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利特·烈風將軍抬起頭,望着一片蒼茫的陰沉天空,舔了舔落在自己粗厚嘴唇上的雪片。
「明天破曉之前,雪就下大了。」佝僂着背的老薩滿拄着拐杖,眯起眼,看了看地平線上逐漸沉沒的昏黃落日,「今晚不能再行軍了。」
烈風將軍低下頭,看了老薩滿一眼。
年紀怕已有八九十歲、形容枯槁的老薩滿,在人高馬大、身高將近兩米半的獸人將軍蓋斯姆·烈風面前,顯得無比小巧,宛若一隻單手便可以碾碎的布偶。
直到現在,古利特·烈風將軍都想不明白,大統領到底為什麼要把這個半隻腳都已經踏進墳墓的老頭子,派到「煉獄之錘」師團里當首席薩滿;
烈風將軍甚至懷疑,這老爺子根本就無法經受長途急行軍的艱苦,恐怕會死在人類帝國境內、那片傳說中埋葬屍骨無數的「裂魂之地」荒原上。
話雖如此,但古利特·烈風將軍面對老薩滿,依然不敢有絲毫不敬。
因為如今年近五十的烈風將軍,還一直記得小時候,同樣身為軍官的父親、對自己的諄諄教誨:
「我們獸人,沒有一場戰爭,是能不靠薩滿打贏的。」
於是,古利特·烈風將軍便對着年邁的老薩滿,無比謙卑地垂首道:
「薩基大師……真的不能急行軍了麼?穿越塵埃山脈的時候,我們已經耽誤了太多時間……」
老薩滿微微抬起頭,安詳地看着魁梧的古利特·烈風,微笑道:
「不行的,在雪夜裏摸黑行軍,對孩子們不是一件好事——或者你想讓部隊點起火把強行進軍,白白暴露在人類哨所的視野中嗎?孩子,不要着急,戰神教導過我們,耐心是戰士最重要的美德……」
古利特·烈風愣了片刻,然後心悅誠服地對睿智的老者點頭道:
「大師說得對。我這就讓『煉獄之錘』的隊伍停下,我們今晚就在這塵埃山腳安營紮寨。」
名為「薩基」的獸族老薩滿呵呵一笑,踮起腳,勉強地在獸人將軍的手肘上拍了拍。
古利特·烈風的塊頭比起老薩滿大了四五倍有餘,但薩基大師看向這位聯邦軍官的眼神,仍然慈祥而寵溺,仿佛是在端詳着自己的親兒子。
和烈風將軍道別後,薩基大師便在兩個薩滿學徒的攙扶下、慢吞吞地走遠了。
一旦入夜,天氣轉涼,年事已高的老薩滿可經不起這種折磨,必須趕緊搭起帳篷、圍爐取暖才是。
古利特·烈風目送着薩基大師一路走遠,這才收回視線,叫來一個傳令兵,把全軍停止行進、就地安營紮寨的命令傳了下去。
然後,古利特·烈風用手扶着塵埃山脈「寒鴉峰」冰冷貧瘠的山石,爬上一塊嶙峋大石,向遠方望去。
「寒鴉峰」的高聳地勢,讓烈風將軍幾乎能將半葉「裂魂之地」荒原盡收眼底。
天色昏黃,寥廓的裂魂之地,也蒙上了一層模糊的鏽色。
隨着日頭西落,在極為遙遠的偏北方,有一粒幾乎微不可見、星火也似的微弱光斑亮了起來。
古利特·烈風將軍眯起眼睛,望向那顆光斑的方向。
根據情報,人類帝國在整片裂魂之地上,只有區區一處名叫「霜楓嶺」的定居點,而且還是去年剛剛建立的——烈風將軍知道,那粒光斑,就是了。
按照「煉獄之錘」師團原先的計劃,本應在明晚日落之前,攻陷這座荒原之上獨一無二的人類定居地,然後就地修整,為之後渡過獅心河做好準備的。
奈何,穿越塵埃山脈的過程並不順利,等到「煉獄之錘」抵達山脈西側的寒鴉峰,時間已經比預想得晚上太多了,即使是強行軍,要抵達霜楓嶺恐怕也要在三四天後了——更何況還下着雪。
那就等等吧,不着急……古利特·烈風將軍默然想道,薩基大師說得對,「耐心是戰士最重要的美德」……
不過,烈風將軍心裏清楚,那片叫做「霜楓嶺」的人類領地,將會成為「煉獄之錘」師團在突入人類帝國境內後,所贏得的第一個戰利品——一年前才倉促建立、在荒原上一窮二白的人類定居點,又怎麼可能擋得住上萬獸人勇士的猛攻呢?
