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為了鼓舞士氣,但霍彪或許真不該這麼早就急着把援軍到來的消息公之於眾。
結果,目的倒是達到了,聽說前方突然有援軍出現,又累又餓又渴的南中敗兵沒有一個不是欣喜若狂,也沒有一個不是激動喊叫,還在瞬間就紛紛忘記了飢餓與疲憊,撤退速度大為加快,就好象脫胎換骨了一般,低迷的士氣陡然高昂到了極點。
然而這一點也馬上引起了漢軍追兵的警覺,聽到隱隱傳來的南中士卒歡呼聲音,又看到筋疲力盡到了極點的南中士卒撤退速度突然加快,完全就是不顧一切的向前飛奔,多次參加過平定夷人叛亂的漢軍督尉朱相馬上就明白情況不妙,趕緊命令漢軍將士全速衝鋒,利用體力優勢向南中敗兵的背後發起突擊。
再後面的張志也一樣,遙遙看到南中敗兵和朱相所部一起發力衝鋒後,雖然還來不及弄清楚發生了什麼情況,但是為了隨時接應朱相,張志同樣也趕緊命令自己統領的漢軍將士全速衝鋒,把比拼體力耐力的馬拉松比賽變成了拼比爆發力的短跑比賽。
這個時候,漢軍的體力優勢也徹底的展現無遺,才剛追出七八里路,之前尾隨在南中敗兵兩里多外的漢軍將士,就已經追上了南中敗兵的尾巴,氣喘吁吁的掄刀刺矛,對着南中敗兵狂砍亂捅,體力已經接近極限的南中敗兵則毫無戰心,紅着眼睛甩開雙腿只是向前飛奔,說什麼都不肯停下來回頭與漢軍交戰,用同伴的生命和鮮血為自己爭取撤退時間。
在這個期間,霍彪當然也有派出騎兵先行,飛奔上前去和前方的廣談縣兵聯繫,要求廣談縣兵立即尋找合適的位置結陣,以便當道阻攔漢軍追兵,掩護自軍甩開漢軍追兵獲得休息吃飯的機會。同時霍彪還不斷大吼,「快!快!快向前!我們的援軍就在前方,和援軍會合上我們就安全了!」
過於狹窄的山道註定了漢軍無法穿插迂迴,利用體力優勢搶到前方阻攔南中敗兵的退路,讓漢軍將士即便體力佔盡優勢,也只能是一邊拼命砍殺着落後掉隊的南中士卒,一邊氣喘吁吁的快步前進。結果又飛奔出了三四里道路後,前方的許多炊煙,也出現在了南中敗兵和漢軍追兵的面前。
不消說,看到那些代表即將與援軍相遇的追兵,南中軍隊的上上下下當然是再次歡聲如雷,也再一次忘記了飢餓與疲憊,硬生生又將衝鋒速度提升了一截。而漢軍上下看到那些炊煙,卻無一不是驚叫出聲,朱相更是臉色蒼白到了極點,只能是趕緊大吼下令道:「沖!把賊軍殺潰!趕緊把賊軍殺潰!」
無法,還是因為坑爹的崎嶇狹窄山道,不管漢軍將士如何努力衝鋒,都沒有能夠衝進南中敗兵的內部大量殺敵,相反的,又上前追出了兩三里道路後,隨着視野的逐漸開闊,一群列隊在山道出口處的士卒,也打着魏軍旗幟出現在了南中將士和漢軍將士眼中。
