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挖爛的校場,以及各種苛刻的條件讓人窒息。
但老將自己也承認,「陛下,將士們出戰時,許多時候都是步行數里地,隨即遭遇敵軍,兩邊列陣後……弓箭最多兩輪就得接敵,不過當做是弩弓也在一起操練倒也合適。隨即長槍刺殺……隨後追擊……」
我的佈置難道會有漏洞?
賈平安笑了笑。
老將也笑了笑。
玩跑步嗎?
在菜地里跑的那種。
「開始!」
兩邊各隨機抽出一百人出來。
大唐的操練也該與時俱進了!
開跑。
在坑凹不平的地方跑步,而且還是全副武裝,堪稱是自殺。
左衛的人跑的很有節奏,另一側的對手卻跑的踉踉蹌蹌的。
「陛下,征伐高麗時,不少地方就是如此。」
遼東那鳥地方一旦遇到下雨,地面堪稱是災難級別的。
李治點頭。
高麗是大唐的執念。
「不滅高麗,朕心不安!」
李弘好奇的看着那些奔跑的將士,有些疑惑……
「殿下可是有不解之處嗎?」
程知節笑的和鄰家祖父般的慈祥。
把太子拉過來,讓他親近軍方,以後……
哈哈哈!
看看,連梁建方都給了程知節一個大大的贊。
而太子的幾個屬官面色不善,其中數司議郎蔣林遵為甚。
所謂文武殊途,太子靠攏的武人,自然就疏遠了文官。
但他不敢和程知節較勁,只能等晚些尋機給太子灌輸些別的。
李弘看着他,「為何要跑?」
「這個問題……問得好。」
程知節說道:「為了殺敵。」
「咳咳!」
梁建方乾咳,「殿下,大唐有許多對手……」
「他們想做什麼?」
這個太子依舊在學習階段,大概就像是後世的小學生。
不,學前班。
五公里會跑許久,賈平安回來了,聞言說道:「殿下,這個世間就是個叢林,叢林中有豺狼虎豹,也有牛羊雞兔……豺狼虎豹也吃肉,他們能吃誰?自然吃牛羊雞兔……」
這個說法……很有趣啊!
李治的眼中多了些明了之意。
文武兩邊爭取太子的小動作他察覺到了,但不會幹涉。
但文官有個優勢,那就是整日跟着太子,可以長期灌輸偏向自己一方的言論。
「大唐如今是虎,吐蕃、突厥便是豺狼豹。大唐渾身都是肉,豺狼豹們垂涎欲滴,可卻打不過大唐,反而會被大唐割肉……」
這個說的……
「這個說法……太貼切了。」
蔣林遵的身後有人讚許,他冷笑道:「豺狼野獸……這等說法豈可教與太子。」
「他們為何打不過大唐?」賈平安指着那些在奔跑的將士說道:「因為大唐有最強大的軍隊,當外敵窺探時,能打的他們滿地找牙……」
蔣林遵終究忍不住了,下場說道:「大唐如今戰無不勝,再過數十年,天下就當是太平盛世。如此,當修生養息……」
這話聽着耳熟。
程知節冷哼一聲,準備親自出馬來呵斥這個蠢貨。
賈平安好奇的看着蔣林遵,「前秦武力強橫,天下太平了嗎?前漢武力強橫,太平了嗎?」
「所以才該有張有弛。」蔣林遵心中冷笑。
「忘戰必危!」賈平安無視了他,對李弘說道:「殿下,臣希望殿下以後能去翻閱史冊,無需詳細,只需看看從前秦以降中原遭遇的外敵即可。
殿下會看到中原之外強敵環伺。匈奴從前秦一直禍害到了前漢,隨後更有突厥為禍……吐蕃、高麗、百濟、中原的敵人永遠不斷,但臣以為這不是壞事。」
賈平安說道:「當一個國家無外患時,他們就會專注於內鬥,直至崩塌重建。
所以大唐當握緊刀槍,時刻警惕,一旦發現對手,就該滅此朝食。把那些敢於冒犯大唐的賊子懸掛在邊塞的城門外,讓他們聞大唐之名而喪膽!」
李治的眉微微一挑。
他看了李弘一眼。
李弘在思索。
對於一個孩子而言,這等話題實在是難為他了。
但所謂三歲看老,現在的太子是什麼性子,以後八成就沒跑了。
李治關切,老將們恨不能把眼珠子黏在太子的身上,感知他的一切情緒。
李弘突然抬頭,眾人目光聚攏。
「咳咳!」
誰特娘的在乾咳?
