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了拖了那麼多天,儘管心裏是百般的不願,但是王良棟一行還是來到了揚州,這一路上走的是提心弔膽,那怕就是身邊有上百錦衣衛,身為內官的王良棟,心仍然提到嗓子眼裏!
古人說什麼「前有狼,後有虎」的,一開始的時候,王良棟還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可是在過去的一段日子裏,他終於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意。
南下的這一路上,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他過的是什麼日子!
那是提心弔膽,分明就是日夜心驚膽跳。
過了黃河後,他擔心碰着東虜,被他們一刀砍了。
隨後的幾天中,他接連聽說幾個消息,先是什麼督師史可法兵敗,近十萬大軍全軍覆滅。這個消息只嚇得他差點沒跑回京城去。
就在他於中都猶豫不決是繼續往揚州宣旨,還是逃回京城,把這邊的消息帶給皇爺的時候,那邊又有消息傳了過來——德世子領兵去了南京。
在得知這個消息後,他與中都眾人無不是半晌都沒說話,到最後大都是長嘆一聲——世間忠義莫過於此吧!
甚至於,他都覺得自己不用宣旨了。
史督師領兵十萬都全軍覆沒了,更何況那位世子爺麾下兵馬不過才兩三萬人,這不是千里送人頭嘛!
就在他收拾着行李準備回京城,告訴皇爺德世子已經為國盡忠時,從江南傳來的消息,只驚的眾人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
德世子贏了!
阿巴泰被打的落花流水,甚至不得不跪地求饒,要不是那廝拿着被他掠來的百萬百姓的性命威脅,估計南京城下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得,這差點得繼續辦!
於是在阿巴泰開始放人的時候,拿着聖旨的王良棟就一路南下了,當然一路上他同樣也碰到了被放出來的百姓,從他們的口中,知道了東虜是何等的暴虐,當然也知道了他們是如何在城中放滿了柴火,只要他們願意,隨時都能將城裏的百姓全都燒死!
難怪德世子會放過阿巴泰和那些東虜,人家手裏頭綁着人質哪!
心裏這麼嘀咕着,人就過了江,到了南京,正好,碰到世子爺擱這召見南京的勛臣和六部官員。
現在,置身於堂中,瞧着堂中的眾人,他的心裏仍然暗自泛着苦。
要命啊!
這他麼的是什麼差事!
爺們什麼時候得罪了別人,居然落了這個差事!
按道理來說,當中官的宣旨,那是本份,可那也得看是宣什麼旨,是給什麼宣旨。
這個差事,可不就是有點要命!
不說這路上的風險,就是宣旨的時候,要是德世子不接旨,到時候怎麼辦?雖說他帶了百多個錦衣衛,可那些傢伙還不夠人家砍的,東虜他們擋不住,德世子麾下那些兵可是比東虜還狠。
到現在他腦子裏還會浮現出城外的「京觀」,他甚至感覺還能聞到「京觀」里透出來的血腥味,那味道,這輩子他都忘不了啊!
萬一要是惹惱了德世子……那可是會沒命的。
好!
現在正好,南京的勛臣、六部官員,現在都在這!
這下好了,有他們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眾所周知,因為「靖難之變」大明的勛臣集團和南北兩京一樣,也分成了南北。京城那邊自然是以靖難功臣為主,畢竟在朱棣遷都北京後,人家也要跟着過去,至於南京這邊當然就是建文,不對,應該是洪武舊臣才對,這些老朱家的開國功臣,在朱棣北遷後就留在南京,這群人以魏國公徐家為首在南京過着自己的小日子,這麼多年以來倒也安分。
所謂的安分,其實也是迫於無奈。南京雖然遠離中樞,可畢竟,南京也有六部,也有文官,他們這些洪武舊臣,雖是開國功臣,可同樣也是「建文舊臣」,自然的也就談不上受寵。南京六部的官員們,並不介意踩着這些勛貴的腦袋調回京城,分分鐘鐘的教他們做人。
當然了,他們也真不是什麼好人,也侵佔田產,也搶過民女,只不過都在「合理」的範圍內而已。當然了,這種合理是他們與南京的文官們多年爭鬥中鬥爭出來的。
既不能當賢臣,也不能魚肉百姓。前者是養望,後者是虐民。所以,當個勛貴真不容易啊!無論是辦什麼事,都要拿捏着分寸。其實這也和文官一樣。貪贓枉法也要有那麼點尺度。
哎,其實大家都不容易。
當然,這些王良棟真不在意,和他沒關係,他一聽說世子爺在見這些人就趕了過來,是因為這些勛臣,這些六部的官員們,可都是他的依仗啊!
就是德世子再驕橫,還能當着這些人的面,把他的腦袋給砍了!
他可是皇爺派來宣旨的中官,他要是敢不遵旨,那就是抗旨,就是謀逆,有這麼多的勛臣、有這麼多的文官在這,他敢嗎?
老天爺保佑,讓自己抓着這樣的機會了!
王良棟的心裏暗自祈禱着,往南來的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最多的就是死,現在,好不容易跳出鬼門關的他,那裏還顧得什麼禮節,直接就火急火燎的宣旨了。
皇帝的聖旨是二十天前發出來的,甚至原因正是史可法以及南京六部官員的彈劾,什麼殺人奪兵、什麼勒索商民,什麼強搶民女,種種不軌,堪稱大逆,但是念在他的宗室,且為國立下汗馬功勞,所以呢,皇帝是大度的,是念及親親之誼的,所以——請他去中都高牆。你看,這個皇帝多麼厚道。多麼仁義。
簡直就是讓全天下都挑不出毛病來。其實這話連鬼都不信。
「……欽此!」
終於,念完了聖旨後,王良棟看着德世子,再看着堂中一眾勛臣文官,總算是長鬆了一口氣。
現在,這份差事總算辦完了!
非但他長鬆了一口氣,就連同徐文爵、趙之龍等人也是長鬆了口氣!
報應啊!
報應啊!
老天有眼,一道聖旨把這個殺神給摁住了!
這下好了,這小子要給關進中都高牆了。眾人無不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樣,原本還是心裏發毛的大傢伙兒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小子,你也有今天啊。
他們看着面色鐵青的德世子,心裏那是一個痛快啊。
好啊,就在片刻之前,這小子不還是要抄他們的家,不還是要砍他們的腦袋嗎?
這當真是風水輪流轉啊。先前他不是很得意嗎?怎麼不得意了?
哼哼!
就是一個不入流的宗室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想收拾他,不過也就是一道聖旨罷了。
看着面色鐵青,滿面怒容的德世子,徐文爵突然大聲說道。
「德世子,難道你敢要抗旨不成?」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在他們看來,只要眼前的這位德世子敢抗旨的話,那就正好了,這麼多錦衣衛可就是專門拿人的。
到時候指不定連中都高牆都不用去了,直接就在這大堂里把他給砍了。
「世子爺,您老還是接旨吧!」
王良棟手舉着聖旨,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
「世子爺都是有什麼委屈只管寫摺子。到時候奴婢自然會帶給皇爺,況且世子爺這次立下這樣的汗馬功勞,皇爺要是知道了,必定也會龍顏大悅,到時候又怎麼可能還把世子爺關進高牆裏頭呢?」
作為中官的王良棟,並沒有落井下石,也沒有幸災樂禍,而是語重心長的在那裏勸說着。
咱家也就是來宣讀聖旨而已。
他的心裏這麼尋思着,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會一直沉默着的世子爺說到。
「此亂命也,某不奉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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