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大人何故謀反 第二二八章 受降是一門藝術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場格外混亂的戰鬥。
夏末的帝國南部，天氣總是十分多變，今夜的空中，就有幾朵掛在天際的烏雲在暗暗醞釀着一場暴雨；
不巧的是，戰鬥爆發的時候，有一朵烏雲剛好遮住了清朗皎潔的如盤明月；
於是，不論是「哈勒代恩-伊戈爾」聯軍的士兵們，還是躲在灌木叢里的巨魔們，他們一時間可以倚仗的光源，只剩下略顯黯淡的星光，以及聯軍士兵們手中浸過燃油的火把。
從這點看來，潛伏在樹林中的巨魔強盜們，比起哈勒代恩士兵要幸運太多：
火把的光輝，尚不足以從影影綽綽的灌木樹叢中映出「恩濟埃」巨魔的形體，但卻如同最閃亮的指示燈一般，把伯國士兵們的位置準確暴露在巨魔眼中。
結果就是，衝鋒中的聯軍士兵還在眯着眼睛尋找敵人位置，恩濟埃巨魔們已經好整以暇地彎弓搭箭，用閃着死亡綠光的羽箭朝着聯軍來了一波密集拋射！
當然，巨魔們草草製成的劣質羽箭，根本就沒對裝備精良的霜楓嶺子弟兵造成任何殺傷：
出於對「劍杉創」劇毒的忌憚，早在大軍出發之前，夏侯炎和已經升任開拓軍副司令的克里斯·曼恩，就已經監督着霜楓嶺士兵們穿上了從鳳凰台帶來的厚實護甲。
這些護甲的形制千差萬別，有從月神寨搶來的魔族輕鎧，有岩溪城友情贊助的制式重甲，更有銘刻着帝國南方軍顯赫紋章的軍部裝備——
而這些裝甲最大的共同點在於，它們是為了抵禦最尖銳的弩矢、最鋒利的刀刃和最激烈的炮火而鑄就的！
並無軍工體系的森林巨魔，即便曾經有過比較優質的羽箭，想必也早已在和伯國軍隊的消耗戰中損失殆盡，如今巨魔們從灌木叢里射出的土質羽箭，箭鏃只不過是經過手工打磨的堅石罷了——
——巨魔們藉以殺敵的關鍵，從來都不是羽箭本身的破壞力，而是箭鏃上塗抹的「劍杉創」劇毒！
這種強度堪憂的劇毒投射物，最擅長的是攻擊沒有裝甲防護的魔族商隊和本地平民，想要射穿經過鞣製的厚皮甲都顯窘迫，而撞上了裂魂之地之星、荒原財富之城霜楓嶺的闊綽軍備，就更是充滿了小巫見大巫、牙籤攪大缸的無力感：
被巨魔射手拋射而出的羽箭，即便能夠無視徐徐夜風的干擾、即便能夠躲過一面面厚實堅固的鳶盾，但最終撞上霜楓嶺士兵的鎧甲時，能夠達成的最大戰果，只不過是一塊又一塊凹凸不平的金屬淺坑罷了。
當然，不是所有領地都是都是霜楓嶺這樣的暴發戶、土財主。
哈勒代恩伯國的倒霉士兵們，不僅命比紙薄，就連裝甲都沒比紙厚多少：
偏居帝國南部的「森林之國」，天然就遠離兵燹戰事與強權傾軋，常備軍力本來就沒有多少，軍工後勤的保障能力更是接近於零；
現在的這些伯國士兵，基本還都是恩濟埃巨魔叛亂起事以後，哈勒代恩伯爵緊急收買的傭兵和招募的本地壯丁：
這些哈勒代恩士兵，壓根就沒有配備統一的制式裝甲，身上的裝備絕大多數都是自己為了保命攢錢買的——草草放眼望去，隊伍里連一抹金屬的閃光都是欠奉，佔大頭的甚至都不是皮甲，而是用石頭壓實壓硬的棉衣。
於是，黑暗的戰場上，同時響起了兩種聲音：
位於前軍中央位置的霜楓嶺代表團附近，石頭箭鏃撞上鋼板引起的清脆撞擊聲，叮叮噹噹此起彼伏、煞是悅耳；
但傻乎乎跟着喬伊斯·哈勒代恩上士大步向前的伯國士兵們，則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奏響了沉悶的死亡樂章——當然很快，悽厲的慘叫聲和哀嚎聲，就掩蓋了箭鏃入體的噗嗤聲，成為了這場星光音樂節的主流。
在不遠處的「哈勒代恩-伊戈爾」聯軍中軍位置，被領主大人施放了影系魔法「破幕之視」的霜楓嶺高層，或許是最能夠在暗夜中看清戰況的人；