說實話,烈風將軍甚至覺得,碾壓這樣孱弱的敵人,對於真正的戰神兒女而言,無異於一種恥辱;
然而,「煉獄之錘」師團確確實實需要在橫渡獅心河以前,拿這座可憐的荒原領地試刀祭旗。
為了儘可能迅速、隱蔽地偷襲人類帝國,「煉獄之錘」師團攜帶的給養要稍微低於光榮聯邦的一般標準,而這座「霜楓嶺」,正好能為「煉獄之錘」的棒小伙們提供一點糧草——一座貧瘠的荒原領地,物資儲備想必也很有限,但居住在那裏的人類,無疑將成為上好的烤肉材料。
更重要的是,此前很長時間都停留在聯邦國內的「煉獄之錘」,很需要用一場酣暢淋漓的殺戮來激發獸人士兵們的血性——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更精神煥發地面對此行之中的真正挑戰,也就是一個多星期過後的橫渡獅心河。
水戰是聯邦獸人們心中永遠的痛,即使此次已經有了充足準備,但一想到要率領着「煉獄之錘」渡過波濤洶湧的帝國母親河,歷戰無數的古利特·烈風將軍,心中仍會有一絲無法抗拒的不安之情。
所以,就在那座「霜楓嶺」,把一場真正的殺戮盛宴獻給戰神,讓偉大的戰神,賜予我們內心的真正平靜吧。
想到這裏,烈風將軍便從霜楓嶺——那遙遠的獵物之上移開視線,垂頭看向正在行軍的「煉獄之錘」師團。
在逼仄曲折的山峰小徑上,無數獸人士兵連成了一條仿佛永無盡頭的長線;
這條行軍線的最前方,則是「煉獄之錘」最引以為傲的狼騎兵部隊——那些訓練有素的苔原狼坐騎有着柔軟的足墊,能夠在平原上跑出不下於駿馬的、將近六十公里的時速,而且腳步聲就像微風一般輕盈;
而在行軍線的最後方,艱難行駛在山路上的駱駝車上,裝載的不僅有糧草,還有光榮聯邦精心準備的攻城武器配件——由於塵埃山脈的險峻地勢,獸人弩車無法翻越到帝國境內,但獸人的隨軍工匠們,仍然有能力在抵達帝國以後、就地組裝起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血肉之災」弩車!
最終,夾雜着飄落的雪花,古利特·烈風將軍看到,有無數背負紅旗的傳令兵,正在飛快奔走在隊伍間、傳遞着「將軍大人」剛剛下發的紮營指令:
很快,已經抵達山腳的前隊士兵就會紮下營寨,不出兩個小時,整整一萬人的「煉獄之錘」師團,將會如一座運轉嚴絲合縫的機器般,結束疲憊的行軍狀態,在人類雜種的地盤上進入短暫但舒適的休憩。
真是一群出類拔萃的精兵啊……他們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父親的孩子,更是我祖父的孩子……古利特·烈風將軍不無幸福感地想道,「煉獄之錘」……由烈風家族世代掌握的這個番號,將會為戰神的聖火獻上薪柴,我們將會因為成功翻越塵埃山脈、閃電突襲人類帝國,而被永遠記載在海文大陸的史冊上……
脖頸的後方,傳來了一絲柔軟的毛皮觸感。
古利特·烈風將軍回手向肩頭摸去,結果抓到了一面雪白的狼皮披風。
「雪要下大了,注意保暖……」當烈風將軍回過頭時,年輕的獸人士官咧開獠牙突兀的大嘴,向他笑道。
「馬爾科?」古利特·烈風將軍愣了愣,看着兒子,「你怎麼跑到這兒了?」
馬爾科·烈風撓着綠色的禿頭道:
「科德溫上尉看要下雪了,就讓我給你送個披風來……」
令這個軍門小將驚訝萬分的是,父親古利特·烈風,一把扯下了肩頭的狼皮披風,聲若洪鐘地怒吼道:
「科德溫是個只會拍馬屁的廢物!還有你也是!這裏是軍隊!如果我冷了,自然有護衛幫忙,而你,士兵,你的任務是堅守崗位,而不是給你的老爹送披風!」
「可……父親,我……」馬爾科微微張着嘴,一時間竟然想不出分辯的話來。
「士兵!回到你的崗位!」古利特·烈風將軍怒不可遏地喝道,「要是再讓我看到你出現在不該出現的位置,就等着軍法伺候吧!」
年輕的馬爾科猛地轉過身,背對父親,低着頭就要往大隊伍的方向跑去。
「等等!」古利特·烈風吼道。
「怎麼了……」馬爾科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但仍然耷拉着腦袋,並沒有回頭。
「和人類開戰的時候,往後站一些,不要被箭射中,不要受傷。」獸人將軍沉聲命令道。
馬爾科·烈風愕然愣了片刻,急忙回頭望向父親。
但「煉獄之錘」師團的古利特·烈風將軍,卻再也沒有看他,而是站在孤高的磐石之上,直視着西方的昏沉落日,他夾雜着銀絲的長長辮髮,也沾上了點點晶瑩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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