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大人何故謀反 第二一八章 這是一個北上的故事

    伊莎·桑德利亞用細若蚊蚋的聲音道:

    「否則……我還怎麼配得上你……」

    面對伊莎剎那之間表露的小兒女心思,夏侯炎直接翻了個白眼:

    「別做夢了,說得好像你當上了薄葬教派悼亡者就配得上我一樣……」

    整個書房都安靜了。筆言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伊莎·桑德利亞圓瞪美目,如出水的鰣魚一般張着嘴,聲音卡在了喉頭。

    霜楓嶺領主冷笑道:

    「親愛的伊莎小姐,不會吧不會吧,您不會還以為您這個破爛教派是什麼了不起的政治資本吧?整個帝都還剩下多少薄葬教徒?哪個邪教徒不是在宗教裁判所的淫威之下躲在地底、變成了下水道蟑螂?我好歹也是帝國敕封到南部荒原的貴族領主,手下伊戈爾開拓軍的士兵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們這點兒可憐的教徒活活淹死……跟你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們伊戈爾家族想要籠絡你們薄葬教派,還真的是看得起你們,我勸你不要給臉不——」

    夏侯炎說得正高興,突然感覺眼前一黑,趕緊伸手在自己臉上一陣亂抹,這才把伊莎·桑德利亞憤然扔過來的默客黑斗篷扒拉下來。

    領主大人本來想要破口大罵、嚴肅斥責這小妞不講武德的偷襲行為;

    但他愕然發現,兩道清淚正從伊莎·桑德利亞蒼白的小臉蛋上滾滾而下,頓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說完了嗎?尊敬的艾略特·伊戈爾先生,帝國霜楓嶺的領主大人?」伊莎·桑德利亞用淒婉欲絕的眼神逼視着夏侯炎,然後一步步走上前去,「你羞辱完我的教派、羞辱完我二十年人生的努力,誇耀完您那飛速發展的荒原領地了麼?你……你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嗎?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夏侯炎有些慌亂地注視着伊莎·桑德利亞伸出手,從旁邊的書桌上拿起一沓紙,然後將它們如天女散花一般撒到空中;

    無數信紙如雪片一般紛紛飄落,擋住了她淚流滿面的淒涼臉頰。

    夏侯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還是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了其中幾張信紙;

    於是,紙片上的大字迅速映入視野:

    《報告:伊戈爾家族疑與月神寨發生衝突》

    《報告:岩溪城騎士團入侵霜楓嶺,被擊敗》

    《報告:霜楓嶺一夜暴富,原因不明》

    《報告:霜楓嶺與南方軍達成協議》

    ……

    一張,一張,又一張,每一張信紙上都充斥着「霜楓嶺」「伊戈爾」「領主大人」之類的熟悉字眼;

    關於霜楓嶺、關於伊戈爾家族,但最重要的是,關於他這位霜楓嶺領主的報告,原來一直都堆放在伊莎·桑德利亞的書桌案頭。

    夏侯炎突然有些恍然了:

    伊戈爾家族帶到裂魂之地的移民隊伍,都是土生土長的東境鷹息堡本地人——毫無疑問,潛伏在隊伍里的薄葬教徒,一直在偷偷向帝都總部傳輸着霜楓嶺的信息。

    也許是一次前往花房鎮的採購,也許是一次和商隊的密談……

    這些潛伏在家族中的死神信徒,有太多的機會傳遞出情報,讓有關艾略特·伊戈爾領主大人的信息穿越大陸,飄向一直關注着他的帝都悼亡者——伊莎·桑德利亞小姐的書桌。

    娘希匹,回去以後霜楓嶺內務部可有活幹了……領主大人恨恨地想着。

    「看見了嗎?」伊莎·桑德利亞苦澀的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們霜楓嶺這些日子裏建立的功業,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可是我伊莎·桑德利亞的未婚夫啊!」

