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渾厚鐘聲,自山巔傳出,與金色晨曦一起,落入四面環山的幽谷。
清晨霧氣未散,連忙成片的亭台樓閣,如處於雲霧之間,如夢似幻。
身着制式黑袍的棲凰谷年幼弟子,在鐘聲之下陸續走出房門,三兩結伴,趕去山谷中心的廣場。
稍長一些的師兄師姐,則開始忙活各自的事務,或是去典籍房借閱書籍,或是去執劍房報道完成每月執勤的任務。
廣場後側的竹林附近,是一大片冒着青煙的房舍,丹器房的數百弟子,在其中打磨器具、煉製藥物。
休整一夜的吳清婉,從瀑布後方的石洞裏走出來,站在崖畔的石台旁,眺望遠方金光璀璨的晨曦,稍顯慵懶的伸了個懶腰——新的一天開始啦!
吳清婉是丹器房的掌房,每天的事情,肯定不光是待在山崖上看風景。
丹器房作用在煉製藥物、製造各種器具,其中比較簡單的交給弟子即可,但有些比較繁瑣的還得吳清婉自己動手。
不過,大丹朝是小地方,棲凰谷也不是大宗門,獲得的天材地寶有限,能下金蛋的丹方、煉器圖譜更是沒有,尋常器具、藥物,再繁瑣也繁瑣不到哪裏去,吳清婉平時倒也不忙。
吳清婉每天主要的任務,就是去下面的竹林里,指導自己的親傳弟子。剩下的時間便是打坐鍊氣,吳清婉五行親木,金木水火土,對應西東北南中,水生木,所以修煉之地在棲凰谷最東方的瀑布下面。
閒暇時分,吳清婉也會自己做個飯。
修為到靈谷境,體內自成周天,可源源不絕吸納天地靈氣反哺自身,不食五穀也無妨,但她還有未曾入靈谷,飯還是要吃的,需求量不大罷了。
旭日東升,天色剛亮。
吳清婉在懸崖邊站了片刻,便瞧見下方水潭旁的院落里,左凌泉走了出來,換掉了身上的弟子袍,改為了世家公子的裝束。
前幾天兩人從長青山里歸來,吳清婉看到左凌泉那一劍的風采後,對左凌泉的觀感,已經從『年紀不大的笨娃娃』,變成了『難以琢磨的修行奇才』。
吳清婉本就欣賞左凌泉的品性,如今自然更加欣賞,看左凌泉的眼神,比侍郎左寒稠還親近:
「凌泉,你準備出去?」
左凌泉這幾天都沒睡好,輾轉反側都在想着自己那一劍的風采,恨不得現在就練出真氣。不過想歸想,事實也擺在眼前,根本急不來,身邊事還是要去處理的。
自從上次入門,到現在已經過去十多天,左凌泉出門前只和三叔打了個招呼,十天半個月不回去顯然不合適,趁着今天沒事,便想着回去看看。
「是啊,回京城待一天,明天再過來,吳前輩有安排嗎?」
「也沒什麼安排,回來後,我給你針灸刺激經脈穴位試試,說不定能有轉機。還有,你是姜怡的駙馬,要是想去見她的話,可以帶一隻杏花街的王家燒雞,她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嗯……還有仙芝齋的胭脂『紅花蜜』,價錢比較貴,不過你應該買得起……」
石崖下方的竹林里,小花師姐在內的幾個姑娘,聞言來了精神,開口嬉笑道:
「左師弟,我們的也別忘了啊。」
「是啊是啊……」
吳清婉臉色一沉:「沒規矩,有這麼要東西的?」
「我們就說說嘛……」
左凌泉搖頭輕笑,說起姜怡,他還記得過來前,姜怡交代的差事;他這幾天連棲凰谷的路都沒認全,自然也沒見過閉關的國師,這次回去沒打算向那個有點刁蠻的未婚妻復命。不過,吳前輩這麼認真囑咐,他也記在了心裏:
「謝前輩指點,前輩可要我帶什麼東西?」
