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英的臉上有個巴掌印,那個幕僚臨走前還威脅道:「且等着。」
賈平安一直在盯着此人。但他若是此刻出手,老丈人會難受煎熬,擔心受怕……
「平安。」
「丈人。」
衛英很坦然的道:「人這輩子就是來吃虧的,吃虧是福。你看看他這般得意,可回頭說不得就會倒霉。」
「福禍相依,丈人高見。」
賈平安毫不猶豫的吹捧。
衛英笑眯眯的道:「知道就好,我只惦記着你和無雙的孩子,抓緊些。」
賈平安站在那裏,目送着他遠去。
「查那個人。」
徐小魚親自摸了去。
還沒到家消息就得了。
「郎君,那人叫做黃坪,乃是李義府的幕僚。」
「明日動手。」
第二日,黃坪從李家出來,伸個懶腰,倍感愜意。
舒坦!
作為幕僚,在事兒處置完了之後,他就是自由的。
而幕僚工作最有吸引力的便是狐假虎威。
「見過黃郎君。」
走出了這一段,那些街坊見到他都行禮問好。
黃坪卻只是不理。
這便是權勢。
你為主人做事,於是便能借得他的權勢耀武揚威。
黃坪走路依舊有些微微撇腿,不大自在。
他想到了自己當初的落魄。
在那個時候,他也是這些主動問好中的一員,不是怕得罪人,只是習慣性的想着這樣會不會多一個機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機會依舊未到。
直至那一日,投靠帝後的李義府意氣風發,公開發話招攬幕僚協助自己處理事務。
他去了,開始他看着不打眼,可那些自詡為大才的蠢貨,竟然恃才傲物。蠢貨,輪到到時,他毫不猶豫的獻上了忠心。
於是在一群人中,李義府選擇了他和另外幾個。
他抬頭看着前方,微笑道:「人可有傲氣,卻不能有傲骨。」
他一路緩緩走了出去,看看左右,有些遲疑是去市場還是在坊里。
去市場要牽馬,而在坊里又沒什麼意思。
「罷了,出去走走。」
一路晃蕩,為了抄近路,他走了小徑。
不知何時,前方突然多了個人。
黃坪沒在意,繼續前行。
咦!
陽光呢?
他剛想抬頭,就被套進了一個麻袋裏,接着一頓毒打。
「救命!」
砰砰砰砰砰砰!
兩個人的毒打頗有節奏,你打上半身,我打下半身,若是捲縮着身體,那就用腳踹……
「啊!」
腿骨斷了。
李義府得知消息後不禁勃然大怒,隨即令萬年縣來查探。
萬年縣來的依舊是衛英。
黃坪躺在床上呻吟,見到衛英下意識的喊道:「是你!」
衛英懵了,「是你?」
誰幹的?
衛英嚴格按照程序驗傷,問話。
「右腿斷了。」
「身上多處受傷,好慘。」
「老衛,這得是生死大仇才能這般毒打。」
「老夫知曉。」
衛英檢查完畢,隨後問話。
可黃坪一問三不知,只知道有人用麻袋套了自己,隨後毒打。
「你這般我等沒法查。」
衛英覺得這事兒沒譜。
回到縣廨後,上面來問話,衛英說這是一個無頭案,查不到頭緒。上官板着臉呵斥了他一通,但只是無關痛癢。
晚些衛英告假,說是身體不適。
「老衛,要注意啊!」
「一定一定。」
衛英堪稱是盡職的典範,難得請假一次。出了縣廨後,徑直去了皇城求見。
「武陽侯……說是編書去了。」
「編書?」
衛英心中歡喜,就去了道德坊尋賈平安。
一進道德坊,衛英就看到了阿福。沒辦法,實在是太醒目。隨後便是兩個孩子在瘋跑,笑聲不斷。
「那個……平安不是在修書嗎?」
賈平安坐在田坎邊上,嘴裏咬着草根,和狄仁傑在說話。
「……那個青樓開在宣陽坊,看似一件小事,可懷英你想想,若是放開了會如何?青樓不說,腌臢。那麼酒樓酒肆,衣食住行,一個坊中那麼多人口,為何不能開門做生意?」
狄仁傑覺得賈平安太理想主義了些,「你要知曉,把生意集中在市場裏,能讓百姓遠離那些誘惑,如此民風淳樸……」
賈平安冷笑道:「懷英,你們只知曉什麼民風淳樸,可這是在愚民!什麼商人渾身惡臭味?什麼商人卑鄙……我告訴你,這些話都是糊弄人的,典型的懶政。」
他側身衝着狄仁傑,手中的草根揮舞着,怒不可遏,「商人是有些無恥,為何?因為無奸不商。要想掙錢,他就必須把自己的貨賣的越貴越好,於是就只能撒謊,只能忽悠,只能信口開河……
