠心耿耿。

    後續百騎擴大了挑選範圍,開始從諸衛挑人,可依舊把忠心放在了第一位。

    李治冷冷的道:「這就是你的忠心?」

    沈丘低頭,「奴婢該死。」

    「你是該死!」

    賈平安一來就看到了沈丘在挨打,板子紛飛,王忠良站在上面監工,一臉矜持。

    啪!

    啪!

    啪!

    板子打起來很痛,但沈丘卻咬牙不哼一聲。

    是條好漢,可惜少了鳥兒,否則……

    ****啊!

    王忠良看了賈平安,淡淡的道:「陛下正在等候。」

    老王越發的有氣質了。

    賈平安跟隨着王忠良進了殿內。

    皇帝正在慢條斯理的吃着早飯。

    今日君王不早朝,他有的是時間。

    「你來……是為了明靜?」

    李治的語氣不對,看似平靜,可賈平安卻聽到了殺機。

    不妙,弄不好他這是弄巧成拙了。

    賈平安想到了許多,最終歸於一點……

    明靜和沈丘都是皇帝的奴僕,怎麼處置他們是皇帝的事兒,賈平安的摻和就是催化劑,把事兒搞複雜了。

    弄不好本來明靜只需要杖責而死,在賈平安摻和後就被亂棍打死。

    好像都一樣啊!

    賈平安的內疚少了些,瞬間想到了自己的尷尬。

    不妙啊!

    要怎麼翻盤?

    賈平安的腦海里全力發動,瞬間從386飆升到了八核……

    「陛下,沈丘令人去了道德坊,問了臣可知明靜是女人……臣……」

    賈平安一臉沉痛,「臣早就知曉了。」

    還是我教她如何慢慢釋放自己的天性,最終回歸自由。

    李治冷着臉看了一眼王忠良。

    王忠良搖頭,表示賈平安剛才和沈丘連眼神都沒交流過。

    李治面色稍霽,「你既然知曉明靜是女子,為何不報與朕。」

    報給你……你難道不知情?

    渣男!

    「臣剛開始發現明靜是女人時,下意識的就想進宮來稟告,可臣卻想着……萬一明靜女扮男裝是想圖謀不軌,陰謀造反呢?臣就想着再觀察一番……」

    「明靜每日固定時辰出宮,到了百騎後首先查看各處兄弟是否都來了,假裝路過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接着就是查看各處送來的消息,監督臣等做事……夏日炎炎,臣憊懶就睡覺,別人不敢叫醒臣,明靜敢,為此和臣發生過爭吵。」

    這是控訴?

    王忠良覺得好像明靜不錯。

    「臣接任百騎統領後,明靜就越發的囂張跋扈了,屢次和臣對着來,臣為此借了錢給她,只求她少生事,可這人錢借了,該鬧騰依舊不消停……」

    賈平安說了一通,最後義憤填膺的道:「臣進宮只是想建言……從臣進了百騎那時起,兄弟們就一直渴望着陛下把明靜弄回宮中去,重新換一個人來。」

    賈平安說累了,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飯菜,發現清淡如水,還比不過號稱要減肥的蘇荷的早餐。

    可憐的皇帝。

    說的差不多了,再說就是畫蛇添足。

    「臣告退。」

    賈平安走了。

    皇帝沉默着,擺擺手,有人來收拾了案幾。

    外面來了個內侍,目視王忠良。

    「陛下,奴婢這就去處置了明靜……」

    王忠良請示道。

    李治默然。

    陛下這是怎麼了?

    「明靜……」李治看了他一眼。

    王忠良不明白啥意思,「陛下,再不去就晚了。」

    李治平靜的道:「誰說明靜是女子?」

    「就是那個……」

    咦!

    什麼奇怪的東西跑進了咱的大腦里?

    王忠良身體一震,福至心靈,「宮中就有些人最喜造謠生事,藉此來勒索錢財,奴婢對此

    深惡痛絕……」

    他一邊說一邊看着皇帝。

    李治不動聲色。

    王忠良渾身冷汗,心想好險,若是剛才領悟不了陛下的真實心意,咱怕是要跪到地老天

    荒……

    但陛下為何改變了主意?