乾咳的侍衛趕緊捂嘴。
李弘的思路顯然沒有被打擾,小眉頭皺着,很嚴肅的道:「上次我去道德坊,武陽侯帶我去抓蝗蟲。」
這孩子……怎麼說這個。
賈平安一臉無辜。
「後來有雞撲過去把蝗蟲吃了,兜兜傷心,把雞追的到處跑,武陽侯說這便是一物降一物。」
賈平安乾笑道:「臣女嬌氣。」
我閨女嬌氣,誰欺負了她那就別怪我下狠手。
李治莞爾。
「大唐如今就是雞,若是弱小了……就是蝗蟲,會被雞吃。」
「妙!」
「哈哈哈哈!」
老將們笑的猖獗。
大唐是雞!
賈平安滿頭黑線。
但心中卻格外的滿意。
不能讓大唐變成蝗蟲!
只要太子秉承這個想法,那以後就錯不了。
李治淡淡的問道:「若是有人威脅大唐該如何?」
李弘毫不猶豫的道:「打他!」
……
「啊!」
一個軍士崴腳了。
更多的人越跑越慢。
左衛的掉隊不過三人。
百人之中只掉隊三人,這個在旁人看來堪稱是奇蹟。
老將黑着臉,「他們操練過!」
五公里快結束了。
老將的人僅存五十餘,而且遠遠落後於左衛的將士。
左衛的將士到達終點後,迅速整隊。
陣列成型,隊官喊道:「準備弓箭!」
大唐迎敵就是這個程序。
弓箭手三波箭矢發射出去,接着便是長槍。
「殺!」
邊上有幾個年輕將領在觀察。
「刺殺有力,不錯!」
「殺!」
「殺!」
刺殺三十次!
到了後面,很明顯將士們依舊還有餘力。
「強軍!」
幾個將領頻頻點頭。
「不只是強軍,這等奔跑之後還能放箭刺殺,非同一般。」
「能做到的少。」
「殺!」
「殺!」
三十次刺殺完畢。
隊官喊道:「追擊!」
這時候老將那邊的人才跟着到了兩個。
左衛的開始了奔跑。
「陛下,這是追擊。」
這一場演練完全就是模仿了實戰。
李治點頭。
老將的人大部分還在後面步履蹣跚。
左衛的人竟然漸漸的追上了那些掉隊的。
有人嘀咕,「就這麼跑,連熱乎的都趕不上。」
李弘好奇,「什麼熱乎的?」
那老將捂嘴,趕緊躲到了後面去。
三里跑完,老將那邊竟然還有人在路上。
「敗了!」
老將出來請罪,「陛下,臣無能。」
這便是軍中的較量,你行就上,不行就下。
老將衝着賈平安拱手,「武陽侯一番操練老夫覺着荒唐無稽,可今日一見才知曉這裏面有大學問,今日老夫輸的心服口服,還請武陽侯指點!」
這便是認栽了。
賈平安說道:「此法盡在左衛。」
大氣!
老將拱手,「回頭老夫請客,還請武陽侯前去。」
包東和雷洪也算是功德圓滿了,準備回歸兵部。
「若是讓他們看到武陽侯是如何操練那些密諜的,怕是會瘋。」
雷洪笑道:「武陽侯的手段……果真是厲害。」
台子上,李治很是滿意的道:「軍中當效仿此法,勤加操練。」
眾將轟然應諾!