不過，上到霜楓嶺領主夏侯大官人，下到跑過來打醬油的鮑勃·布魯克，基本沒有人關注哈勒代恩士兵的傷亡情況，甚至就連伊戈爾開拓軍借着友軍的英雄犧牲、朝着灌木叢發起了衝鋒，也沒有吸引到霜楓嶺高層們太多的注意——
——因為在他們眼中，這場黑夜之戰中只有唯一一個亂世巨星！
此人名叫喬伊斯·哈勒代恩！
早在聯軍開始衝鋒時，喬伊斯上士就用超出人類理解範圍的行為模式，狠狠把霜楓嶺敗類們震撼了一把：
開始衝鋒時，喬伊斯上士嗷嗷叫着沖在隊伍最前面；
可是沒等衝出十米，喬伊斯上士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放慢了腳步，在衝鋒隊伍里一路後撤，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來就撤到了隊伍的最後端；
而當灌木叢里的巨魔射手開始放箭，夏侯大官人愣是沒在伯國軍隊裏找到喬伊斯上士的影子，一扭頭一斜眼，發現丫居然已經縮在霜楓嶺士兵的鳶盾後面了；
等到巨魔射手一輪齊射結束、被自己帶着沖在最前方的伯國士兵死的死傷的傷，這廝居然又不知怎的竄到了隊伍最前頭，嘴裏嚷嚷着「為兄弟們報仇！沖啊！」之類的鬼話，大義凜然得活像面對敵人屠刀的革命烈士……
至於再後來，喬伊斯的表現只能說是讓人嘆為觀止。
從霜楓嶺士兵開始踏着哈勒代恩友軍的屍體開始衝鋒，再到他們的長槍和劍刃撥開灌木叢、與驚慌失措的巨魔戰士白刃接戰，這極其迅捷的衝鋒過程里，巨魔射手們一共用弓箭朝着霜楓嶺發動了三次收效甚微的齊射；
每次齊射時，喬伊斯上士都位於隊伍末尾；
而每當齊射開始前和結束後，他又會從隊伍最前端如鬼魅一般冒出來，叫囂着振奮人心的衝鋒口號、帶着霜楓嶺士兵們越沖越快……
這貨在縮卵模式和戰神模式之間的無縫切換，只能讓夏侯炎懷疑丫是不是處於某種量子糾纏態，因為宏觀物理學已經實在難以解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無恥且狡猾的兵油子！
喬伊斯·哈勒代恩或許還以為，在黑夜的掩護下、在混亂的戰局中，自己的無恥行動根本不會有人看見；
他想不到的是，手握一本《暗影法術研究》的霜楓嶺領主，最擅長的就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半時分觀察領地景色。
於是，霜楓嶺高層們就在「破幕之視」的幫助下，目瞪口呆地繼續觀賞着喬伊斯的絕代表演：
手持鋒利戰刀、全場走位最飄忽、口號最響亮的喬伊斯·哈勒代恩上士，幾乎成了跟隨霜楓嶺精兵衝進灌木叢的伯國獨苗；
不過這廝顯然沒什麼給本土兄弟報仇雪恨的動力。
在開拓軍如虎入羊群一般殺入巨魔強盜陣中、用長槍和利劍破開一具又一具肉體、濺出一道又一道血河的同時，喬伊斯·哈勒代恩小心翼翼地跟在霜楓嶺先鋒的身後，嘴裏依舊在大聲喊着口號，眼睛卻是鬼鬼祟祟地四下亂瞟，然後……
開始撿漏。
霜楓嶺士兵大開殺戒的同時，喬伊斯·哈勒代恩正彎着腰，不斷從地上的累累屍首上搜刮着戰利品。
勞瑞大師看到，他從一個戰死伯國士兵的腰間拽走了一隻牛皮錢袋；
考辛斯騎士長看到，他從一個死去巨魔的脖子上揪起了一條寶石項鍊；
夏侯炎則眼睜睜地看着，喬伊斯·哈勒代恩踩住一個重傷巨魔的手掌，從後者的手指上用力擼下一枚金戒指，然後毫不猶豫地塞進嘴裏藏了起來。
一眾霜楓嶺高層的表情，從震驚，到嫌惡，最後變成了毫不掩飾的敬仰。
「你們瞧瞧……」夏侯炎一陣嘖嘖稱奇，「學學人家！以後打完了仗，咱們霜楓嶺的民兵收拾戰場的時候，一定也要有這種仔細勁兒……天知道以前我們遺漏了多少財富！」
眾人紛紛點頭同意，只有考辛斯騎士長遺憾地搖着頭：
「這個真是有天賦的，學不來啊……」
除了喬伊斯·哈勒代恩的精彩表演以外，不得不說，這場霜楓嶺精銳和森林巨魔之間打響的殲滅戰，還真是極其乏善可陳。