可這個天下就是如此,這些百姓就是如此,現在你看到的民風淳樸,不過是前隋之後天下大亂,人心思定,於是百姓就怯了,安分守己……」
狄仁傑打斷了他的話,皺眉道:「你想說百姓是裝的?」
「不是裝的,而是無奈!」
賈平安說道:「剛經歷了亂世,誰敢咋呼?誰敢嘚瑟?可再過數十年,什麼安定……在百姓的眼中這份安定將會持續下去……」
「你想說他們不知天下興亡的道理?」狄仁傑拂袖,覺得和賈平安沒法說道理。
「什麼叫做天下興亡?知曉了又能如何?百姓可能干涉?」賈平安搖頭,覺得狄仁傑還是眼光有些問題,「你自家想想,就算是知曉了這樣下去的不妥,可百姓能做什麼?」
賈平安把草根一扔,起身道:「我告訴你,他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麻木的活着,祈禱那一日來晚一些!」
轟隆!
狄仁傑只覺得耳邊響起了雷聲,不禁呆了。
「他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麻木的活着……祈禱那一日來晚一些。」
狄仁傑在思索着。
他是官宦世家出身,所以眼光自然非同一般人。比如說普通人在想着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他就已經在家人的教導下開始立志了。
這便是出身決定眼光,眼光決定高度。
而那些世家門閥的子弟,出身就含着金鑰匙……這個金鑰匙不只是生活環境,更有眼光和學識的傳承。
所以那些科舉出來的普通百姓子弟,哪怕你聰明絕頂,可依舊要落後於這些帶着金鑰匙的同齡人。
「我明白了,平安,你果然……不對,同樣是普通出身,你為何眼光這般敏銳?」
賈平安沒在。
「平安!」
狄仁傑起身,見賈平安和一個男子在說話。
「平安吶!」衛英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那個黃坪是不是你令人動的手?」
「沒啊!」
賈平安想自證清白,可衛英擺擺手,「哎!我都說了,只是些小衝突,可你卻要……哎!斷了一條腿,渾身都是傷,你以後莫要如此,要好好過日子……」
老丈人咬死就是他幹的。
賈平安無奈,「丈人,你今日告假?」
衛英點頭,但不肯說是擔心他闖禍,「就是累了,想回家歇息。」
賈平安笑道:「懷英!」
狄仁傑上前。
「丈人,這位是狄仁傑,字懷英。懷英,這是我的丈人,衛公。」
狄仁傑當年跟着父親四處宦遊,見多識廣,和衛英很輕鬆就打成了一片。
「無雙!」
賈平安進家就喊。
衛無雙出來看到父親也是喜不自勝,又把老大叫出來相見。
顯然祖孫之間有更多的話題,衛英摟着賈昱低聲問話,然後又摸錢出來給他。
可賈昱一直沒花用錢,不知這玩意兒是拿來幹啥的。
在賈家吃了一頓飯,衛英醺醺然的走了。
「跟着些。」
賈平安點點頭,徐小魚就跟了出去。
娘的,那些王八蛋再敢動手,賈平安發誓要讓長安城翻身。
……
皇帝下了詔令,以洛陽為東都,而且東都的官員品級向雍州看起,這便是和長安平起平坐了。
有人說這是因為餓的,長安城的糧食不夠吃,於是皇帝也得去討好洛陽的官員,讓他們盡心盡力的轉運糧食。
「……阿姐,這話我是不信的,陛下最多是想帶着你們去洛陽就食,想着好歹官吏的品級不能太低,免得給皇室丟人……」
賈平安嬉笑着把一件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大事給忽悠了。
武媚起身,伸個懶腰,絕美的身材讓賈師傅也只能暗贊。
「阿姐,太子呢?」
賈平安今日被召進宮,一直心懷鬼胎,擔心自己弄李義府的事兒露餡。
「你倒是關心五郎。」
武媚淡淡的道:「你過來。」
賈平安抬頭,乾笑道:「阿姐,幹啥?」
武媚招手,「你來。」
賈平安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我左青龍,右白虎,老牛在腰間……
砰砰砰砰砰砰!