這群魏軍士卒雖然兵力不是很多,遙遙看去頂天有兩百多人,然而他們所處的位置實在是太好了,背後是一片相對比較開闊的壩子(山間小型盆地),面前是一條僅容五六人並行的狹窄山道,只要暫時讓出空間,讓筋疲力盡的南中士卒從兩翼衝過他們的陣地,他們馬上就能衝鋒上前,利用地利堵死狹窄山道,迎頭痛擊體力大降的漢軍追兵。
不止如此,在停滿運糧車輛的壩子裏,還有許多的民夫在生火煮飯,既能為即將餓垮的南中將士提供飯食,也能緊急加入戰場,幫助魏軍阻攔漢軍追兵。
深明兵法,看到這樣的地形,又看到廣談縣兵所處的位置,還有那些寶貴的民夫人力,霍彪當然是歡喜得放聲大吼,「天助我也!蒼天啊!謝謝你啊!」
「完了!」
這是許多漢軍將士的絕望呻吟,率軍追擊的朱相更是把拳頭攥得指甲摳破掌心,痛苦心道:「白辛苦了,早知道會突然遇上南中賊軍的運糧隊,我們應該今天清晨就全力突擊的。」
這個時候,率領後隊衝來的張志,也遙遙看到了那群突然出現的魏軍,然後絕望的神情也在瞬間就寫滿了張志的面孔,讓張志忍不住呻吟出聲,「功虧一簣!功虧一簣啊!」
不要怪張志和朱相如此沒有信心,是客觀因素放在了這裏,一天兩夜還長的時間追擊下來,強行軍了整整兩百來里山路,漢軍將士雖然有士力架這個外掛幫忙,讓自己的體力始終保證着對於南中敗兵的上風,然而卻同樣也是又累又乏,體力最多只能達到鼎盛狀態的五六成,根本無法與體力充沛的生力軍相比。
同時過於狹窄的道路,也註定了漢軍無法利用人數優勢佔據上風,殺敗人數雖少卻佔據有利地形的廣談縣兵。
還有更危險的事,那就是突然出現的廣談縣兵一旦利用體力充沛的優勢,向着體力已經嚴重下降的漢軍發起突擊,那漢軍還反過來會有被廣談縣兵以少勝多殺潰的危險,然後漢軍將士身上攜帶的士力架、大白兔和乾脆麵一旦落入敵手,漢軍利用漫長道路徹底殲滅南中軍殘部的計劃,也將註定成為鏡中花,水中月!
「天不助我啊!」
仿佛是為了抽腫張志的醜陋小臉,張志痛苦呻吟出這句話的時候,一件讓張志連做夢都不敢想像的事情發生了——那些列隊在山道出口處的魏軍,在距離漢軍至少還有一里的情況下,居然……
居然自行潰散了!不但隊列自行大亂,還有許多士卒掉頭就撒腿逃往了來路!
「我在做夢?!」
張志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又趕緊揉了揉眼睛細看,然後才無比狂喜的發現自己真的走了狗翔運,那些體力充沛的押糧魏軍,竟然真的已經自行一片大亂,無數士卒掉頭往回跑,大呼小叫着逃得滿壩子都是,繼而導致那些正在生火煮飯的民夫也扔下了糧車撒腿逃命,潰散得徹底土崩瓦解!
