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之事,自陸四登基稱帝後,文武群臣便不斷上書請求伐明,以完成國家社稷之一統。
其中又以駐防通泰的第六軍提督程霖最為激進,其在上書中甚至主張「宜乘我國之兵威,由一親王領大軍南征,南朝軍民但有頑抗者,當大肆屠戮。」
河南巡撫袁宗第亦上書稱當集結重兵突進荊襄,殲滅前滿洲阿濟格集團,爾後順江東下,現兩路大兵共伐南都之勢,如此南朝必定覆沒。
朝中方面,左輔顧君恩等也認為當儘速南下,以取東南錢糧穩定國家。掌管戶部,成為大順錢糧大管家的孫可望對此也持積極態度,其認為南明軍隊多為從前雜兵,即便有阿濟格、吳三桂等投效,其兵馬堪戰能力也不及大順百戰精兵。
同當年多爾袞入主北京時一樣,大順朝中那幫籍貫南方的官員們也不斷上書,鼓吹大兵及早南下,不少官員密奏稱已聯絡家鄉門生故舊,只待天兵一到,必定群起響應。
一時間,取江南如探囊取物,幾成大順文武百官共識,就是那前明的秦王朱存仁也接連三次上書,請發大軍速定天下,以使百姓早日安享太平。
朱存仁更表示若大軍南下,他當隨軍共為先鋒,以前明親藩宗室之首身份,對南方宗室曉以大義,使國家得存,使家族得存。
出任刑部侍郎的東林黨人房可壯也上書向皇帝表明自己堅決支持統一的態度,稱絕不可演南北朝之事。
不過,讓百官奇怪的是,天子對於南征好像並不積極。
登基之後,天子於軍事方面只做了兩個部署,一是令河南的袁宗第、江北的程霖整兵;二是則命自漢中入川的劉文秀第十二軍迅速攻取重慶。
此外,再無任何軍事部署,也沒有在朝會及私下場合流露對南征的急迫性,倒是一心忙於大順恩科之事,這令文武都是奇怪。
想歷代開國皇帝,哪個不是龍袍加身之後便迫不及待要一統四方的,如那宋太祖,如那明太祖,無不如此。
今大順崛起北方,兵強馬壯,天子何以卻對一統事業偃旗息鼓呢。
要知道,今屆恩科可是以《南北一統是中國》為題的。
當真是怪事。
皇后李翠微也問夫君為何不南征,陸四笑了笑,告訴妻子道:「現時南征,南邊那條破船倒是能夠齊心,對我無甚益處。緩它一緩,我估摸着南邊那條破船多半自個就能沉一半。」
陸四將南征的時間放在了下半年,因為南方傳來的各種情報顯示,一個比之前世弘光朝四鎮還要惡劣的局面已經出現。
雖說大順對南明實行了嚴格的消息封鎖,但有些間道還是不能拔除,因此南京方面在陸四登基稱帝後的第九天就從間道得知了這一消息。
當時正在宮中禮佛的弘光帝得知此事後,驚愕之下,竟將自己花費月余抄寫的經書撕得粉碎,隨後將自己關在佛堂中整整一下午,出來時聲形俱是憔悴。
兵部侍郎左懋第主張立即北進,趕緊調集兵馬收復河南、淮揚、山東等地,最好是命四鎮強兵一同北上,光復中原。
所謂四鎮,乃指忠王阿濟格部、遼王吳三桂部、秦王左夢庚部、興安王王得仁部。
四鎮兵中,論兵馬最多當屬秦王左夢庚部,其部用餉者高達二十七萬餘人。
次者忠王阿濟格部,用餉者八萬九千餘。
再次者興安王王得仁部,用餉者六萬餘。
遼王吳三桂部兵員最少,只不到四萬人。
然四鎮兵中,卻數忠王阿濟格部同遼王吳三桂部最是能戰,原因自是不必多說。前者所統盡皆滿蒙大兵,後者所統也是當年大明重金打造的關寧鐵騎。
左夢庚部雖兵馬最多,然成份複雜,據兵部估測實際能戰之兵最多四五萬。
興安王王得仁部原是順賊荊襄駐軍,為順賊大將白旺一手打造,屬李自成部南方兵馬精銳,可惜由於王得仁和王體中造反使得軍心喪失,如今堪稱能戰者萬餘最多。
然而不管能戰於否,四鎮兵馬高達五十萬,每日人吃馬嚼實乃天文數字。
當初封王時,兵部派員核實各王兵員,規定忠王額兵六萬,每年供應米四十萬石、銀八十萬兩;遼王額兵四萬,每年供應米三十萬石,銀六十萬兩;秦王額兵八萬,每年供應米六十萬石,銀一百萬兩;興安王額兵三萬,每年供應米二十五萬石,銀四十萬兩。
這些是朝廷正式發給的錢糧,對於實際兵員明顯高於額定兵員的各王而言,顯然是不夠用的。不足部分,自是地方補齊,結果因為地方文武對這四位王爺的拉攏,不惜窮盡民力,導致地方雞飛狗跳,百姓困苦不已。