武媚一頓狠踹。
「敢跑,回頭就關進東宮,太子說你一番話說的他茅塞頓開,如此便留在東宮……」
可東宮那地方邪性,大唐太子沒幾個得好的,而且算下來連那些太子屬官都是如此。
賈師傅不敢嗶嗶,只能背身。
砰砰砰砰砰砰!
一頓狠踹!
武媚喘息道:「敢不敢了?你以為自己弄李義府能瞞過那些人?誰都瞞不過!陛下忍着火氣……」
「阿姐。」賈平安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我總不能坐視李義府把那個女人弄出大理寺的大牢吧?」
武媚冷冷的道:「李義府金屋藏嬌,你沒有選擇人贓俱獲,而是半途攔截,心軟到了極致,也不怕以後被人利用了?」
阿姐宛如親眼所見,賈平安怒道:「那女人不管如何都是一條命,阿姐,若是人贓俱獲,淳于氏定然難保一命……」
「我不能坐視。」
武媚淡淡的道:「你信佛?」
賈平安搖頭,有些倔的背身站着。
「既然不信佛,為何要憐憫那個女人?」
武媚覺得這娃的腦子抽了,為了一個通姦的女人,竟然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你可知曉李義府準備要動你?」
賈平安點頭,「動就動,我卻無懼。」
武媚被氣笑了,「你還嘴硬,李義府尋了同黨正在琢磨你,你竟然無動於衷,氣死我了!滾!」
賈平安差點來個拂袖的動作,然後趕緊開溜。
「站住!」
武媚走了過來,踮腳伸手把他凌亂的頭髮捋了捋,柔聲道:「永遠記住,莫要去測試帝王的耐心。」
「是。」
賈平安帶着一屁股的腳印出去了,邵鵬在後面捧腹無聲大笑。
周山象噗嗤一聲,想提醒吧,可覺着這樣真的有趣。
「陛下來了。」
李治就像是個老幹部般的來了,背着手緩緩而行。
「陛下。」
賈平安覺得這兩口子都不是凡人,阿姐沒辦法,皇帝這裏要遠離。
「來了?」
賈平安覺得這個尋常的和街坊般的招呼很危險,「是。」
李治止步,圍着他走了一圈,直把賈平安看得脊背發寒。
「為何要與李義府爭執?」
賈平安乾咳一聲,「陛下,臣只是撞到了那事。」
「朕知。朕還知曉是李敬業那個憨直的人告知的你。」
「臣……臣是義憤填膺。」
賈平安硬着頭皮說道。
「為何不肯稟告朕?」
李治淡淡問道。
武媚出來了,見狀剛想說話,李治擺擺手,示意她別管。
「臣……」賈平安知曉李治這人的城府,和他玩陰的,他玩不過,「陛下,臣知曉陛下正在用李義府。」
李治沒想到他竟然敢說實話。
「既然如此,為何冒着觸怒朕的危險下手?」
平安,說實話!