「出什麼事了?」
這是張志、朱相、霍彪和無數南中將士、漢軍將士的整齊驚叫,當然,漢軍將士喊叫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全部帶着狂喜和難以置信,霍彪和南中將士吼出這句話時,語氣雖然也是同樣的難以置信,卻又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剛剛出現的希望突然破裂,南中將士當然是如同從天堂一下子跌落到了地獄,士卒一片大嘩不說,絕望與恐懼也馬上就籠罩了南中軍隊的上空,從地獄一下子爬到天堂的漢軍將士卻是士氣狂飆而上,興奮的吼叫着瘋狂向前,把南中敗兵的後隊徹底殺得大亂,投降不殺的喊叫聲,也終於在漢軍隊伍中響起。
第一次在逃跑時衝到了最前方,騎着馬衝進了那個相對比較開闊的壩子,利用戰馬的速度追上了一名扔掉武器逃命的廣談縣兵,霍彪先是一矛把那名廣談縣兵打翻,然後跳下戰馬,雙手揪起了那名廣談縣兵,雙眼充滿血絲的大吼道:「出什麼事了?你們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回將軍,小人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那名廣談縣兵哭喪着臉回答道:「小人只知道,剛才帶隊的蘇將軍突然大喊了一聲快跑,然後帶頭就跑,許多人也跟着他跑,小的也被嚇得趕緊就跑,但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帶隊的蘇將軍?那個蘇將軍?」霍彪氣急敗壞的又問道。
「蘇鼎蘇曲將。」那名廣談縣兵如實答道:「才剛看到賊軍跟着你們殺來,他就第一個帶頭逃跑,小的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就全都跟着他跑了。」
「蘇鼎——!」霍彪痛苦的吼叫出聲,一邊把那名縣兵重重扔在地上,一邊抬起了頭,看着灰濛濛的天空絕望吼叫,「匹夫!你這個匹夫!本將軍要把你碎屍萬段!碎屍萬段!」
這一瞬間,蘇鼎還取代了張志,成為了霍彪最為切齒痛恨的對象,然而再怎麼絕望怒吼也沒用,喧譁聲中,南中敗兵的人群已經跌跌撞撞的衝進了相對比較開闊的壩子,漢軍將士也跟着殺進壩子,一邊吼叫着投降不殺的口號,一邊奮力砍殺試圖負隅頑抗的南中敗兵。
終於開始有南中敗兵扔下武器跪地投降,一邊說着願意投降的話,一邊流下了不甘的淚水。
更多的南中敗兵依然還在拼命上前,還不約而同的紛紛沖向了那些架在火上的飯釜,抓起半生不熟的米飯塞進口裏充飢,然而漢軍卻隨之而來,兇狠的揮舞着武器砍殺捅刺,逼迫這些南中敗兵投降或者繼續逃亡,投降不殺的口號聲,響徹了這個狹小壩子。
孟卓跌跌撞撞的衝到了霍彪面前,臉上帶着淚水狂吼,「少將軍,你快走!帶着騎兵先走,我給你殿後!我死戰給你殿後!」
「不!」霍彪高傲的吼叫,「我們霍家四代為將,從來沒有一個扔下士卒先走的人!你帶騎兵先走,我殿後,追上蘇鼎那個匹夫,你給我一刀砍了他!」
「少將軍,我求你了——!」孟卓向霍彪雙膝跪下,哭喊道:「老將軍,他只有你這麼一個獨苗孫子啊!」
稍微這麼耽擱間,漢軍追兵已經集群殺到了這個位置,吼叫着抓大魚的口號洶湧殺來,見情況不妙,孟卓和一些南中士卒只能是強行把霍彪架上戰馬,命令餘下的騎兵保護着霍彪向西飛逃,然後孟卓毫不遲疑,馬上就帶着餘下的士卒轉頭迎向漢軍人群,沖向體力儲備仍然遠遠還在他們之上的漢軍罪惡人群……
霍彪的倒霉運氣還沒走完,被南中騎兵強行架着衝上西面的狹窄山道,還沒有進入山道一里遠,霍彪胯下的戰馬居然腳下一滑,載着霍彪摔下了路旁的山澗——這也是霍彪自己找死,在狹窄崎嶇的山道上騎馬急行,本來就對騎手的技術要求極高,霍彪還不斷的掙扎想要回頭,他騎的戰馬就是想不失蹄都難。