李治握着李弘的手,微微抬頭。李弘同樣如此,只是他小,看着帶着稚氣,頗為可愛。
李治準備回去,他回身看了一眼,最後衝着賈平安微微頷首。
蔣林遵只覺得心頭作痛,那種萬蟻噬心的難受驅使着他奮力呼吸着。
旁人也就罷了,賈平安此人把儒學比作是禍害,堪稱是他的生死大敵。
可賈平安此刻卻被皇帝矚目讚許,而太子更是用一句『打他』,讓他無言以對。
一個咄咄逼人的太子……
一個軟弱聽話的太子……
一種古怪的念頭襲來,蔣林遵趕緊驅散。
「新學竟然有這等學問,可見博大精深。」
「是啊!滕王他們就在學新學,後來陛下讓他管着宮中的許多事,越發的得意了。」
「住口!」
蔣林遵回身,低喝道:「那是咱們的大敵!」
兩個太子屬官都是學過儒學的,聞言其中一人不滿的道:「武陽侯只是說儒學不能什麼都干,也幹不了,干不好……他也未曾說反對儒學。」
蔣林遵眼睛發紅,「他想把儒學從太子的身邊驅走,這還不是嗎?」
那人一笑,「昨日下官聽曹英雄說過,武陽侯從未說過這等話,他只是說儒學不該把太子往迂腐軟弱的方向去教授。」
蔣林遵一怔,「儒學何曾迂腐?」
兩個屬官打個呵呵,隨後離去。
「儒學只是學問罷了,為何蔣林遵這般不依不饒?」
「他想成為太子的老師,以後太子若是……那他就順理成章的成為重臣。」
「原來不是為了儒學?」
「屁的儒學,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呢!」
「咦!你也學了算盤?」
「是啊!學了算盤,就算是要計算什麼……不但快,還准。」
「……」
……
操練結束,老將們大喜,於是就尋了一家青樓慶賀。
「小賈!」
蘇定方拽住賈平安,罵道:「在樹敦城時,老夫把後背交給了你,為何去堵達賽的後路不給老夫說一聲?」
老蘇喝多了,賈平安忽悠了幾句,藉機跑路。
「哪裏跑!」
程知節今日心情巨好,一個走馬活擒就把賈平安拿下。
「新學那邊……給老夫留個……」
留個什麼?
賈平安覺得老程飄了。
他的兒孫學新學,那就是打崔氏的臉。
所以這事兒……
閃!
此刻還不到午時。
賈平安出去後,意外遇到了程家的管事。
「武陽侯,可看到我家阿郎了嗎?」
賈平安一臉糾結,「可是有急事?」
「是啊!家中夫人有急事尋他。」
「哎!」賈平安唏噓了一番,「在青樓。」
他回到了兵部,先去照個面。
「幹得好!」
任雅相今日也在邊上旁觀了這一次較量。
「一切依從實戰出發,那些操練的手段讓老夫也頗為驚奇,可見新學頗多好處,為何不肯教授?」
這一次新學算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露了個臉,堪稱是風光無限。
「才疏學淺。」
任雅相想想也就明白了。
賈平安順勢以編寫新學知識為由跑了。
回到家中,閨女的手指頭差不多好了,只剩下些青色的痕跡。
「阿耶,去抓蟲子。」
孩子對整個世界都很是好奇,而且他們此刻更喜歡微觀的事物,比如說蟲子。
賈平安帶着兩個孩子出門,正好趙岩聽聞他回家後來請教功課。
「別整日弄那些,走,去田邊轉轉。」
趙岩剛做爹,身上依舊是帶着奶腥味。
到了田邊,賈平安坐在田坎邊,任由女僕護着兩個孩子在周圍玩耍。
「記住了,別讓他們把髒手放嘴裏去!」
侍女應了。
趙岩隨即就請教了幾個問題。
這娃越發的厲害了。
賈平安和他在田坎邊演算。
趙岩突然問道:「先生,你學究天人,為何不肯把那些學問都教授出去?」
這娃有些單純了。
賈平安笑了笑。
「阿福!」
阿福來了,和兩個孩子玩鬧。
賈平安愜意的道:「新學裏的那些學識有許多能為今日所用,那些我丟了不少在算學裏。至於教授給你的那些,有的太厲害了,譬如說那些磁電的常識,你覺得說出去那些人會如何?」
趙岩楞了一下。
「他們會說這是瘋子的夢囈!」賈平安必須要感謝大唐,在這裏他能把那些學識丟到算學裏,而不用擔心被群起而攻之,也不必擔心算學關門大吉。
「領先半步是天才,領先一步是瘋子。」賈平安拍拍他的肩膀,「想被人研究嗎?」
呃!