武媚就擔心賈平安自作聰明。
「臣不能坐視一個不該死的女人去死。」
賈平安抬頭,憤怒的道:「臣若是坐視了她去死,隨後其他人就能坐視着臣去死……臣不高尚,可卻知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
這話有頂撞皇帝的嫌疑,但賈平安卻不管不顧的繼續說道:「陛下,帝王當對自己的子民心存憐憫,如此才能處處為民着想。」
這話已經很隱晦了,就差說李治草菅人命。
皇帝會生氣吧,但帝王要想做明君,要想青史留名,就必須得有納諫如流的風度,就像是先帝在時的魏徵一樣,哪怕是把先帝逼得想殺人,依舊能得了善終……只是運氣不好,死後先帝想起他的那些話越想越氣,最後……
廣個告,真心不錯,值得裝個,畢竟可以緩存看書,離線朗讀!
賈平安自然不是錚臣,他更喜歡用自己的手段去改變那些事兒。
但偶爾做一回錚臣也不錯,讓皇帝的印象更深刻。
回頭賞賜些宮中的珍寶,賈平安就覺得值回票價了。
他隨即告退,李治看着他屁股上那些密集的腳印,就搖搖頭,「你好歹也踹高些。」
竟然沒生氣?
武媚笑道:「臣妾也想踹高些,可平安如今個子越發的高了,陛下不知道,以前在感業寺時,他比臣妾還矮。」
「你何必岔開話題?」
李治看了武媚一眼,微笑道:「賈平安此次選擇半路攔截,便是知曉分寸之舉。如此朕握着李義府的事,以後隨意處置就是了。只是……你確信他是為了那個女人的性命?」
武媚點頭,「陛下不知,原先在感業寺時,那些女尼生病他都會出手,甚至冒險去請醫官。」
這是個心善的臣子,你莫要把他逼得走了明哲保身的路。
「朕不是那等帝王。」李治覺得她的想法很好笑,「臣子心善是好事,不過此事你要敲打一番李義府。」
「是。」
武媚知曉算是過了。
但李治卻突然問道:「你覺着……讓賈平安進了東宮如何?」
武媚搖頭,「陛下,平安不肯受那等束縛。」
「這天下何人不受束縛?」李治淡淡的道:「連朕都得被這個天下束縛,他為何不能?」
武媚苦笑道,「陛下不知,他原先在百騎……剛開始還很是兢兢業業,後來乾脆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那還是統領百騎的職位。此後進了兵部,臣妾心想他好歹得變吧,誰知道卻是變本加厲,如今連任雅相都對他無可奈何,但凡說是去編書,直接就答應了。」
李治:「……」
這是朕的官員?
娘的,宗室官員都沒有這般瀟灑。
他冷笑道:「扣了他的錢糧!」
武媚無奈,「平安有錢,對了,上次他還說為何不收商稅,說是會讓臣妾後悔。」
這個事兒李治沒在意。
東宮的配置在漸漸充實,但要想弄些忠心耿耿的臣子進去卻難尋。
「讓誰進去?」
兩口子為了太子的屬官開始冥思苦想。
「阿耶,阿娘!」
李弘放學了,冒個泡,見爹娘不搭理,就果斷出去瘋一把。
晚些,有詔令。
「讓賈平安做太子洗馬?」
李義府看着詔令,果斷丟了過去,「過。」
氣炸!
氣抖冷!
李義府沒想到皇帝竟然會對賈平安這般眷顧。
當然,這一刻他忘卻了自己平步青雲的事兒。
那雙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不滿。
隨後詔令順利被頒發。
「武陽侯何在?」
官員覺得這是個喜氣洋洋的事兒,賈師傅少說得給不少好處吧。
「何事?」
任雅相出門問道。
官員拱手,「見過任尚書。下官奉命來頒佈詔令,敢問武陽侯何在?」
任雅相面色不變,「武陽侯好像出門辦事了。」
他給邊上的小吏使個眼色,才笑道:「難得來兵部,進來喝杯茶再說。」
小吏一路狂奔,把剛告假的賈平安拽了回來。
「陛下詔令?」
賈平安回到兵部,一杯茶才將喝完。
「太子洗馬……」
賈平安滿頭黑線,「這……莫非是弄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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