    「那個……」夏侯炎弱弱地伸出一根手指,「未婚夫的事,屬於我老爹他腦子有毛病……」

    「是啊,他當然腦子有毛病。」伊莎用手背擦着眼角,自嘲地笑了,「哪個腦子沒毛病的貴族,會讓自己的繼承人娶一個失去父母、失去領地、失去騎士和軍隊的孤苦女孩?我灌醉了文森特·伊戈爾、讓他訂下婚約又怎樣?我趕走身邊所有追求者又怎樣?我在帝都苦苦等到你來的那一天又怎樣?在你們伊戈爾家族看來,稱霸荒原、威震南境的堂堂霜楓嶺領主,怎麼能和一朵毫無用處、心如蛇蠍的帝都交際花扯上關係?這不就是你想說的嗎?我難道不知道嗎?那場晚宴上你姐姐卡特琳娜給我下的眼藥還不夠嗎?我獨身一人在你們鷹息堡住了十多年,十多年來受到的那些背後的指指點點、流言蜚語還不夠嗎?艾略特,你知道你們家的那些僕人是怎麼說我的嗎?他們說我是一條試圖勾引艾略特少爺、奪取伊戈爾家業的毒蛇!」

    說到這裏,伊莎·桑德利亞再也忍受不了,歇斯底里地哭喊道:

    「為什麼!為什麼我就不能是單純喜歡你呢!」

    夏侯炎微微別開了視線。

    吼出一句以後,伊莎·桑德利亞的情緒似乎緩和了一點,輕聲道:

    「這些說出去,恐怕卡特琳娜她不會信吧……很久、很久以來,我自己都不信……為什麼帝都交際花伊莎·桑德利亞,會愛上一個常年在學城求學、連鷹息堡都沒回過幾次、見面次數寥寥無幾的伊戈爾大少爺?我也不信啊……可是,我八歲時,當年鷹息堡的占卜師就是這麼說的啊:『伊莎,你此生註定要嫁給伊戈爾家族的未來家主』;可是,我來到帝都以後,每天夜裏夢見的都是你啊;可是,當文森特叔叔謀反案發,我真的在為你的命運哭泣啊……我大概是中邪了吧,是你給我下的咒嗎,我的艾略特?」

    「其實我們霜楓嶺主張破除封建迷信……」夏侯炎嘟囔了一句。

    其實說到這裏,他已經利用現代心理科學,大概摸清了伊莎·桑德利亞的心路歷程。

    父母雙亡、領地盡失的伊莎·桑德利亞,小小年紀便孤身一人來到鷹息堡,心理肯定處於一種極度需要依靠和寄託的空虛狀態——換言之,嚴重ptd;

    而當時的小伊莎和當時的領主大人,正好又是顏值同樣出眾的一對同齡人,鷹息堡里的僕役傭人難免傳點閒話,說是艾略特·伊戈爾和伊莎·桑德利亞真是天生一對啦什麼什麼的……

    流言就像政治宣傳,說得多了,也就成了真的;


    本來就心理空虛無比的小伊莎,再經那個什麼狗屁倒灶的占卜師一忽悠,說不定還真就從此把一顆芳心、寄托在了他這位伊戈爾家族大少爺身上……

    夏侯炎突然有點流冷汗:伊莎應該不知道自己在學城拈花惹草的「光榮事跡」吧?

    應該不知道吧?

    ……吧?

    伊莎還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已經在短時間內給她出具了一張腦測精神診斷報告,兀自在着魔一般輕聲說着:

    「好……你們伊戈爾家族不想把我娶進門……卡特琳娜·伊戈爾把我看成是想要吞掉弟弟的洪水猛獸……是啊,我只是一個空有頭銜的聖痕地女伯爵……女伯爵……多諷刺啊……我沒有自己的領地,又怎麼能入你們家大業大的西境公爵的法眼呢?你知道我為了和你們伊戈爾家族同席而坐付出了多大努力嗎?薄葬教派……薄葬教派……艾略特,哪個正常女孩子想把自己混成邪教徒、每天提心弔膽地過着兩種生活?!可我有什麼辦法?!我的聖痕地落到了獸人手上,我父母的屍骨至今還埋在東境的土裏!艾略特,我付出了這麼多,你就跑過來跟我說,我的薄葬教派一文不值、你的伊戈爾開拓軍能夠淹死我的教眾……」

    伊莎·桑德利亞說到這裏,突然渾身顫抖起來,一絲絕望漫上眼睛:

    「是啊……我怎麼可能比得上你……一年……一年……一年時間你就把霜楓嶺變成了這個樣子……」

    夏侯炎猛翻白眼,還撇了撇嘴,大大咧咧地道:

    「靠,我還以為多大點屁事……不是我說啊,你們這些女孩子真的是,有那多愁善感胡思亂想的工夫,好好活用一下自己的腦子、解決一下現實問題行不行……」

    腦子……?現實……問題?