    王忠良一直想不通。

    他帶着人急匆匆的去了掖庭宮。

    今日皇帝不早朝,連宮中人都跟着清閒了些。不少人在明靜住所的周圍溜達,實則就是在等着看熱鬧。

    「那明靜好大的凶,不是女人才怪。」

    「是啊!比我的凶還大。」

    「你的凶很大嗎?」

    「難道不大嗎?」

    「哎!你們別扯這個,就算是再大也沒男人看。」

    「嘁!」

    一群宮女集體鄙夷了一個平胸的宮女。

    明靜一直在屋裏沒出門。

    我大意了!

    每月的那幾天她剛開始很注意毀滅證據,可漸漸的就覺得沒事了……上天會懲罰偷懶的人,明靜就挨了一記晴天霹靂。

    我的小命難保。

    明靜分析了一夜,眼中全是血絲,各種僥倖的因素都想過,最終得出一個結論:我死定了!

    從得出了這個結論後,明靜就把自己買買買的那些貨物全數翻出來,一一賞玩。

    她把一條裙子放進了箱子裏,有些難過。

    「若是能讓他們把這些東西燒給我就好了。」

    若是到了地底下依舊能有這些東西陪着自己,那日子也是美滋滋啊!

    她回身坐下,呆滯的看着房門,突然就哽咽了起來。

    「我不想死!」

    明靜哭的很傷心。

    「見過王中官!」

    外面傳來了熱情洋溢的聲音。

    「王忠良來了,定然是來處死我的。」

    明靜渾身篩糠般的顫慄着。

    「閃開!」

    王忠良的聲音充滿了威嚴。

    外面把門的內侍避開。

    吱呀!

    明靜無比痛恨時光的無情,她恨不能此刻全世界都停住了,然後……

    然後我寧可呆傻的坐在這裏,也比死了強。

    可門還是開了。

    光線傾瀉進來,王忠良那張微胖的臉映入了明靜的眼中。

    「明靜!」

    「奴婢在。」

    明靜下意識的依舊把自己當做是男子。

    王忠良突然嘆息一聲,「看看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人,竟然被人逼的走投無路,這是道德的淪喪,也是規矩的不彰……這不公!」

    明靜猛地一驚。

    啥?

    一個忠心耿耿的人。

    這是說我嗎?

    外面的人同樣懵了。

    不是說明靜哄騙了陛下嗎?

    看看她的凶,男人能有那麼大的胸肌?

    王忠良回身,「咱這輩子都在宮中,從剛進宮開始,這些年一直沒少過被人坑害,那些人最擅長的便是造謠生事,咱最痛恨的也是這等人,帶上來!」

    那個身材高大的內侍被帶了上來,嘴巴被堵得嚴嚴實實的,拼命的掙扎着。

    王忠良指着他喝道:「在宮中做事第一要什麼?忠心!這等居心叵測、造謠生事之輩,咱容不得這等人,打!用力打!」

    啪啪啪!

    一頓板子來的又急又快。

    不過五板,行刑的人摸摸鼻息,抬頭道:「王中官,這人做賊心虛,竟然被活活嚇死了。」

    可誰不知道這是活生生被打死的。

    杖責是一門學問,譬如說杖責一百對於許多人來說必死無疑,可現實中卻往往死不了。

    這便是手藝。

    行刑的人手藝好,想你死就死,想你活就活。打一千板子也只是外傷,但看起來聲勢不小。若是想讓你死,只需幾板子就能拍死你。

    有人低聲道:「剛才他們拍了腰……」

    後腰沒有骨頭保護,一拍下去,裏面的臟器就完了。

    就算是腰子堅挺,可脊椎都給你打斷了,你還活個什麼?

    這便是手段。

    「果然是奸賊,做賊心虛!」

    王忠良板着臉道:「宮中非比尋常,在宮中伺候陛下,要緊的是嚴謹,此後咱再聽到有人造謠生事,他就是下場!」

    咳咳!

    宮中無聊,沒八卦咋活?

    後來就有一首詩,叫做什麼:白頭宮女在,閒話說玄宗。

    從滿頭秀髮進宮,到變成了白髮蒼蒼,可沒事兒依舊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扯着八卦……

    當初玄宗真是個王八蛋,搶了自家兒媳雙宿雙飛。

    是哈!大唐就是毀在了這個敗家仔的手中,可見做人還是要講倫理的。

    咦!好像當初聽聞楊貴妃和安祿山有一腿?