吳清婉天生麗質不施粉黛,也不會讓晚輩給她買東西:
「不必了,早點去吧。」
左凌泉拱手一禮,又和諸多師姐告辭後,轉身離開了竹林。
棲凰谷的環境,數十年都不會有太大變化,進出的道路左凌泉早已經熟悉,輕車熟路走出谷口和十里柳林,來到了八角牌坊外的小鎮。
小鎮修在棲凰谷門口,名字自然叫棲凰鎮,鎮子上多是在外的『散修』,也有不少棲凰谷的弟子,兜售自己製作的物件賺外快。
大丹朝的修行中人不多,但也不算少,棲凰谷開宗立派兩百餘年,弟子即便十年一輪,如今來來去去也輪了二十餘次,出山的弟子師傳徒、父傳子,世代累積下來,已經有了些規模。
除棲凰谷之外,各地郡縣也有些小門派、道觀,大到數百人、小到兩三人,這些勢力雖然和俗世江湖人已經沒有區別,但本質還是算修行中人。
大丹朝雖然修士不算太少,但修為高深的不多也是事實,普遍都在鍊氣四重以下。造成這個原因,除開修行難度太大外,最重要的還是大丹朝地理位置封閉,修行資源太少,有機會的基本都去外面闖蕩了。
修行一道,可沒有衣錦還鄉的說法,一旦出去,要麼位列仙班,要麼死在路上。能半途歸來報答宗門的人,上一個還是國師岳平陽,其他人即便回來,也是心灰意冷落葉歸根的。
雖然修為低微,但修行一道可沒有躺平等死一說,在外散修向道之心還是有的。
朝廷和關外通商,換來的白玉銖和各種修煉相關的器物,都會給棲凰谷。而這些編外散修,想得到棲凰谷這些東西,就只能來棲凰谷碰運氣,久而久之下來,大門外面就變成了現在的棲凰鎮,京城的郎中和百姓,也會到這裏來買賣藥材。
左臨泉騎馬經過小集市,路邊隨處可見在攤子上挑挑揀揀的人,至於是不是修行中人,有多高修為,憑外表他也看不出來。他沒有在集市上停留,穿過集市後,便朝着京城方向飛馬而去。
而就在左凌泉快走出小鎮的時候,一個頭戴斗笠的江湖客,也在沿着街道,朝着外面行走。
————
一人一馬擦肩而過,轉瞬已經分開很遠。
頭髮花白的江湖客,背負雙手在街上停步,稍加沉默,抬起斗笠看了一眼。
飛馬離去的公子哥已經跑出些距離,雖然氣宇軒昂、體魄強健,但江湖客能看出,目前還只是個凡人,和鎮子上的販夫走卒區別不大。
他之所以會停步打量,單純是想起了塵封已久的年輕歲月。
修行也好,江湖也罷;無論劍客,還是劍仙。只要是用劍的,可能都經歷過『腰懸寶劍、縱馬揚鞭』的意氣風發。
畢竟『仙』也是從人修來的,沒有人天生就會御風凌空。
只可惜,那段歲月太過久遠,久的已久有點記不清了。
江湖客目送那公子哥遠去後,撩起自鬢角垂下的花白頭髮看了看,眼中顯出幾分懷念。
世間最悲事,無非『看英雄遲暮、看美人白頭』。
比這還悲的,是體會到了這種感覺,卻連個能與之訴說的身邊人都沒有。
江湖客駐紮良久後,轉眼望向街邊的商販:
「小友,你這馬怎麼賣?」
「嘿——本道今年六十有二,看你這娃娃最多五十出頭,怎麼這般沒禮數?」
「仙長,你這馬怎麼賣?」
「馬賣了本道怎麼回去?驢子要不?就這頭,棲凰谷老祖親手開過光,上治百病、下佑子孫,白天保五畜興旺、晚上護不倒金槍;看在道友有緣的份兒上,給你個人情價,只要五十兩,童叟無欺。」
「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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