還好,山澗不算太深,摔下了山澗後,霍彪只是受了一些輕傷,並沒有摔出什麼骨折腦震盪,南中騎兵也大呼小叫着趕緊滑下山澗援救,七手八腳的救起霍彪,把滿身擦傷的霍彪硬生生拖回了山道,可是……
可是,霍彪才剛爬迴路上,還沒有來得及上馬,一群漢軍將士就已經追到了現場,餘下的南中騎兵大驚,只能是捨命上前阻攔追兵,同時不斷大吼,「少將軍,上馬!快上馬!」
頑抗無用,體力下降得實在是太嚴重了,拼死阻攔的南中騎兵很快就被殺潰,全身疼痛欲裂的霍彪才剛拽着馬韁艱難爬上一匹戰馬,兩名漢軍將士就已經衝到了他的身邊,象老鷹抓小雞一樣,輕而易舉的把滿身疼痛無力的霍彪拽下了戰馬,用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氣喘吁吁的吼叫道:「投降不殺!」
世代將門的傲氣當然不容許霍彪輕易投降,不但不肯就此投降,霍彪還試圖奪刀反殺抓住自己的漢軍將士,可惜他此刻的力氣已經微弱到了極點,漢軍將士只是舉手一躲,就躲開了他試圖抓刀的右手,繼而用刀柄重重砸在他的頭盔上,又一腳踹出,踹得霍彪抱腹彎腰,然後漢軍將士又更加輕鬆的踢中他的膝彎,把他踹得當地跪倒,將他按住生擒活捉。
「少將軍!少將軍!」
外圍的南中騎兵哭着喊着試圖救援,卻被體力相對充沛的漢軍將士輕鬆攔住,霍彪也徹底絕望,只能是瘋狂大吼道:「快跑!快跑!回去給我祖父報信,讓他來救我!這是命令,快跑!」
聽到這話,還是有幾名南中騎兵選擇了掉頭逃命,漢軍將士則一邊分兵追趕,一邊死死按住霍弋驚喜問道:「你剛才說什麼?叫你祖父來救你?你是不是霍彪?是不是?!」
霍彪不肯吭聲,不管漢軍將士如何毆打逼問,始終都不肯再說一句話,但這也註定改變不了他被漢軍將士押回張志面前的命令,然後通過檢查他的印信腰牌,霍彪的身份也很快就徹底暴光。
確認了霍彪的身份後,同樣也是滿臉疲憊的張志並沒有露出什麼狂喜的表情,只是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少將軍,其實之前就連我也沒有想到,我們竟然能把你本人生擒活捉。明明騎着戰馬,還有一些騎兵保護,少將軍你居然始終沒有扔下軍隊先行逃命,有勇氣有擔當,不愧是將門之後,佩服!」
「狗賊!」霍彪的聲音微弱,神情卻堅定剛毅,說道:「少羅嗦,要殺就殺!想要本將軍向你這個狗賊屈膝投降,做夢!」
「知道,知道,少將軍你有骨氣,有骨氣得狠。」
張志冷笑,說道:「少將軍你給你的曾祖父霍峻霍老將軍長臉爭氣,無比有骨氣的向魏人投降,又更加有骨氣的帶着大漢將士,打着篡漢的曹魏賊軍旗幟向我們大漢軍隊發起進攻,殺了我們這麼多對大漢朝廷忠心耿耿的漢軍將士。少將軍,本都督送你一句詩——漢兒高舉魏賊旗,卻向城頭罵漢人。」
堅定的表情立即在霍彪臉上消失,愧對故國的羞恥感也油然而生,張志察言觀色,見霍彪已經傲氣全無,也這才掏出了一顆大白兔剝開,把奶糖往霍彪嘴裏塞,說道:「餓了吧,吃點吧,然後冷靜幾天,本都督再和你促膝長談。」
霍彪當然不肯吃張志的東西,然而被張志強行將大白兔塞進了他的嘴裏後,隨着香甜的奶糖在霍彪口中逐漸化開,霍彪心中卻突然生出這樣的念頭,「什麼東西?這麼甜?要是霍萌那個讒蟲嘗到了這東西,還不得叫起來?」
「等等!」
霍彪忽然發現情況似乎有些不對——不遠處的被俘南中士卒人群中,竟然也有許多人在吃着張志剛剛親手剝給他的大白兔!霍彪也頓時心生警覺,暗道:「情況不對,我就算了,我的身份特殊,能夠吃到好東西不奇怪,怎麼我們被俘的普通士卒,也能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這樣的好東西,張志小兒也捨得隨意發放?賊軍該不會是打算暫時穩住我們被俘的士卒,讓他們掉以輕心,然後騰出了手來就馬上動手殺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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