那位獲封秦王的左夢庚回到武昌後,一件正事都沒幹,光顧着修建他的秦王府,真是治府壯麗,日費千金。而武昌城由於他爹左良玉的縱火及屠城,存活百姓不過幾千人。
江南奴變之前,弘光朝的財政收入其實就很困難,當年潞王登基之時準備發恩詔減免賦稅,以換取百姓對他這個遠支宗王入承大統的支持,從而爭取民心。
可是這個建議卻被實際把持朝政的史可法給拒絕了,史的理由是「天下半壞,歲賦不過四百五十餘萬,將來軍餉繁費,則練餉、剿餉等項不可除也。」
史可法的意思是崇禎年間的三大餉都不能費除,除了遼餉變個名目,練餉和剿餉原封不動收取,此外還要徵收加稅。
只有在南都管不到的地方,史可法才慷慨的上書為這些地方請求免稅,如山東,如河南。好比弘光登極詔書中那條「自弘光元年始,山東錢糧全免三年,北直錢糧全免五年。」
也就是江南富裕,能夠支撐弘光朝,否則這弘光朝打建立起,就要面對崇禎朝一樣的下場。
可如今江南經大奴變,地方糜爛,南都財政幾乎入不敷出,因此左懋第提出立即北伐的主張縱然得到了很多有識文武的支持,卻因為無錢而讓北伐一時難以實現。
更要命的是,弘光朝不光是四王的四鎮兵,此外還有康王孫武進部、鳳陽總督馬士英部,又有江督、安撫、蕪撫、文武操江、鄭鴻逵、鄭彩、黃斌卿、黃蜚、卜從善等八鎮,共兵又是二十餘萬,計餉二百四十萬。
四川那邊又遭順賊攻擊,處處要錢。
說得難聽點,南都現在就是個爛攤子。
所以管國庫的戶部直接說道:「今天下兵馬錢糧通盤打算,缺額至二百二十五萬有奇,戶部見存庫銀止一千有零耳。」
言外之意,北伐也好,守江也好,戶部反正是沒錢的。
民間對於北伐也罕有支持,有人作詩稱:「一年血比五年稅,今歲監追來歲銀。加二重頭猶未足,連三後手急須稱。可憐賣得貧兒女,不飽奸胥一夕葷。」
真可謂是內外皆憂。
因此陸四分析以弘光朝現在的局面,倒是可以讓他多喘息一陣。因為弘光朝喘息越多,內部矛盾就會越大。
而他隆武帝現在要做的是除了內政民生外,就是往南明那邊大發喜詔。
什麼是喜詔?
大順隆武帝登極喜詔。
南方官民士紳,接喜詔者為順民,不接喜詔者為刁民。
隆武朝的第一道喜詔就是發給弘光帝的。
這道喜詔是通過秘密渠道發往南京的,如此安排,充分顯示陸四對於潞王的尊重。
就在弘光接到喜詔,猶豫要不要打開時,一道緊急奏疏被快馬加鞭送進了南京城。
奏疏乃督師閣部史可法所書,疏中內容只一條,乃為忠王阿濟格請餉請糧。
「臣皇皇北上,豈真南北分治哉!...忠王阿濟格忠信可嘉,與順賊有不共戴天之仇,今為我朝所用,豈可處處刁難!臣近來與忠王多議,以此鎮兵精銳北進,必能直搗黃龍,收取開、歸,南、汝諸府,其志甚銳。
...臣前番多次請糧,然至今數月糧草調撥寥寥,世上寧有不食之卒可殺賊乎?...近閱諸臣條奏,但知催兵,不為計餉,天下寧有不食之兵、不飼之馬,可以進取者?目前但有餉銀可應,臣即躬率槖鞬,願與忠王為諸鎮前驅。」
史可法的上書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以及連串反應。
很快,湖廣總督何騰蛟為遼王吳三桂請餉請糧的奏疏進了京,湖北巡撫章曠為興安王王得仁請餉的奏疏也緊隨其後。
秦王左夢庚倒是不需要人替他向朝廷請糧,直接自個上書索要。
四鎮紛紛請餉請糧,可把弘光急得上火,於朝會時怒對群臣道:「東南餉額不滿五百萬,四鎮已給三百萬,豈能以有限之財供無己之求?」
當初為了安撫住四王,弘光還是很大度的一次給四王發了半年餉,何況四王駐地的屯糧、商稅也撥給了四王,因此在弘光看來即便還有缺額,也不會太大,故而四王此時當積極進取為國家分憂,怎麼能以糧餉不足不願進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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