    一頭霧水的伊莎·桑德利亞,把朦朧的淚眼看向領主大人。

    「伊莎·桑德利亞,我的未婚妻小姐!」夏侯炎嚴肅地指向聖痕地女伯爵,大聲道,「我請你注意一個問題!我老爹已經是死人一個,卡特琳娜的意見說實話也不太打緊,她最終肯定會聽我的……而雖說從政治角度看,無論是勞瑞大師還是喬爾鎮長,都不太可能同意伊戈爾家族把一個沒有領地的空頭女伯爵娶進家門……但這些都無法代替本領主自己的意見!娘希匹反了天了,難道霜楓嶺的大事小情,還要他娘的別人做主?!」

    說到這裏,領主大人也情緒激動地狠狠一拍桌子。

    他手好疼。

    但同時,伊莎·桑德利亞沾滿淚痕的臉頰,卻迅速恢復了血色。

    「艾、艾略特……」女伯爵怔怔地道,「你、你的意思是……你要娶我?你……你要娶我嗎?」

    「親愛的伊莎小姐,想美事吧你!」夏侯炎抱起手臂,嘴裏吐出的象牙完全出乎伊莎預料,「請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你作為一個父母雙亡、領地盡失的社會撫養女青年,整天沒頭蒼蠅一樣東奔西走,卻恰恰忘記了最重要、最可靠的一個求助對象——那就是你的未婚夫、也就是本領主大人!其實不就是個被獸人搶走的聖痕地嘛……伊莎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把它搶回來送還給你!至於咱們的婚約嘛……」

    夏侯炎狡黠地眨眨眼睛:

    「……歡迎我們的聖痕地女伯爵大人,把祖傳領地收拾好以後,再來我們霜楓嶺和伊戈爾家族共商盛事。」

    「奪、奪回聖痕地……」驚訝之下,伊莎·桑德利亞甚至忘記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嬌軀一陣搖晃,「可……可你怎麼能把它奪回來?我知道你們霜楓嶺已經今非昔比,但……但那是獸人聯邦啊……」

    「你把薄葬教派交給我,我就能。」夏侯炎圖窮匕見,「伊莎,你的薄葬教派我不白拿,作為報酬,未來我會把你的領地還給你,讓你慘死父母的屍骨光榮下葬——這個交易,很公平吧?」

    「所以……我的薄葬教派……你要的還是這個……」伊莎·桑德利亞苦笑着扶住了額頭。

    「或許……也可以不止要這個。」夏侯炎鬼鬼祟祟地側過耳朵聽了一會兒,確認門外無人後,湊近伊莎·桑德利亞的耳邊悄聲道,「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讓我有空了找你?還說妻子的事情你都會為我做的?那我冒昧問一句——咱們現在,到底算不算『有空』啊?」

    「我我我我……」伊莎·桑德利亞耳朵根子都紅了,「那那那那都是開玩笑的……」

    「哦。」夏侯炎興趣缺缺地縮回脖子,「那我走了。」

    伊莎又羞又氣地瞪着他看了幾秒,然後蓮步輕移,輕輕伏在書桌上,顫抖着伸出一隻手,向上撩了撩裙子:

    「我、我……第、第一次,你……輕一點兒……」

    ……

    手拿薄葬教派名單的白霜,在悼亡者書房的門口敲着門等了好久,門鎖才終於被人打開;

    悼亡者大人裹着黑兜帽的頭,從門縫間顫抖着探了出來。

    「悼亡者大人?」白霜關切問道,「您還好嗎?」

    「還……還好……」由於擬音螺不知道哪裏去了,伊莎直接用了自己的本音——反正白霜也不知道這麼多虛假聲線哪個是真的。

    「真的沒事?」白霜遲疑道,「您呼吸好像有點粗重……」

    「我沒事!」伊莎的聲音提高了一點。

    「哦……」白霜擔憂地看了看她,才把手中的教徒名單遞出去,「這是您剛才要的教徒名單,我已經從密庫里給您取過來了……」

    伊莎低聲嘟囔了一句什麼,然後伸出略帶潮濕的手,接過名單,看也不看就回手往房間裏隨意一扔。

    「您還需要別的東西嗎?」白霜問。

    「不、不需要……快走吧!」伊莎喘息道。

    「您真沒事?」白霜後退兩步。

    「你去忙你的吧!」伊莎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苦大仇深。

    白霜遲疑片刻,最終還是點點頭,扭頭向外走去。

    然後,她聽見悼亡者大人書房的門鎖,在她背後「咔」的一聲,又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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