趙岩苦着臉,「先生你說過解剖的一些事……不想。」
「那就循序漸進,莫要一下把那些東西丟出來,會給新學和自己帶來巨大的麻煩。」
什麼數理化,什麼高精尖……在這個時代你放一個是天才,放兩個就是妖孽,回頭皇帝會令人盯着你,那些重臣會把你的一言一行剖析的清清楚楚,把你的事兒放大一點一滴的看……
那樣的日子,生不如死!
「先生忍辱負重……」
趙岩不禁為賈平安感到了憋屈。
「扯淡,我什麼忍辱負重?」
賈平安笑道:「我有妻兒,能看着孩子順利成長就是我最大的夢想,至於其它……我別無所求。」
「阿耶!」
兜兜拿着東西在跑,賈平安急忙迎過去。
「阿耶!」
兜兜興奮的道:「蝗蟲!」
她驕傲的舉起手,手中捏着一隻蝗蟲。
「我家兜兜果然是最厲害。」
趙岩看着這一幕,突然嘆道:「先生灑脫,我不如。」
……
第二日,賈平安好歹來兵部照個面。
早晨大佬們要聚會議事,賈平安如今也有資格了,但……
「一邊煮茶,一邊議事,老夫覺着妥當。」
兩個侍郎一臉贊同。
黃洋笑道:「下官喝過許多茶湯,說來奇怪,卻數任尚書煮的最好喝。」
任雅相含笑道:「老夫煮茶多年,早已爐火純青。」
等茶水煮好後,賈平安果斷繼續『不喜歡喝茶』。
不過這也沒錯,百騎的都知道大統領從不喜歡煮茶這玩意兒,說是不如來一碗魚湯。
四人喝的同屋異夢,然後讚不絕口。
賈平安忍笑出去。
回到值房,小吏陳進法已經把值房清理了一遍,乾乾淨淨,很是清爽。
「見過武陽侯。」
陳進法一笑,厚厚的嘴唇就翻開,頓時一種憨厚的感覺迎面撲來。
「武陽侯操練左衛之事傳遍了兵部,下官最近和人閒聊,許多人讚不絕口,都說若是能跟隨武陽侯學兵法,那便是祖宗顯靈了。」
賈平安坐下,陳進法想起一事,「對了,新羅那邊有個叫做金華泰的人被送到了長安,才將去了鴻臚寺,說是有什麼機密事。」
新羅……
賈平安想到的是金春秋。
那個白眼狼,此刻大概正在想着怎麼忽悠大唐進攻高麗吧。
任雅相晚些召集人議事。
「新羅那邊傳來消息,高麗和百濟最近鬧了些事,兩邊生疏了。」
呵呵!
尤式笑道:「新羅使者可不是這般說的,一開口就是高麗和百濟聯手,新羅苦不堪言,大唐再不出手就要出大事了。」
任雅相看了賈平安一眼,「武陽侯當年出使遼東,給咱們說說。」
黃洋看了賈平安一眼,「此一時,彼一時吧。」
「一個樣!」賈平安說道:「看新羅,要看金春秋和金庾信。當年他們就聯手掌控朝政,所謂的真德女王不過是傀儡罷了。」
真德女王還為皇帝送上了禮物,刺繡版本的太平頌。皇帝還被忽悠了一下,結果賈平安去了一趟遼東,這才知曉一切都是假的。
「金春秋野心勃勃,此人一心想滅了百濟,隨後擠壓高麗,如此獨霸半島。」
吳奎皺眉,「高麗不會允許。」
「若是高麗被大唐滅了呢?」
賈平安微微一笑。
吳奎一怔,「你是說,新羅是想利用大唐?」
賈平安點頭。
這個分析朝中的君皇帝宰相們都知道,任雅相剛回長安,卻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分析,不禁笑了,「蕞爾小國,大唐一巴掌就能拍死它。」
「若是大唐無暇他顧呢?」
那塊地方多山,大唐的優勢不容易發揮出來。
任雅相幾人在分析此事,包東來尋賈平安。
「武陽侯,那金華泰在遼東殺了咱們的百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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