哈勒代恩伯國的武裝力量羸弱不堪，可生活在落日森林裏的森林巨魔，又何嘗是什麼勇猛善戰的暴戾之徒？
憑藉着血脈和基因的優勢，森林巨魔的確比起人類個子更高、動作更敏捷，也在驚人視力的幫助下具有了成為優秀射手的潛質；
可歸根結底，落日森林裏的這群巨魔，在掀起反叛大旗前，也只是老實本分、嚮往平靜生活的森林居民罷了。
在「劍杉創」羽箭的優勢被重裝甲抵消以後，這群少數種族的射手戰士，又何嘗是看慣刀光劍影、熟悉鼓角爭鳴的霜楓嶺暴徒的對手？
僅僅是剛剛接戰的幾秒鐘內，霜楓嶺的先鋒精銳，就在巨魔射手雲集的灌木叢間，掀起了一場所向披靡的血肉風暴——巨魔特有的藍色血液，伴着此起彼伏的哀嚎聲，如悲傷一般流淌成河、流淌成江、流淌成八月十八的錢塘江大潮！
巨魔戰士們不是沒有想過反抗，可他們手中的石斧、木棒和從魔族商隊那裏繳獲的刀劍，就如同飛機面前的世貿大廈一般不堪一擊！
起初，為開拓軍壓陣的愛麗絲·康姆斯托克還提着魔劍「蒼穹之光」，想要幫助開拓軍士兵們殺敵打開局面；
可眼前的單方面屠殺，讓女劍士緊緊皺起了眉頭，長劍只出鞘了一半，就再難拔出分毫，尷尬地靜止在空氣中——
——劍客的尊嚴和榮譽，根本不允許她對如此羸弱的敵人出手。
從某種意義上說，一介女流的愛麗絲·康姆斯托克，可比前鷹息堡的某位百合騎士有騎士精神多了。
在絕對的實力對比面前，潰敗終究不可避免。
激烈的戰鬥聲只持續了將近十分鐘，就徹底歸於平靜。
一個巨魔戰士面對霜楓嶺士兵的精靈短劍舉起了雙手，兩個巨魔戰士面對霜楓嶺士兵的精靈短劍舉起了雙手，然後如同擴散的水波一般，林地里的巨魔一個接一個扔掉兵刃、跪倒在地，雙手朝天酷似仰望星空派。
塵埃落定。
投降的巨魔們被霜楓嶺士兵手持兵刃、驅趕到了林地邊緣的一片空地上。
夏侯炎和哈勒代恩伯國的諾蘭司令官一起離開指揮位置、向垂頭喪氣的巨魔俘虜走去時，喬伊斯·哈勒代恩正跪在一旁的地上嚎啕大哭，「哀悼」着親愛同僚的悽慘陣亡。
當然，在即興發揮的悼亡詞裏，丫甚至沒忘了或明或暗地褒獎霜楓嶺士兵的勇武善戰……
諾蘭司令官和夏侯炎無比默契地直接無視了這貨，徑直向巨魔俘虜們走去：
如果多看喬伊斯·哈勒代恩幾眼，他們實在害怕自己會吐出來。
團團包圍着巨魔俘虜的聯軍士兵們，為諾蘭司令官和霜楓嶺領主這兩個最高指揮官讓開了一條道路。
巨魔們膽怯地抬起眼睛。
即使久居林地之中不與人類接觸，但他們也清楚的意識到，這兩個人類就是對方的首領，也將是他們悲慘命運的宣判者。
「霜楓嶺領主艾略特·伊戈爾大人，哈勒代恩伯國司令官卡爾·諾蘭駕到！」考辛斯騎士長威風凜凜地大聲喝道，「給我跪下！」
巨魔俘虜們稀稀拉拉地跪下了。
剛才的慘烈戰鬥，早已徹底摧毀了他們的精神和意志。
夏侯炎的眼睛，從一個個巨魔灰暗的臉上掃過：這些泛着綠色、尖牙突兀的醜陋臉頰，消瘦而慘澹，即使並非同一種族，夏侯炎也猜得出，這些森林巨魔已經很久沒有吃飽過飯了。
「不許跪！」夏侯炎深吸一口氣，吼道。
諾蘭司令官、考辛斯騎士長和上百名巨魔俘虜，同時投來了愕然的目光。
「我說，不許跪！」霜楓嶺領主抱起手臂，「你們的首領是誰？過來，光明正大地、堂堂正正地，向霜楓嶺投降！」
短暫的沉默後，一個身形格外高達、五官也比較圓潤的森林巨魔，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霜楓嶺，霜楓嶺……」森林巨魔喃喃念叨了幾句，然後緩緩向黑頭髮的年輕領主垂下頭顱，「年輕的貴族，我們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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