    說是楊貴妃為安祿山洗澡,洗一洗的……

    這便是八卦。

    沒人能阻止,王忠良的話大伙兒都心知肚明,這是在警告大家,以後莫要再嘀咕明靜的身份。

    明靜緩緩走出來,只覺得光線耀眼。

    那一張張臉上都帶着笑意,看向她時都熱情洋溢,仿佛逃過一劫的不是明靜,而是他們。

    「明中官出來了。」

    「明中官可吃了早飯,奴去為你打來。」

    原先明靜厭惡這些吹捧和諂媚,可此刻她竟然覺得這便是生機。

    她走到了王忠良身邊,拱手輕聲道:「多謝了。」

    王忠良知曉她的身份,所以也放低了聲音,「好生做事。」

    「一定!」

    「你運氣真好。」王忠良臨走前忍不住說道:「咱在宮中多年,從未見過出了這等事還能活着的。」

    是誰在幫忙?

    明靜急匆匆的去了百騎。

    「沈中官呢?」

    「沈中官在宮中沒出來。」

    那是誰?

    「明中官你沒事了?」

    「我當然沒事。」

    楊大樹來了。

    「先前賈郡公進宮了。」

    是他救了我?明靜:「……」

    ……

    「妾身本想今日回娘家的,可大郎的手……回家若是被看到,定然又是一番折騰解釋。」

    衛無雙看着賈昱留下了齒痕的手,不禁心痛了。

    「孩子玩鬧就是這般,沒必要忌諱,想去就去。」

    賈平安覺得衛無雙越發的有貴婦氣息了。

    可他還是懷念當初的大長腿,雖然冷酷,但卻好逗弄。

    衛無雙遲疑了一下,還看了他一眼。

    夫妻雙雙把家還?

    可賈平安還在等消息,所以只能視而不見。

    「那妾身這就去了。」

    衛無雙有些小失望。

    她收拾了些禮物,又把老大收拾的整整齊齊的,最後還帶上了大洪。

    「阿耶!」

    大洪一笑起來渾身肥肉打顫,一家子都喜歡他。

    連阿福都戀戀不捨的過來,用舌頭舔了他的臉。

    包東急匆匆的趕來。

    「說是王忠良去了掖庭宮,五杖打死了叫嚷的那人,明中官無事。」

    妥了!

    賈平安喊道:「無雙,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他笑的很歡喜。

    「阿耶!」

    賈昱樂了,把頭探出馬車招手。

    明靜是個好人,他在百騎時幹過不少犯忌諱的事兒,但明靜都一一為他遮掩了。

    人可以無能,但不能無恥!

    受人恩惠當報!

    他求見皇帝也是在冒險,那一番話中,重點是最後的那段。

    皇帝定然知曉明靜喜歡買買買的事兒,那麼就應當知曉他經常借百騎貸給明靜。

    這等事嚴格意義上來說也在犯忌諱……收買皇帝的心腹。

    所以賈平安坦然說出來,這就是讓皇帝先放心,隨即一番話明貶實褒……百騎的兄弟們都希望把明靜換回去。

    這話看似在貶低明靜,可實則是對她最大的褒獎。

    皇帝只需想想就知曉利弊。

    弄死明靜簡單,可有什麼好處?

    毛都沒有一根。

    可不弄死明靜的好處太多了。

    但所有的推測都建立在正常的情況下,若是皇帝抽了,那什麼都是白瞎。

    還好,皇帝依舊正常。

    ……

    「賈平安一番話看似貶低了明靜,可朕知曉,他這是在為明靜求情。」

    李治已經到了皇后這裏。今日他偷懶,皇后處置政事,他就在邊上溜達。

    「他說了什麼?」

    「說一通明靜的壞處……什麼明靜在百騎鬧得天怨人怒,人人都想着趕走她。」李治笑了笑,「這話朕並未信,不過卻讓朕想到了明靜到了百騎後,百騎再無事故的好處。」

    「這便是勸諫,不是那等梗着脖子,譬如說楊德利那種。」

    李治不禁皺眉,「莫要提此人。」

    連皇帝都怕了啊!

    武媚不禁笑了,然後肅然道:「平安有名臣之資。」

    ……

    賈平安隨即就陪着衛無雙母子三人去了衛家。

    衛英特地請假在家招待閨女和女婿,弄了不少好吃的。

    兩個孩子,特別是大洪最得衛英一家子喜歡。

    「這孩子白白胖胖的真是喜人,一笑起來渾身打顫。」

    衛英稀罕的抱着大洪逗弄。

    大洪一笑,渾身肥肉亂顫。

    衛無雙進去和母親說話,外面就是衛英和賈平安。

    「衛公可在?」

    外面有人來了。

    衛傑從後面出來去開門。

    「你是……」

    「老夫王福疇,和衛公同在萬年縣為官。」

    衛傑看了他一眼,隨即進去。

    「阿耶,有個叫做王福疇的尋你。」

    「是他?」

    衛英起身去了前面。

    「見過王少府。」

    衛英禮節不差。

    王福疇苦笑,「老夫看到外面有馬車,衛公這是有客人吧,如此老夫也不客套了……此事說來有些羞愧。老夫無知得罪了黃明府,老夫不打緊,可犬子以後還得要在長安科舉……」

    剩下的話他沒說,但衛英明白了。

    黃耀是皇帝的人,所以能執掌萬年縣多年。別看他沒升官,可這等人一旦升官,那速度你連尾燈都看不到。

    黃耀這幾年的影響力不小,王勃若是參加科舉被他給陰一下,這輩子就算是玩完了。

    此刻的科舉不糊名,考官能輕易辨別考卷是誰的,這便為權力尋租提供了巨大的方便。所以後來那些考生一到長安就到處去行卷,去拜見大佬,求大佬給個照應。

    王福疇見衛英面露難色,就拱手道:「老夫知曉此事為難了衛公,可若是置之不理……老夫只能厚顏來了。」

    看黃耀先前的反應,分明就是想收拾王福疇。可黃耀的目的只是收拾王福疇,而不是王勃這個禍首嗎?

    別說什麼王勃才十二歲,只是個少年。

    十三歲的少年就當爹了,而且比比皆是。

    所以把王勃當做是成年人也沒問題。

    黃耀會不會放王勃一馬?

    你要說王勃緩幾年再科舉,可等幾年後,弄不好黃耀就更得意了,誰敢賭他到時候能忘卻了此事?

    「哪怕只有萬一可能,老夫也為之夙夜難眠,渾身火燒般的煎熬。」

    王福疇看着消瘦了許多,精神也不大好。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衛英有些為難。

    「老夫只是個吏目。」

    一個吏目去管縣令的事兒,不合適。

    王福疇老臉紅了,「有令婿在,衛公你在萬年縣說話誰敢不聽?」

    「這個卻是為難。」

    一聽到要借用女婿的威名,衛英的心中警鐘長鳴。

    王福疇眸色黯然,「老夫好讀書,為官的本事卻差遠了,以至於蹉跎至今。」

    換了個人衛英就能把他趕出去。

    和我玩什麼凡爾賽,滾!

    可王福疇真不是凡爾賽,而是貨真價實的失落了。

    王通的兒子啊!

    那位大儒名聲赫赫,可兒子卻在萬年縣混了個縣尉之職。

    這不是沒落是什麼?

    王福疇的眼眶紅了,淚水竟然滑落下來。

    大把年紀了啊!

    衛英見他無聲抽噎,不禁為之唏噓。

    男人有了孩子後,身上就壓了擔子。孩子越來越大,擔子就越來越重,而男人就越不能落淚。可一旦落淚就格外的打動人心。

    都是為了孩子啊!

    「老夫也是如此,但凡能讓孩子們好過一些,老夫總是願意傾盡全力,為他們死去也在所不惜。王少府……」

    王福疇別過臉去,只能看到眼睛快速的眨動着。那嘴唇微微張開,輕輕顫抖……進而身體也跟着顫慄起來。

    哎!

    衛英是個不喜歡麻煩的人,所以他在萬年縣裏老老實實的不惹事,吃虧當福。

    可看到王福疇的淚水,想到王勃那個孩子,他的心軟了。

    「你……大郎,去泡茶來。」衛英有些窘迫,「王少府你先坐着,老夫去去就來。」

    王福疇點頭,舉袖擦去淚水,深吸一口氣,「多謝了。」

    衛英進去,賈平安正在和賈昱說話。

    「小賈。」

    「丈人。」

    賈平安一看就知曉有事,「大郎進去陪你娘她們說話。」

    賈昱乖巧的進去了。

    衛英嘆道:「老夫一向不肯惹麻煩,可……」

    賈平安心中一怔,「誰?」

    這話里就帶上了煞氣。

    麻痹的,敢欺負我老丈人!

    衛英苦笑,「王福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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